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眼珠子一转,有点舍不得似的搓着手:“好嘛。那媳妇儿爱吃什么?娘去订,咱们得请顿最好的……哎,我说,人家对你这么好,都给你做爱心便当了,你是不是也要对人家意思意思?每个月工资上缴了没有?得,就你那点破工资,你妈都不稀罕。我看你们一块儿也住挺久了,要是处得来,什么时候让你爸直接在你房产上加个名字?”
夏熠顿时一个头大成了两个:“……你不要用这么物质的事情来衡量我们的感情好不好!”
“这怎么能说是物质呢,这叫礼尚往来,人家对你好,你也得对人家好知道不?你看你,钱赚的少,饭也不会做,起早贪黑的工作还危险,你得给别人安全感啊——”
夏熠不耐:“知道知道了妈!”
小夏警官随母亲,两人都长了一副穿透力极强的大嗓门。邵麟在门口偷听着,心里头七上八下。有个很小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又说了一遍夏熠方才说的话——“我媳妇儿不仅好看还聪明”——邵麟无声地眨眨眼,眼底亮晶晶的。
真应该录下来的。
至于屋里,沈烨又开始了她关于夫妻生活的长篇教学。沈烨本就是个话痨,这会儿聊起这个话题,更是有几本书的心得,从互相尊重聊到互相包容,又从厨房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聊到床上颠鸾倒凤的大事。
“年轻人感情好没问题,但也要节制一点啊。我看你这个黑眼圈,这眼皮青黑眼袋浮肿,看着就肾虚。没有熊猫的国宝命,就不要cos熊猫啦。要不要妈带你去看看上次那个老中医,男人啊,年轻时不要自己不觉得,以后使不上劲儿了才来后悔……你这会儿年轻还不知道,但妈妈告诉你,续航能力很重要的。”
“妈你说什么呢?!我、我、我还没——”夏熠老脸一红,卡住了话头,转头嚎了一嗓子,“我这黑眼圈是案子上熬夜熬的——你能不能不要脑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了!顺便一提我肾好得很,希望你不要太操心!!!”
邵麟站在门外,使劲憋笑。
他活到二十八岁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因为“要见心上人的父母”这种事而紧张忐忑过。忐忑,却又期待着,期待被祝福。
那似乎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只是,他突然觉得很遗憾……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带着夏熠去看自己的父母了。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父母又会说出一些什么令人不胜其烦,却又充满了爱与期待的唠叨。
或许,他老爹会直接把夏熠揍一顿。
可一念及此,邵麟又想起了不久前郁敏交给他的报告。所有混着焦虑的小甜蜜就像一枚丢进大海的浴球,他低头看着那颗五颜六色的浴球,看着它吐出梦幻旖旎的泡泡,却一路下沉,最终消失于海底深渊,杳无踪迹。
他沉默地凝视着内心那片广袤而深邃的深蓝。邵麟从来不曾像此刻那般清晰——他与他的过去,终有一战。
邵麟抬起脚,悄无声息地又从门口离开了。
碰巧就在这个时候,局里接连两个电话,无形地化解了这一场尴尬。
“说案子,案子就到!”夏熠如获大赦一般地从椅子上蹦起,“局里有事啊,超级着急的,我先走了,爸妈你们自己吃点啊先!!!”
“哎——怎么不再吃口虾饺呢,你看你,都没吃多少东西,这样子怎么行——”
夏熠也顾不上他妈的唠叨,拎起自己的外套,一溜烟地往外冲。
磨了好几天也苦无进展的案子,却突然迎来了转机。
“张胜男”铺天盖地的通缉令已经发了好几天,警方反复提醒广大市民,不要被她小女孩一般的外表欺骗,要是遇到相貌相似的“流浪”女孩,务必第一时间报警。虽说警方没能抓到“张胜男”,但在无数“看错了”的消息里,警方发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夏熠与邵麟在公安局碰了头,还来不及聊半句家里爸妈的事,就被王睿力赶上了一辆车。
夏熠探头:“干啥呢这是?要出警?”
“不是,去医院。”
“医院?!”夏熠瞪圆了一双眼睛,“谁出事了?电话里不是说发现了‘张胜男’的行踪?”
