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地看着那扇红木门。一闭上眼,邵麟眼前都是贺连云言笑晏晏开门的样子。男人五官锋利,但笑起来又是很温柔的样子。他的气色总是有点苍白,但聊起心理学来,却又能滔滔不绝。
消防的同志穿着橙红色的衣服,在里面大声嚷嚷:“这火不太对劲!卧室没煤气,再怎么烧也不可能突然烧成这个样子,也没找到电器源头,不对劲!”
“房间里全看过了,就一个烧死了,其他没人!”
夏熠带着手套,蹲在烧得最厉害的卧室边上。他摸了摸焦黑的地板,放到鼻子下一嗅,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汽油味。
夏熠神色凝重:“一定是人为纵火。”
有点驼背的保安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操着乡音,焦虑地重复那些他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那个,我发现着火的时候是早上四点多啊,但那时候火就已经很大了,也没听到有人喊救命。我直接打了119,也没看到有人逃出来哇!”
穿着橙色衣服的消防员指着木床剩下的废墟:“人发现的时候在那里面,夏组长,您觉得是他杀?”
李福拿着小本子跑了过来:“组长组长,物业监控我调了,昨晚八点半,贺连云的车开进了小区,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也不知道车里几个人。不过问了物业,死者平时都是独居的。”
“家门口的监控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李福苦着一张脸:“昨天那车直接进了车库,卷门一拉,人直接从车库里进家了,正门的监控里,反正是没人出来过。不过院子那边也有一扇门,就是那门外的监控坏好久了。物业说这小区特安全,也就一直没人修。”
夏熠怒道:“这都是什么破理由?每次出事了都找这种理由糊弄我们!”
李福总结:“反正就是没拍到人,房子自己烧起来了!不过,小区晚上12点后进出要登记,着火前后的时间里,整个小区都没人进出。”
也就是说,假设是他杀,那纵火的人不是还在小区里,就是药倒了贺连云,然后泼洒汽油,做了一个定时引燃。不过,人是不是药倒的,法医组应该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答案。
夏熠恼火地在卧室里又来回走了一圈。这火太大了,哪怕这个房间里曾经放了什么定时引燃器,也早已烧得一干二净。
他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就见邵麟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客厅里的食品柜发呆。汽油集中泼在卧室,这里又与卧室隔了两道墙,倒是没有完全破坏。
“你还好么?”夏熠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低声问道。
邵麟沉默地摇了摇头。
零食柜里放着一包进口谷物圈,他的目光就落在包装盒五颜六色的卡通人物上。邵麟来过几次贺连云家,从来没见他买过这种东西。而且,根据谷物圈满满的容量来看,这玩意儿似乎是刚买不久。
邵麟忍不住觉得奇怪。这明明是给小孩子吃的东西,大人为什么会买这个?
“我先去确定一下,昨晚贺连云有没有带什么人回来。”不过,监控信息不全,贺连云的手机也已彻底烧毁了,他就连个嫌疑人都没有。
一行人从火灾现场离开,又直奔贺连云的办公室。
邵麟在办公室里发现了一叠最新的儿童画,看时间落款,贺连云就在这几天,又组织了一期小孩的公益活动,主题是画“想象中的自己”。
与此同时,阎晶晶熟门熟路地打开他的电脑,却发现贺连云生前最后一条行为记录——
贺连云家起火的那天凌晨1点02分,他登录了自己的学校邮箱,并且写了一封从未发出去的邮件。
那封邮件是写给燕安大学心理系主任的,内容却是请辞道歉。贺连云说,因为自己的疏忽,不小心将心理咨询来访者的信息泄露了出去。最近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意泄露出去的信息,可能导致了一个年轻女孩的死亡。他对这件事越想越为惶恐,却又始终没有勇气坦白,因为对心理咨询师来说,在不涉及非法行为的情况下,对来访者信息保密,是建立咨询师与来访者关系的基石。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自己的病人,也辜负了自己的职责,倍感内疚,深受煎熬。
阎晶晶读完邮件就傻了:“组长,他可不会是自杀的吧?他这什么意思,他说的年轻女孩,就是王洋纯吧?!”
“别扯了!怎么可能是自杀,绝对是他杀卧槽——”夏熠在电脑面前眯起了双眼,突然不说话了。
邵麟也跟着陷入了沉思:“如果是自杀,他为什么又没有发出去?”
