阎晶晶那边破开手机,发现王洋纯运营着一个绘画博客,经常发一些自己的绘画作品,也有小几万个粉丝。在博客上,她的人设似乎就是一个软软甜甜的女孩,言语间没有半缕阴霾,也从未与自己日常互动的网友告别。
邵麟快速地扫了扫,博客最后一次更新是一个礼拜之前——画面里,是一簇鲜红的玫瑰花,下面连着一块红丝绒蛋糕。
王洋纯的博客,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如此热烈、喜庆的一张画面上。
令人猝不及防。
“好像……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这边我们再问一下老师与同学,这边母亲已经同意尸解了,等法医结果吧。”夏熠递过一个印着“燕安第三人民医院”的装药纸袋,“三院那儿你熟吧?她这药是三院开的,看时间就是一周前,你去问问记录。”
邵麟接过纸袋,开了一句玩笑:“你现在倒是会使唤我。”
还不等夏熠替自己辩解,他就拿袋子轻轻一敲夏熠鼻尖,眼尾微微上扬,倒是笑得温柔撩人。要不是两人身处凶案现场,夏熠真想用点什么手段堵住那张嘴。
燕安市第三人民医院有着全市最好的精神科与心理咨询部门,当年邵麟与夏熠第一次见面的“悦安心理健康服务中心”,就有大量三院的医生出诊。
邵麟有一段时间没与老同事联系了,要说问谁不显得突兀,那便是贺连云。因为哈崽是从他们治疗犬基地领养的,对方还来回访过一次,他也带着“学业有成”的哈崽去学校见过贺教授。
“我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贺连云伸出食指,故作不满地点了点邵麟,“也不带着咱们小哈,就直接来找我帮忙了。”
邵麟笑了:“那贺老师就当给小哈一个面子。”
男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丝不苟,非常考究。倒是一段时间没见,整个人似乎老了很多,白发多了,法令纹也比以前更深了几分。
“王洋纯?名字耳熟。”男人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是那个想开甜品店的么?”
邵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有的,有的,我想起来了。”贺连云戴上眼镜,眯着眼睛在数据库里搜出资料,直接点了打印。
“我不是她的咨询师。当时给她做咨询的是我刚毕业的学生,但我在一旁全程督导。”贺连云瞄了一眼资料,就想起来了,“王洋纯主要的问题是神经性贪食。当时,她来看病的时候,就是控制不住地暴饮暴食,吃完以后又非常内疚痛苦,有催吐、过量服用减肥药、长时间节食的心理代偿行为。节食后呢,身体报复性地又要吃东西,最后越吃越胖。我们开了氟西汀与舍曲林,配合行为认知治疗。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她有在咨询过程中,表露出自杀倾向么?”
贺连云闻言,脸上那点见到邵麟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他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她自杀了?!”
邵麟没有立马回答。
贺连云缓缓摇了摇头:“在我看来,她确实有抑郁、焦虑的症状,但自杀风险却不高。这个小姑娘一直说,自己有一个梦想,就是去做一个甜品艺术设计师,只是暂时对自己暴饮暴食的行为感到了困扰。你也知道,一般来说,这种有积极念想的病人,是不会选择自杀的。”
邵麟忍不住又想起了王洋纯藏在抽屉里的画,以及那个甜甜的博客。
“这样,我把她的咨询师喊来,你们细谈。”
王洋纯的心理咨询师也对小姑娘自杀一事感到了震惊。按她的话说,王洋纯是特别积极的那种病人——约好了一周一次的咨询从不请假,而且她们的治疗小有成效,她已经瘦了二十多公斤,上周还很高兴地告诉咨询师,自己裤子从XL换成了L。
邵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贺连云递过一沓文件:“病人的信息我们都是绝对保密的,但如果警察需要,病人档案、每次的咨询记录都在这里了。”
邵麟连忙道谢。
从贺连云这边离开的时候,他接到了夏熠的电话。
法医那边,初步检查出来了,死者确实是死于精神药物过量,但奇怪的是,在死者胃里,法医还发现了大量碳水、油脂、泥沙混合物,甚至还有完全没有消化的多肉植物。
也就是说,死者在死前吃了很多东西。她整个胃都已经撑得出血了——人还活着的时候,生生撑破的。
第82章 夜囚
邵麟猛然想起了王洋纯书桌上那两枚空了的小陶罐, 以及附近散落着的泥土。
显然,夏熠也想到了同样的细节:“这事儿还真特么邪门。阎晶晶扒了王洋纯的社交网络,发现她之前有po过几张ins风的照片, 里面有两盆多肉盆栽,和她胃里发现的好像是同一品类……”
她把自己的盆栽混着泥土吃了下去。
很快, 邵麟回到局里, 组里正在与法鉴中心远程视频会议,讨论王洋纯是否可以排除他杀。
“除了死者服下的精神类药物, 没有发现其它毒素。死者身上没有淤痕、擦伤, 手腕、脚腕、脖子处均未发现捆绑束缚的痕迹, 所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死者当时受到了胁迫。同时,死者右手指甲缝里也发现了同类泥沙, 因此,法医组认为,死者很有可能是用手直接抓着泥土, 把盆栽吃了下去……”说着,郁敏脸上也闪过一丝纳闷, “不过, 这个多肉是最后吃下去的。”
市局会议室里顿时议论四起:“这不可能是她自己吃下去的吧?”
