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仅仅过了几秒钟,眼中的火焰又忽然消散。此时此刻罗家楠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听到林阳的话之前,他根本没去考虑——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与杀死双亲的仇人合作,祈铭做出决定的同时需要背负多大的罪恶感。
——他一定会责怪自己的自私吧。
多年行走于刀锋之上的经历让林阳极其善于洞悉他人的心思,根本不需要看FBI专家出的面部微表情教程便可敏锐的判断出罗家楠的心理变化。他看的出来,追缉他的那股钢铁般的意志,此时却因心爱之人而化作似水的柔情。
至此,他可以与对方推心置腹的谈话了:“师父曾对我说,狮子才有资格谈论善良,罗警官,我身上背负着太多无法救赎的罪孽,但也正是那些经历造就了今天的我……你是警察,你见过其他人看不到的黑暗,所以你该更清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而我,愿用余生将倾斜的天平向正义的一方压下……我会帮祈铭抓到那个罪犯,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冬日的海风冰冷如刀,刮在脸上,混乱的思绪骤然清朗。近距离看着林阳那张饱经沧桑、被岁月刻下无数细痕的脸,罗家楠忽然想起烈士陵园里那些属于老前辈们的墓碑——饱受风蚀日灼却依旧凛然伫立,无声的告知世人为了正义而付出的代价。
刚才的那根红外笔,林阳并非是要嘲弄他而故意为之,实则是向他展现自己的实力——过人的身手,缜密的思路,以及控制他人决策行为的能力。
确实,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改邪归正”四个字所含的褒奖之意。
成见终是摒弃,罗家楠沉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需要,有的话,我联系你。”林阳稍稍退后拉开与罗家楠之间的距离,随后张开手,以全然不设防的姿态面对,“还有,上次下手太重,如果你想解气的话,请随意。”
“……”
罗家楠的表情瞬间拧巴——几个意思?不还手让我揍?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动手我成什么人了?
等了一会看他没动手的意思,林阳放下手,点头致意:“麻烦你跑一趟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了。这把给罗家楠憋屈的,骂人都不知道怎么张嘴。他真心感觉这哥们是个人物,每个字儿都捏着七寸说,末了还主动放低姿态讨打,玩人心玩够溜索的啊!
回车上,手机一开机就被几十条未接来电提醒刷了屏,全是祈铭打来的。罗家楠当即一愣,犹豫片刻摁下回拨。刚响一声那边立马接起,紧跟着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罗南瓜!十二点以前不到家,你以后干脆别回来了!”
“我——”
一个字还没说完,电话“咔”的就挂了。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足有五分钟,罗家楠是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到底谁和谁怄气啊?之前还发消息说【我错了对不起】的主,这会竟然气性比我还大?
不行,虽然心里已经原谅对方了,但男人的尊严不能丢。深思熟虑过后,罗家楠把祈铭发来的那句【我错了对不起】截屏发了回去,意在提醒对方好好看看之前是怎么柔软认错的。
结果祈铭回的话差点给他撅背过去——
【知道错了还不赶紧滚回来】
TBC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锁进屋, 罗家楠蹑手蹑脚的溜进客厅。屋里漆黑一片,以往留给晚归之人的吧台小灯今天没开,借此告知他楼上那个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只是不想搭理他的人, 很不爽。顾念着所剩无几的自尊心, 罗家楠在“立刻上楼用嘴哄媳妇”和“冲完澡用身体哄媳妇”之间左右摇摆了几下, 最终决定选择后者。
和林阳聊完他就释然了, 认识到自己的的确确不该为难祈铭。总归不是他爹妈死在林阳手里, 祈铭做出的决定往严重点说实在是有违孝道。他气也是气自己无能, 帮不了对方, 可自尊心作祟,当时一股子火顶上心头,别说祈铭的话听不进去, 换谁来劝都没用。不过事实证明, 跟媳妇怄气,没好果子吃。
哗哗的水声传进耳中,叮叮咚咚敲打着烦躁的神经。祈铭翻身用被子盖住头,整个人闷在里面, 好不容易降下温的脸颊又蒸起了热度。第一遍给罗家楠发视频对方没接,他还稍稍反省了下自己应该提前打个招呼;第二遍没接,他有点搓火了;第三遍没接,他已经无法对着镜头摆出张和颜悦色的脸;到了第四遍——这孙子居然把手机关了!他关机了!
当时他泡在热气氤氲的浴缸里,尴尬得想淹死自己——姿势都摆好了你挂我视频?还敢关机!?
