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助燃剂的存在,火焰燃起的速度远快于自然火灾,死者颅内容物受热迅速膨胀炸裂,导致颅骨骨折,也无法根据尸体眼角是否存在“鹅爪状”改变,以判断起火时,死者是否还活着。
如果一个人是活着烧死的,那么在他死之前,气管乃至肺部会被灼热的气体烫伤,同时不自控呼吸时,会吞入大量的烟灰、炭末。然而,当法医取出焦黑的消化道切块放到显微镜下,几乎没有找到任何生命的特征,内部气管切片也没有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的表现。
“尸体烧得太厉害了,”难得郁敏做报告时没了往日冷漠的自信,甚至还有一些狼狈,“我们认为火烧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亡了,但死因依然有待商榷。我们没能从尸体中检测出任何致命毒物,但发现了少量安眠药残留——不过,其实我们不能确定毒物浓度,因为很多化学键在那样的高温下分解改变,非常影响测量结果的准确性。”
“但有一点,尸体的上半身,皮肤烧伤的状态远比尸体下半身严重。也就是说,自燃剂很有可能是不规则地洒在这人身上的,主要位置是上半身。”郁敏顿了顿,“再加上我们认为尸体在燃烧的时候已经死亡了,综合这两条线索,我们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更大。”
“我也同意他杀。”邵麟提出,“贺连云在死前几小时,还在修改一封有自杀倾向的信件,但是他没有发送——根据我对贺老师的了解,他哪怕是自杀,一定会把遗书写得清清楚楚,不会存在草稿箱里而不发送。”
一个小姑娘如何对付一个成年男性?
唯有下药。
贺连云家确实有安眠药。
可是,“张胜男”为什么突然起了杀心?她如果要走,完全可以找个契机“消失”,从而避免暴露自己身份的可能。她的身体,是她独一无二的优势,完全没必要像现在这样,闹得人尽皆知。
也就是说,她纵火的这个行为,一定有着更深的目的。
根据贺连云存于草稿箱里的信件,他显然是知道了一些信息。可是,贺连云是掌握了什么样的信息,才会让“张胜男”迫不得已,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离开?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邵麟依然还没在脑子里把案件捋明白。他的余光里,似乎有人像他挥了挥手。邵麟扭头,发现郁敏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
邵麟会意,连忙起身走了过去。郁敏推开一间打电话的小房间,脸色似乎有几分沉重:“你让我查的事我有结果了,抱歉拖了这么多天,这几天实在是忙。”
王洋纯与贺连云接连案发,邵麟自己都忘了,他之前偷偷拜托过郁敏一件事——那些哈崽嗅着就不停乱叫的纸条。
“你怀疑是血的那些字迹,”郁敏眉心微促,“颜色之所以鲜红,是因为混入了鲜红色的染料,但鲁米诺反应非常强烈,证明那墨水里确实含有血液成分。”
邵麟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底“咯噔”一下,静静地等着郁敏下文。
“我尝试着提取了一下生物信息,还真没想,竟然从那血迹中提出了DNA。最近案子做了好几次测序,索性一起提交了。”郁敏递过一份报告。
邵麟刚想接手,郁敏又把报告往后一扯,严肃地盯着对方:“我希望你做好心里准备。”
邵麟只觉得自己心底更沉了,但面上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
“这份DNA我在数据库里没有找到任何100%匹配。”郁敏扭头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在往这边走才压低了声音,递过报告,“但是,匹配度最高的人却是你。”
“什么意思?”邵麟眼尾微微眯起,“难不成这还是我的血?因为在纸上放久了DNA有破坏,所以不是100%匹配?”
郁敏沉默地摇了摇头,翻开鉴定报告——50%匹配——染色体镜下观有Y,这个血大概率来自他的亲生父亲。
邵麟只觉得耳畔“轰”的一声,愣在原地。半晌,他强行扭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方面我不太懂,但想请教一下郁主任,血液DNA能保存多久?”
郁敏微微蹙眉:“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多久会降解么?”
邵麟只觉得自己胸口“砰砰”乱跳,点了点头:“比如有一管血,放了十几年,将近二十那种,还能提出DNA吗?”