“没错,我们接到消息,燕安总院里有个病人,看了电视里反复插播的通缉令后报警,声陈自己见过这个小姑娘,并且有重要线索要向警方举报。”王睿力顿了顿,“但是他因为自己病得太重,不方便出院,只能咱们亲自跑一趟。”
夏熠小声嘀咕了一句:“病这么重啊,那脑子都要不清醒了,说的话算不算数啊?”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色苍白,全身浮肿,看上去整个脸和馒头一样,身体上上下下插满了管子,身周仪器“滴滴”叫个不停。
“移植后排异反应,导致多器官衰竭。”医生对警方摇了摇头,“主要是他这个肾移植还是去国外看的病,很多信息我们也实在不太了解,现在突然排异得这么厉害,可能撑不过去。”
原来,男人叫何成飞,十几年前因为药物过量而患上了肾病,再加上饮食不节制,竟然很快就发展成了尿毒症,一血透就透了十年。苦于一直等不到肾源,他就研究起了去国外看病,毕竟何成飞早年生意有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买自己一条命,多高的价格他都愿意出。
就这样,他通过一家“海外就医”的中介,在海外找到了肾源匹配,花了两百多万人民币,给自己换了一个肾。说来也奇怪,八个月前的手术非常成功,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却突然起了排异反应,何成飞直接病危。
他说,自己的移植手术几经辗转——飞机,陆地,轮船,海上直升飞机,再轮船——最后才到了一艘医疗设备齐全的大船上,按何成飞的话说,那几乎像是一艘医疗军舰。医生护士都是外国人,操作专业,服务热情,术后还包了海上游轮休闲疗养,整体服务好得令人诧异,他觉得这一百万美金花得还挺值得。
然而,当年,他就是在那艘船上,见过通缉令里的小女孩。他之所以对“小姑娘”印象深刻,是因为在船上,她熟练掌握躲过语言,而且,有一天晚上他去甲板上散步,碰巧偶然她拿着一把枪指向一个成年人的脑袋。当然,何成飞那时不敢发声,更不敢暴露自己,却深知这“小姑娘”绝对没有她看上去那么简单。
何成飞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低声呢喃:“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第88章 夜囚
刚移植完那会儿, 何成飞一直说自己对肾源数据一无所知,因为这种信息是不会对移植患者公开的。他只知道生理数据上,这个肾源与他自己是匹配的。
可现在起了严重的排异反应, 他才涕泪纵横地老实交代。其实,他知道这个肾是海外穷人卖的, 但买卖均是出于自愿, 也没什么强迫人的事,他买命, 对方赚钱罢了。可这几天突然病急, 何成飞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高烧恍惚间,老是感觉有一个黑影向他索命,让他把肾给还回去, 这才心生一丝后怕。
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天他一看到警方让大家警惕在逃犯“张胜男”, 就想起了这件事。何成飞在状态好一些的时候,第一时间报了警, 希望自己能做点贡献。或许, 老天看在他醒悟的份上,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留他一口气。
病房里不方便有太多警员,只有夏熠与阎晶晶两个人在里面提问,而邵麟与王睿力戴着监听耳机,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听到病房里聊起医疗费用时, 邵麟突然问道:“在国外卖个肾能赚多少钱?”
王睿力耸了耸肩,脸上没什么表情:“东南亚市场价3000美金左右吧, 基本上8-900定金,剩下能拿多少,还是看器官掮客愿意给多少分成。其实赚的不多,因为摘肾后,还有感染风险,其它医疗费用,以及卧床休息期间无法打工的问题。”
邵麟微微睁大双眼,最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三千美金的器官成本,两万美金的手术成本,再加上康复七七八八,加起来撑死也就5-6万美金,合辙3-40万人民币。而前前后后,何成飞竟然花了两百多万,这是何其暴利?假设一个病人他们就净赚一百五十万,光这一个项目,一年只需要六七十个病人,净利润就能破亿。
而且,在这暴利的背后,是因为贫穷而卖器官、却又因为卖器官而变得更加贫穷的难民。
邵麟突然想起来,当时在盐泉,那个在海滨公园绑架徐云绯的鬼屋道具师王强——他的个人资产下,从未查到他向警方所坦白的“对方向他承诺了一大笔钱”——也患有尿毒症,需要换肾!