这下闹的他是什么柔软谦恭诚恳道歉的心都没了,所以当罗家楠带着一身潮热的水气光不溜丢钻进被窝里时,只收获了一具散着无形怨气的人类躯体。他扒楞了下祈铭,见对方固执的用背对着自己,认真琢磨了几秒,贴上烫热的耳根:“没到十二点呢, 你看,现在才十一点五十八。”
手机屏幕于面前亮起,祈铭皱眉闭上眼。
眼看一把没哄好,罗家楠放下手机把人满满当当抱进怀里,抽抽鼻子故作哀怨状:“你看你,我还没说跟你怄气呢你倒跟我怄上气了……要不这样,一码抵一码,这事儿过去了啊,谁也不许再怄气。”
除了吹在胳膊上的热气,怀里照样没动静。可惜的是罗家楠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辆豪车,且短时间内上不去了,只当祈铭埋怨他不接视频:“我刚没接视频是忙呢,要不不能一直挂,别生气了啊。”
“……我没生气。”
祈铭终于言声了,就是还抱着胳膊不让罗家楠的爪子往睡衣里钻。确实不是生气,而是觉着自己傻的要命。本来就不是个善于哄人的人,多不容易才厚着脸皮低声下气一次,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简直是一颗红心喂了狗了!
“既然没生气就别背对着我了,来,躺好了,蒙着头睡容易做噩梦。”罗家楠刚洗完澡浑身都冒着热乎气,在被窝里闷的够呛,不得已空出条胳膊掀开被子。终于喘顺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又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祈铭一把给他攥住了,丝毫没有温柔可言。
预感对方有点要下狠手的意思,罗家楠的心脏忽悠一下提起:“……这是……干嘛啊你?”
“我有超过一百种方法让你一个月之内竖不起来,”背冲着表情错愕的人,祈铭幽声威胁:“下回犯小心眼之前,先想想我说过的这句话。”
“……啊……受教了……”
嘴角直抽抽,罗家楠哀怨默叹——这媳妇娶的,命根子都赔上了!
反反复复梦见自己被送进宫里当太监,罗家楠一宿没睡踏实,第二天一早顶着俩黑眼圈去单位。进办公室看吕袁桥一脸疲倦的靠在椅子上,他过去拍了对方座椅靠背一把,问:“怎么了你这是?跟高仁吵架了?”
自己过不痛快,听听别人的不幸也是种安慰。
“没,我们俩不吵架。”吕袁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言词会伤害到罗家楠,回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口供记录本,“你先看看这个,待会跟你说。”
——不吵架?那前些日子高仁回娘家住是因为啥?
暗搓搓腹诽了一句,罗家楠翻开记录本快速浏览。前半截是对柳菁菁的询问,她矢口否认张赫野的说辞,说对方纯粹就是个无赖,早该在对方坐牢时便起诉离婚。后半截是张赫野的,他一口咬定说袁先伦不是自己亲生的,并有DNA鉴定报告作证。当然这并不会使他丧失继承遗产的权利,根据法律规定,即便不是亲生的,只要形成了抚养关系且尽到了抚养义务,继父母有权继承继子女的遗产。
虽然一直压着消息,但袁先伦死亡的消息已在网上疯传。罗家楠估摸着张赫野是看到网上的传闻,想着终于能继承遗产了,所以露了头。见着柳菁菁,他没直接提分家产的事,而是坚持要见袁先伦。柳菁菁越是拦着他不让见,越是坐实了谣言。后来听罗家楠亲口承认,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得偿所愿,人一飘,口无遮拦以至于惹恼了对方。
“要是为钱的话,张赫野确实有作案动机。”罗家楠边看边和吕袁桥讨论,“不过他能接触到道具么?剧组里压根就没人认识他。”
吕袁桥默叹了口气说:“你接着往后看。”
罗家楠又翻了两页,发现张赫野提到个叫袁杰的,说是袁先伦的死可能和这人有关。
“袁杰?这人谁啊?”他问。
吕袁桥弓身搓了把脸,声音闷在掌中:“我大舅家的孩子,大我九岁,是我表哥。”
顿住翻纸的手,罗家楠迟疑片刻给人从椅子上拽起来拖出办公室。到安全通道里站定,他小声问:“什么情况?”
吕袁桥愁容不展,指指记录本,浓眉紧拧:“张赫野不说了么,袁先伦是我大舅的私生子。”
“他怎么知道?”
“嗨,柳菁菁以前是我大舅的秘书,我给我妈打电话确认过了,她记得这女的。”
“你大舅干嘛的?”
“路桥集团总经理。”
“……”
罗家楠心说好么,房子你家盖,路你家修,桥你家建,你跑这当警察寒碜谁来了?不过仇富的心思得先放下,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要照这么说,袁先伦成你表弟了?”