“快二十年?”郁敏抬了抬眉毛,“那必须经过处理,实验室条件储存,是没有问题的。”他抬头指了指文件,“但你这放到墨水里,十年二十年,绝对不可能。哪怕写在卡片上,恐怕2-3年就没了,DNA再稳定,接触空气也会慢慢降解。所以,这次能从里面提取出DNA,我也是非常诧异,看来以后遇到这种线索,还是尽量多试试。”
邵麟脑子转得极快:“你的意思是,这墨水里的血、这血是近期加进去的?”
郁敏点头。
邵麟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再说话。
难道,林昀真的还活着?!
“邵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测这个。”郁敏认真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忧虑,“现在我愿意帮你保密,但倘若未来,这事变成了潜在的线索,我会毫不犹豫地交上去,希望你能理解。”
邵麟僵硬地连声道谢,说那是自然。
郁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要转身推门,却在这个时候,与往这边走来的夏熠撞了个满怀。热心警察小夏手里大包小包的,领着给大家买了饮料,刚从传达室拿外卖回来。
夏某人狐疑地眯起双眼,不善的目光在郁敏脸上打转:“哟,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俩孤男寡男的,凑着讲什么悄悄话呢?”
“……”邵麟对他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之前有点事想请教郁主任……”
夏熠变脸似的,那神情瞬间又变成了一只热切又忠心的大狗,连忙往邵麟手里塞了一杯他最喜欢的Rox小熊美式不加糖:“宝贝儿,这天也热起来了,你手怎么还这么冷?快喝点暖暖。”
同时,他阴阳怪气地瞥了郁敏一眼:“你瞅啥?想要啊?想要下回早点和哥说,哥给你也一块儿点上——”
郁敏一垂眸,像是躲避什么病原体一样迫不及待,头也不回:“打扰了。”
邵麟:“……”
第87章 夜囚
邵麟捧着咖啡, 探头探脑地往夏熠手中的袋子里瞄:“你还买了什么?”
夏某人立马叭叭地介绍起了阎晶晶同志最近新种草的奶茶店。
邵麟往不远处瞥了一眼,只是笑:“快送去吧,看人那眼巴巴的样子, 就等着这杯奶茶续命呢。”
夏熠憨憨一笑,连忙当起了快递小哥, 把方才郁敏与邵麟之事抛在了脑后, 而邵麟捧着咖啡,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可无论手里的纸杯如何烫手, 他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倘若那是近期加入墨水的血, 似乎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 他老爹在与组织失去联系后,不知道染了什么变态的毛病,自己拿自己的血写点字来逗他玩。而第二种, 却更加令人不安,如果他父亲错过了与警方接头的时间,不是因为他叛变, 而是因为他被抓走了。
十七年,如果整整十七年, 林昀还活着, 而且那个组织依然以折磨他、乃至于他的儿子为乐……
邵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无论是那种,他都希望父亲还是死了的好。
邵麟麻木地回到工位, 不动声色地藏好文档。为了看起来一切如常,他随便点开了一份监控录像。然而,当邵麟把贺连云带着“张胜男”从肯德基门口出来的录像反复播了十几遍之后,他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贺连云在带着张胜男出门的时候, 他一手牵着小女孩,一手拿着自己平时常用的黑色公文包。可在他走路的时候, 左侧牛仔裤口袋里,有一个诡异的“凸起”。毕竟摄像头位置较远,且像素有限,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这个细节。
邵麟将画面放至最大,发现口袋凸起的顶部还有一些类似塑料包装的东西。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肯德基落地窗的广告牌上,那里画着几只史努比玩具,正是这几个月的套餐活动赠品。
邵麟心中突然一动,光看大小与形状,这“凸起”似乎很像一个史努比玩具?
在肯德基店的内部,监控没能拍到两人的餐桌,但收银台前的摄像机,有拍到贺连云来取餐。邵麟回去一看,果然,餐盘上放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儿童套餐礼盒,所以,他们确实有过一个史努比玩具!
可是后来,那个玩具又去了哪里?
贺连云家里没被烧掉的部分,已经被搜了个底朝天,玄关里放着贺连云当天穿的鞋,但是没有小女孩的鞋。就连那个公文包都搁在客厅的沙发上,但邵麟可以确定,他没见过那个玩具,贺连云的车里也没有。
这么大个东西,一直放在牛仔裤口袋里,估计会蹦得很难受。贺连云不可能一直把它放在口袋里。但是,在“张胜男”暴露身份之前,这个玩具本该是给小姑娘的,不会放在贺连云的房间里。难道是凶手为了毁尸灭迹,一起烧掉了?可是,福利院一早就明确“张胜男”当天的行踪,查到她身上并非难事,所以,张胜男没必要多此一举。
还是说,这个玩具被“张胜男”拿走,并当成了战利品?这个概率似乎更大一点,但是她杀人放火,匆匆逃离现场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带着这样的累赘?而且,假设这个玩具对她来说有一定的精神意义,从肯德基走出来的时候,拿玩具的为什么不是她,而是贺连云呢?