“难道是有人逼她吃的?可房间里也没发现任何第二人在场的生物信息啊?”
夏熠补了一句:“对了,我们现场检查的时候, 发现王洋纯公寓里已经完全没有吃的了。”
“什么意思?”
“就是饼干啊,薯片啊,泡面啊,都只剩下了外包装, 冰箱里也空了,就能吃的全都吃完了。哦对了, 她泡面都没泡,就是掰碎了吃的。”
有人诧异地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死者在吃完所有东西以后,还停不下来,才去吃了盆栽?”
“医疗记录有说,死者生前患有神经性贪食,每周都会去看心理医生。”
“可王洋纯的咨询师认为死者康复进度良好,没有自杀倾向。”一直沉默着的邵麟这才开口,“而且,从专业上来讲,神经性贪食与‘异食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进食障碍。‘神经性贪食’只是在发病状态下无法自控进食,吃的却还是食物,不会选择泥土。”
他一说完,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夏熠清了清嗓子,分享了自己的调查进展:“根据王洋纯的手机,我们大概可以推算出王洋纯死亡当日的行动路线。那天白天,她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一下午都在上课,四点五十分才下课。当天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她在自家楼下最近的小卖部里有198元的消费,也成了她死前最后一次的生活记录。”
立马有人插嘴:“她买了什么啊?小卖部198元开销,不算便宜吧?”
“福子立马去小卖部调了那日的监控,根据时间点顺利找到了王洋纯,她穿着死亡时身上的衣服,198块买的全是零食,稍微有点贵是因为那盒巧克力吧,她全部吃完了。”
说着阎晶晶一按播放键,屏幕里出现了从小卖部截取的一段录像:视频里,王洋纯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只是看到东西就往购物篮子里丢,想都不带想的。
夏熠耸了耸肩:“福子还问了收银员。收银员记得这个小姑娘,原因是特别胖,每次都一口气买很多零食,她看到王洋纯就开心,觉得生意来了。”
阎晶晶补充了手机端的发现:“王洋纯主要活跃在二次元社群,但她没有安装任何能匿名聊天的APP。至于现实里,她确实没什么聊天的朋友,无论是死亡当日的聊天记录、还是手机短信记录,都没有人约她见面。”
李福苦着脸,问夏熠:“组长,这事儿咋定啊?还继续查不?上面催呢。”
有人小声提了一句:“那房间一共就两把钥匙,一把房东手上,一把在死者身上,遗书病历都有,咱就报个没发现他杀证据吧。”
夏熠却沉默地转着笔。
死了一个学生,社会舆论压力很大,校方要求警方尽快给个是否能“排除他杀”的决定。虽说现场没有留下第二人在场的痕迹,但监控存在不少漏洞。而且,王洋纯的死法诡谲,却又没有任何板上钉钉的线索,能够明确指向他杀。
上面催得是紧,但夏熠却觉得“排除他杀”这四个字沉重如山——一旦说出口,那么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就彻底盖棺定论了。
王洋纯确实有进食障碍,但一个真的想自杀的心理疾病患者,为什么还会每周积极参与心理咨询,却从不提及自己的自杀倾向?