警方因为贺连云家的火灾案忙得焦头烂额,局里电话不停。可就在这个时候,案发当日下午四点半,邵麟收到了一个来自燕安市福利中心的电话——一个中年女性焦虑地在问贺连云一事。
“听说贺老师家着火了?张胜男呢?”
“什么?”邵麟愣住,顿时觉得脑仁嗡嗡地疼,“张胜男?”
那个被父母卖去海外,又千里迢迢从盐泉送来燕安市福利中心的小姑娘?!
只听负责人焦虑地讲了起来——谁都知道,张胜男刚送来福利中心的时候,心理问题很大,活脱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不过,她在参加了一起贺连云举办的公益绘画活动后,明显开朗了不少,而且特别粘老师,其他同学也都很开心,学校才连着举办了两期。
贺连云每次看到张胜男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触景伤情,和福利院的负责人说,要是自己女儿还活着,差不多也该有这么大了。再加上张胜男本就性格古怪,唯独与贺连云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活泼的神态。老师见两人投缘,便与贺连云聊了聊是否考虑资助或领养。
福利院有一个活动,是送孤儿去对预备领养人家里住上一两天,看看是否合适。可谁知,张胜男在贺连云家住的第一晚,就出了这么惊人的大事。
贺连云家里新买的进口儿童谷物圈!
邵麟想起那个身高不过自己一半的小姑娘……他想起她小麦色的皮肤,微微下垂的眼角,厚厚的嘴唇,冷漠而警惕的眼神……心突然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那个与邵远一起上课、将他引去双生树下的“小女孩”。
那个披着徐云绯大衣跑出鬼屋的“小女孩”。
那个在盐泉,将他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的“告密人”。
王洋纯的死亡“密室”里,那个大人无法来去,但小孩子却能顺利进出的窗口……
邵麟从物证袋里翻出了一沓福利院小朋友们画的儿童画,攥紧了其中一张非常诡异的“自画像”——画面非常潦草,毫无章法,但能看出,一个小女孩的脸,下面却是一具异常成熟的女性裸体。
如果那个“小女孩”,从来都不是什么小女孩呢?
她以有过X侵经历为缘由,几乎躲过了所有的身体检查。
“夏熠,”邵麟只觉得自己指尖凉得几乎没有温度,但心跳却又很快,“你之前说,去张胜男那个村子里确认过了?”
“是啊,小孩父母哥哥全部吸毒车祸死了,这个证据确凿,没什么疑点。”
邵麟皱眉:“没有任何亲戚?”
夏熠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亲戚。要不然,当时也不至于送福利院了呀。”
邵麟急了:“那她爸妈的尸体还在吗?”
按理说,尸体60天无人认领的尸体,这一家人早该被火化了,烧得半点DNA都提取不出来。不过,说来也巧,老天又给了一个机会——在张胜男老家那种落后的小村庄里,人大多迷信,而且很多有钱人家会选择土葬。
村里有个大户人家,太太四十出头就癌症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太太死后家里一直不太太平,她男人生意亏了大钱不说,那十几岁的儿子也经常生病。有一天晚上,她丈夫梦见亡妻,哭哭啼啼地说想儿子了,吓得他花重金请了道士。
那道士说,是太太一个人在阴间寂寞,所以才时常作怪,碰巧张胜男的哥哥,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尸体躺在殡仪馆里无人认领。道士建议丈夫把那个男孩儿的尸体埋下去,陪陪太太,压一压阴气。
小地方殡仪馆没那么多管控,就这样,张胜男亲哥哥的尸体误打误撞地保留了下来。
当然,再破土重挖废了不少的劲儿,但好歹警方还是从张胜男哥哥的头发里提取到了足够完整的DNA。很快,结果出来了——
这个被警方救下的“张胜男”,与张胜男哥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过,郁敏却在数据库里找到了一个匹配:最早的时候,那个被关在箱子里,飘到岸边,带着海神花的无名女孩。她在受尽虐待,被父母贩卖,惨死海上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太不好意思了!!!这是一章在火车站,咖啡馆,旅馆里凑出来的更新呜呜呜。给大家介绍一下变态#2小女孩,之前出现的伏笔:
【23章】阿秀口中给邵麟送黑玫瑰的小姑娘
【37章】有纹身的那女的
【66章】坑了邵远的李梦媛
【76章】披着徐云绯外套跑出去的小女孩,以及逼胖翻译下毒不暴露自己的幕后黑手
【81章】只有小孩能钻出去的窗口
因为生病而外貌不变的灵感来源是电影《孤儿怨》
第86章 夜囚
夏熠盯着“张胜男”的收养档案瞠目结舌:“卧槽, 这么说来,在哑巴那个案子暴露之前,她就未雨绸缪假装成受害者, 骗取其他被绑架的小孩儿信任了!”