邵麟双手狠狠插进自己的鬓角,只觉得这案子里有太多他还想不明白的细节。根据他的经验,当一个案子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很有可能问题出在了“源头”上。也就是说,或许他对这案子最根本的判断、或是说假设,就是不成立的。
可是这个“源头”,又是什么呢?
整整一个星期,警方都没能发现“张胜男”在燕安的任何行踪,她还留在当地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了。王睿力那边的线人传来了消息,是说他们的boss终于回来了,并且开始了对东南亚当地人口市场的清算。邵麟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张胜男”很有可能已经回到了她的主战场,海上。
可是,警方各种线索表明,这个犯罪团伙的最高层,是一个以“父亲”自居的人。虽说对犯罪嫌疑人不应该先入为主,但邵麟依然很难想象这个“父亲”的外表会是一个小女孩。
如果那个“父亲”另有其人……
邵麟又想到了那些寄给自己的纸条。
……
大伙儿们连轴转了一个月,邵麟与夏熠总算轮了个周日。上午,邵麟出去买点东西,仅仅是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家里就来了人。他拿着钥匙,整个人愣愣地杵在门前。
夏熠这公寓什么都好,就是隔音效果太差。
只听,房间里有个女人:“……这是水晶虾饺,豉汁排骨,榴莲酥,都是那家粤菜馆你最爱吃的,周日就是要吃早茶嘛,你看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随后,门那头又传来了夏熠的声音:“妈,您放着,放着,我来——哎我说,您两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一声招呼,突然说来就来了,这让、让我、都每个准备的——”
“你妈特意叮嘱我不准和你讲。”另外一个男声低沉地笑道。
邵麟脸部又是一抽,夏熠爸爸也来了啊?
一时间,他竟然觉得推门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同时,邵麟裤兜里手机一震,正是【帅气的小夏】发来的微信:“爸妈查房,危!!!”
邵麟:“……”
“怎么啦,当妈的周末来看看儿子还不行?我这几个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你竟然一个都不肯见。虽说之前没有相中的吧,但我看你每次出来见个面、吃个饭,都挺积极的啊?可现在呢,像自个儿多牛逼似的,眼界就一下子高了,谁也不见。我寻思着,这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呢?”沈烨双眼灼灼,兴奋地得出结论,“老娘火眼金睛,一定是有情况了!”
夏熠:“……”
“哎,儿子长大了,有事儿也不和娘说,我这不就来突击检查么。”沈烨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似乎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这儿现在收拾得人模人样,冰箱里这么多菜,肯定不是你买的。看你这一脸紧张的样子,该不会人就被你藏在房间里了吧?”
“别别别,不在房间里,那个啥,妈——您要不先坐下喝点啥?”
知子莫如母,沈烨哪里吃他这套:“紧张兮兮,一脸偷鸡摸狗的做贼样!紧张啥啊还紧张,你妈这么开明,还能把人给吃了不成?”说着,她随便冰箱里看了看,目光落在两枚便当盒上:“哟,这是什么?”
沈烨一打开盖子,只觉得里头三文鱼洋葱蛋炒饭的香气依然扑鼻而来。沈烨狐疑地瞥了夏熠一眼:“……外面打包的?”
夏熠咽了一口唾沫,胸中突然腾起一股豪气,嘚瑟地仰起头:“我媳妇儿做的!爱心便当,上班时候吃!”
别说沈烨了,就连夏熠父亲都喜上眉梢。沈烨一把握住了夏熠的手,语速激动得像一杆机关枪:“我就知道!这么好的媳妇儿,哪里人?漂亮不漂亮?什么工作的?宝贝似的藏着不让爸妈知道——”
“我媳妇儿不仅好看还聪明,和我一块儿工作的,把警花都给比下去,那可不得宝贝似的藏着?”夏熠理直气壮,“我说你也别这么激动!吓着人家怎么办啊?不打声招呼就见面,也不太合适吧?昂,这样,改天我请一顿好的,介绍你们见个面啥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