而且,吃泥土这种奇怪的行为,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啪”的一声,夏熠把笔重重拍在桌上:“证据不足,上面我来沟通,你们继续查。”
很快,组里通过校方,挨个儿联系了最后与王洋纯一同上课的学生。大部分同学说的话都大同小异——王洋纯不怎么爱说话、与王洋纯不熟、没发现异常云云——仿佛王洋纯就是个日常与大家擦肩而过的空气人。正当夏熠几乎想放弃的时候,有个比王洋纯高一级的女生听说了警方的调查,主动向警方坦白,说她自己在厕所里亲耳偷听到,二年级有个叫方洁的同学,和闺蜜吐槽要“教训教训那个死肥婆”。
私立职业学校人不多,带着“死肥婆”绰号的,也只有王洋纯。
这位同学之所以主动举报,是因为方洁仗着家里条件好,很喜欢欺负人,曾经她也是霸凌的受害者之一。
警方连忙传召职业学校二年级学生方洁。
来人留着斜刘海,头发中等长度,披在肩上,染成了栗色,眉眼间带着点戾气,瞅警察都是一脸“你欠我一百万”的模样。夏熠问起王洋纯,她就轻描淡写地几句,说那天放学后她确实堵人教训了两下,也没怎么着。一问时间,竟然就是王洋纯死亡当日!
“没怎么着?”夏熠厉声抬高音量,“这人都死了,你和我说没怎么着?!”
方洁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她定了定神,理直气壮:“她死了我是真没想到。我当时气头上,话可能是骂得难听了一点,但也不是真的想她死啊?这年头骂人难听也犯法了吗?”
邵麟语气倒很平和,问道:“你与王洋纯不同专业不同年级,社团上好像也没什么交集,她怎么惹你了?”
方洁说起缘由,依然恨得牙痒痒:“那死肥婆勾搭我男人!我靠,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想啥样,就连我男人都敢勾搭,我就是去祖安了她几句,叫她离我男人远点呗!”
夏熠:“……”这谁能想到呢。
邵麟语气倒是很平静:“你具体骂了什么?”
方洁眼珠子一转,这才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支支吾吾的:“大概就是骂她肥,骂她丑,还妄想做小三一类的,就怎么难听怎么来呗。”
邵麟点了点头:“那王洋纯做了什么,让你认为,她在勾搭你男人?”
方洁一讲起这个就来劲了,嘴里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原来,方洁的男朋友叫蒋奇,是个艺术生。在学校画室空的时候,王洋纯经常去学校画室画画。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去就认识了,蒋奇还挺欣赏王洋纯的作品,夸过几次,就让王洋纯起了意思。有一次,方洁去画室找男朋友,却发现王洋纯在偷偷描蒋奇侧脸,顿时气得要命,直接把那画给撕了。
当时,她就警告过王洋纯离她男朋友远点,但王洋纯狡辩自己对蒋奇没有意思,这事儿暂时就算过了。
再后来,方洁日常出警男朋友手机,王洋纯却发来一条消息,问蒋奇是喜欢亲手做的松露巧克力呢,还是喜欢一款银色雕花的高档钢笔。当然,王洋纯并不知道,收消息的人是方洁而非蒋奇。方洁用蒋奇的账号直接把王洋纯给拉黑了,并且决定当面把这个小碧池给痛骂一顿。
“我骂人给骂爽了,就和朋友吃饭喝酒去了,不管接下来她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
警方再一敲打,方洁立马把当晚聚餐的时间、地点、同行人都交代了。根据方洁的电子消费记录,以及同行闺蜜朋友圈里的合影,警方可以断定,从王洋纯进小卖部买零食开始,方洁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王洋纯死亡当晚,方洁确实没有和她在一起。
“最后一个问题,”邵麟眨眨眼,“你教训王洋纯的那天,她化妆了吗?”
方洁愕然:“什么?”
邵麟又重复了一遍。
方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王洋纯是素颜去上课的。
邵麟点了点头。小卖部的摄像头下看不出来,但王洋纯死的时候,脸上分明化了浓妆,而且还哭花了。
根据方洁的证词,警方又传召了她男朋友。
蒋奇是一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男生,说话文气温和。他的证词与方洁大同小异,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否认了王洋纯在“勾搭”自己。蒋奇表示两人就是普通朋友,对艺术的理解颇为投缘,聊天记录为证,没有过任何暧昧的言语或举措,至于礼物一事,也是王洋纯“问问”,并没有直言要送给自己。他认为方洁管得严,神经质,什么都要吃飞醋。
方洁听了来气,当场就和人斗起嘴来:“放屁,她就是要送你礼物,只有傻逼直男才看不出来,再过两个月就520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