邵麟寻思片刻,点了点头:“难怪徐云绯说, 这个‘张胜男’一直跟她讲, 或许去海上的生活未必那么糟。她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稳住这些被绑架的小孩。如果我没猜错, 这个‘张胜男’在人口买卖这条路线上, 地位不低。她儿童形态的外表, 非常容易骗取她人的信任,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能干出这种事,不可能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吧?!”夏熠大呼小叫的, “这女的到底几岁了?吃了什么神仙药,怎么长不大呢?去给那种护肤品拍广告多好啊干啥非得干这种刀口舔血的事?!”
“组长组长,”阎晶晶凑了过来, “那天我看个节目啊,特邀嘉宾也是个弟弟, 看上去才10岁, 其实已经31岁了,叫海——海什么综合征来着?”
邵麟接嘴:“Highlander syndrome, 非常罕见,但确实有这种现象。不过,在医学上,暂时还不是一个明确的病症。”
“对对对, 就是这个!”阎晶晶双眼发亮,“好酷炫啊, 下回同学会我总算有的案子吹了——”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夏熠一下:“先把人抓到再吹吧!”
提到抓人,一队人又各个的愁云满面。
根据福利院的人说,贺连云把孩子带走当天,原计划是带小姑娘去买裙子,再带她去吃她念叨了很久的肯德基。毕竟在福利院,能吃上一次肯德基是很值得炫耀的事。这事后来被警方所证实——根据贺连云手机上的消费记录,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确实在西区某家肯德基确实有消费记录。
邵麟根据付款时间,去调了那家餐厅门口的监控,确实捕捉到了贺连云带着小姑娘出门的画面。“张胜男”已经换上了贺连云新给她买的公主裙,与人手拉手地往外走,模样非常亲昵,没有半点意状。两人走向停车位方向,很快离开了摄像头,应该是去取车了。
这是警方最后一次见到“张胜男”。
贺连云出事当天,燕安市就发布了寻找“张胜男”的通告,一无所获不提,更奇怪的是,就连贺连云的小区摄像头,也没有捕捉到过小姑娘的影像,守在门口的保安们也毫无记忆。
以至于,警方至不仅没有张胜男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具体的,她离开贺连云小区的时间。
这事儿就很奇怪。邵麟思忖着,假设“张胜男”坐贺连云的车进了小区,那么,她又是怎么出来的呢?贺连云住的是高档小区,总共只有两个门,都没有拍到她。而且,铁栅栏上都带着摄像头与红外警报网,不存在从别处翻出去的可能。
或许,她还有个同伙?开车带着“张胜男”离开,或者小姑娘一直藏在对方家里,直到案子过了几天,才偷偷离开?如果有同伙,就更难查了,小姑娘只需要带个口罩,与一个大人手牵手——谁会去怀疑这样的一对家长与孩子?
又或许,张胜男很早就离开了,压根就没有与贺连云一块儿回来?
可是邵麟什么证据都没有。
警方甚至查了,在贺连云的车回小区后,所有离开小区的车牌,甚至就连出租车、顺风车都没有放过,却一无所获。那个之前假扮张胜男的“小姑娘”,就这样扑朔迷离地消失在了警方的视野里。
三天后,国际刑警对这个女人也发布了通缉。
不仅仅是刑侦口陷入僵局,法医组那边也忙得焦头烂额。根据骨头不难判断,贺连云宅邸中发现的尸体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性。经DNA检测,与贺连云办公室里发现的头发DNA相符,尸源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但法医组还需要确定:这是自杀还是他杀,以及死者是被活活烧死的,还是说,大火不过掩盖了一个抛尸现场——
然而,由于尸体重度烧伤,部分暴露在外的骨头也十分脆弱,一碰即碎,至于那些早已炭化的表皮,放在显微镜下,郁敏也分析不出来,这到底是否存在过“生活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