“不知道啊,总不能张赫野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问我妈,我妈也说不准。”吕袁桥无奈摊手,“然后我又问高仁,高仁说用我和袁先伦做DNA不好确认亲缘关系,最好是直系亲属,可袁杰在新西兰呢,我总不能为个没谱的事儿给他喊回来做DNA鉴定吧。”
“那你大舅呢?”
“去年就死了啊,比你姨夫早一个月的事。”
“哦,对。”罗家楠想起当初还帮吕袁桥开车送过参加葬礼的亲戚,“然后柳菁菁死不承认?”
“是啊。”吕袁桥为难的搓了搓眉毛,“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牵扯上袁杰的话我就得回避了,师哥,你看啊,正好这几年我一直没休过假,要不这样,你跟陈队商量商量,我先休段时间假,等这案子结了我再回来。”
好么,整一打蛇顺杆爬!罗家楠顿觉哭笑不得:“那这案子要一年不结,你跟家歇一年啊?”
吕袁桥眨巴眨巴眼,摆出副“那也不是不可以”的表情。高仁想去迪士尼想了好多年了,打小就憧憬着和米老鼠合张影。出境申请费劲,可去上海迪士尼那不是说走就走?他琢磨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踏踏实实休几天,带高仁到处去玩玩。要不天天上班下班,单位家里两点一线的,两个人连点美好的共同回忆都没,聊天的时候除了尸体就是案子,那玩意也不下饭啊!
按规定这种情况吕袁桥必须回避,罗家楠琢磨了一会,问:“袁桥,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觉着你表哥能干出这事来么?”
吕袁桥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有往起拧的趋势:“袁杰这人吧……是挺有手腕的,胆子也大,他在新西兰做地产开发,专做高端海滨别墅项目,你知道的,没点杀伐果决的本事根本干不了房地产,不过我跟他之间没什么交集,尤其是最近这十来年,除了春节互相发个问候语外平时根本不联系……而且他人在新西兰,退一步说,就算袁先伦真是他杀的,那也得是指使其他人干的,现在手里一点证据没有就要求他回国接受讯问,根本不可能。”
罗家楠点点头,又问:“你妈什么意思?”
“我没跟她说这案子,就说有个事儿牵扯到柳菁菁了,排查社会关系排查到我大舅身上了。”吕袁桥的语气十分诚恳,“师哥,我也干了这么些年警察了,心里有谱,不会随便透露案件细节给无关人员。”
“是,我知道。”罗家楠抬手拍了把对方的肩膀予以肯定,“那成,你回家歇着去吧,后面的事我接手。”
吕袁桥松下口气,随即试探着问:“那……我的假期申请?”
“明儿我就跟陈队说,直接给你放过春节,行不行?”
“你可真是我亲哥!来!亲一个!”
吕袁桥说着就要抱罗家楠啃,给罗家楠膈应的倒着往出躲:“去!牙没刷脸没洗少特么——诶我艹!”
脚底下一绊,俩人裹着从安全通道里撞了出来,“啪叽”一下正摔在路过的夏勇辉脚边。夏勇辉值了一宿的班正犯困,冷不丁旁边拍俩人,顿时睡意全无。低头看着吕袁桥骑在罗家楠身上的画面,他眉梢一挑,意味深长的笑笑——
“呦呵,一大早够激烈的啊。”
TBC
作者有话要说:小夏:什么情况?双十一?
第一百六十章
“休假?”
点开高仁发进邮箱的休假申请, 祈铭的表情瞬间比室温低了两度。并非他不近人情,而是临近农历新年,根据传统年前得把这一年各分局报上来的案子还有市局刑侦处的案子都做好总结归档。有大量的案头工作需要人手, 高仁这个时候休假等于让本就超额的工作量凭空多了一半。
“我带着笔记本电脑, 保证每天都干活。”平时看祈铭表情降温, 高仁闭嘴也就闭嘴了, 但今天实在是万分想要一个能和吕袁桥共同出游的假期, 只得鼓起勇气迎难而上。他知道接下来的二十天将会是修罗场, 所以争取自己的权益时不免心虚。
“但你自己的笔记本不能上内部系统, 无法进行资料下载和档案上传。”
祈铭眉心微皱,视线从电脑屏幕挪开,对上高仁那满是期待的眼睛, 想拒绝又有点于心不忍。高仁对工作从来都是任劳任怨——三伏天蹲大太阳底下检验荒野暴尸、三九天下河里捞“水漂”、粪坑说下就下、直升机让跳就跳, 加班加点一宿一宿的熬却从无怨言。来局里五年了,除了生病爬不起来和家里亲戚办丧事从来没在工作日请过假,既然开了口,必然是特别的希望他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