别说出国换肾了,他就连国内换肾的钱都出不起。
既然现在可以确定,当时与王强合作拐走徐云绯的人里有这个假冒的“张胜男”,那么,如果对方虚报价格、承诺了一个肾源呢?根据王睿力那边的信息,在东南亚黑市里,三千美元一个肾,而王强给她们拐了一个十一二岁小姑娘,一生能创收百万美金,这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徐云绯被警方救下,这些承诺自然不会兑现了,而且,这样的承诺不可能在他账户里留下任何记录。
当然,这是后话了。
夏熠又问了何成飞一些出国移植的细节。
起初,何成飞在医院排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些病友,然后被拉进了一个燕安市病友群,并在里面得知了这种海外就医的机会。最开始,他只是递交了自己的HLA位点信息,以及付了一点小钱,对方就开始为他寻找匹配。起初,何成飞只当自己急病乱投医,胡乱抽奖罢了,却万万没想到,两个月后,对方传来了匹配成功的消息。
再后来,有专业医生在翻译的陪同下与他进行了视频沟通,并且实时拍摄了医院里的医疗设备——海外就医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何成飞向警方一股脑上交了他移植相关的所有资料:病历,各种化验单,地陪导游、海外医院、医生的联系方式,手术风险通知书,免责书,以及大额交易对方的收款银行。
从明账上来看,对方实实在在的,是一家注册在I国的国际化私立医院,名叫“伊丽莎白纪念医院”。医院设有海上康养游轮、海景康养度假村等特色项目,医生学历极高,基本都有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实习背景。公司以针对全球富豪、奢华服务、极度注重保护隐私为卖点,在国外的口碑竟然非常不错,成了不少海外名人戒毒、或者是针对一些难以启齿的医疗需求的最佳选择。
至于在国内,去这家医院就医的经验贴还是相当之少,毕竟私立医院收费高昂,去过的人不多。
夏熠“哗哗”地翻着资料,嘴上骂骂咧咧:“艹,怎么看着很靠谱的样子,这海景病房不是吹的啊,生个病要是能有这么好的疗养环境,我向组织申请去住一段时间,实地调查!”说完他还忍不住凑到邵麟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讲悄悄话:“我瞅着这地方度蜜月不错。”
邵麟拿材料锤了一下他的脑袋:“我帮你去问问郑局这报不报销。”
王睿力抬起眼皮,冷漠地扫了两人一眼,突然开口:“医院必然是合法医院,但这器官来源后头的交易脏着呢。明面上看干干净净的,但那种小穷国家,黑帮武装比军队强,将军都可能帮着一块儿贩毒,医院与地下器官市场勾结也不是什么怪事。不过无论如何,咱们也没执法权。”
“啊?”夏熠皱眉,“那要是‘张胜男’已经逃回去了,咱们还能做些什么?”
“人还在公海上的话,你们还是有追捕权的,但如果她已经彻底逃去了境外,你们能做的就非常有限了,I国警方烂透了,都未必会真的帮你。”王睿力漫不经心地强调了一下“你们”二字,但很快,他又指了指那些材料,冷冷道,“你们在燕安能做的,就是摸清他们这条线的结构,争取把按在国内的节点挨个儿拔除。”
王睿力顿了顿,解释道:“早些年,器官市场最大的买方来自欧洲与北美,但眼下华国人有钱的越来越多,还有三十万等不到器官匹配的病人迫切的需求,今天只是换个肾,谁知道明天会演化出什么事情来?但凡有利可图——只要这个甜头足够大——什么事都有人敢做。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这条灰色产业链,先掐死在燕安市内部。”
难得邵麟主动附和了王睿力:“没错。一整条流程走到海外之前,前端一定有掮客,或许我们可以从何成飞的那个病友群下手。”
何成飞也很配合,直接把自己qq的账号密码全都提供给了警方。值得庆幸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匿名、且阅后即焚的群,所有的聊天内容在服务器端都存有记录。
阎晶晶随便搜了几个关键字,惊道:“我的天,对出国换肾感兴趣的人也太多了吧?!竟然隔一两天就有人问!这么多网友,怎么找啊?而且都是聊这家伊丽莎白纪念医院的,肯定有人拿了黑心广告费!”
邵麟一只手撑在电脑桌上,越过阎晶晶的肩膀去看屏幕,沉声提醒:“主要目标是找两种人。一种是假病友,真中介,这种网友的活跃度高,比较喜欢发广告。还有一种,是出国就医的潜在用户,找那些真实信息多,发言看起来还有点钱的。依赖国内医保,支付不起这笔费用的人就不用考虑了。”
就这么层层筛下来,警方成功定位了群里几个中介小号,以及三位认真考虑海外移植的网友,其中有一个名叫“海风1967”的网友,发了消息庆祝自己找到匹配,感谢群友长期以来提供的支持与帮助,打算近日敲定行程,如果手术成功,再回来汇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