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业与他相视一笑,平和且真诚地说:“学长,说实话我特别佩服你的选择,有很多人不理解法医这个职业,觉得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晦气。”
“哦,你觉着晦气么?”
“当然不会,怎么说我也解剖过大体嘛。”
“我说……两位,咱能先把饭吃完再聊解剖的话题么?”
实在忍不住了,邵辰苦着脸出言打断——求你们了,体谅下我这个不是学医出身的人吧!
从餐厅出来后邵辰第一时间给祈铭打了电话。当着那俩人的面他不好说,一听韩承业是韩征的儿子,他当时就明白祈铭为何甩脸子走人了。作为祈铭在工作场所之外唯一的朋友,他对韩征当年隐瞒实情而害祈铭父母名誉受损的事略知一二。今天为了给祈铭留个好印象,韩承业特意选了家有黑珍珠评级的餐厅,钱没少花却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怪他,没事先扫听好人家的家谱就给带来了。
电话刚一接通,邵辰赶忙道歉:“铭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他是——”
“我没生你气,只是不想和他们家的人有任何来往。”祈铭语调平和的打断他,又顾念邵辰心思重,多宽慰了一句:“那家餐厅的菜挺不错的,有时间咱们再一起去吃。”
邵辰松下口气:“嗨,我时间多,随时都可以,主要是你忙。”
“嗯,早点回去休息,我这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不聊了。”
“晚安铭哥。”
挂断电话,邵辰进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从电梯间出来,迎面开来辆银灰色的沃尔沃。车在身边停住,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韩承业探头问他:“你周末还去俱乐部么?”
“周末接了场三百多人的尾牙,我走不开,得下礼拜。”说着话,邵辰发现夏勇辉坐在副驾驶座上,弓身客气道:“有机会再聊啊,夏哥。”
“嗯,回见。”夏勇辉笑着冲他张张手。
“走了,有空联系。”
韩承业跟他告辞,车窗缓缓升起。
目送那稳重端庄的车辆远去,邵辰皱眉笑笑——世界真小,到哪都能碰见熟人。而且饭桌上这俩聊的还挺开心的,他这中间人貌似没白做,毕竟夏勇辉也是个法医,韩承业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如此看来,明年第一医院所有的会议项目、专家住宿以及聚餐活动基本十拿九稳了。
——嗯哼,年薪百万的商务经理可不是吃干饭的。
—
夜幕之下,市中心的主要干道上依然是川流不息。路灯投下的影子随着车辆的前行以近乎固定的节奏掠过车内。夏勇辉一边和韩承业聊着天,一边不时的扫一眼对方线条分明的侧脸,以及随着说话吞咽动作而不时牵动的性感喉结。
从韩承业听说他不开车主动提出送他回家时,他心里就变得毛毛躁躁的,有日子没产生过想要和谁共度良宵的冲动了,不知道今天的偶遇能不能变成一场艳遇。通常来说他不喜欢玩一夜情,学医的职业病,圈子里那么乱总怕对方有病。但是今天,唉,单身太久,对带有体温的躯体的抵抗力直线下降,碰见个合胃口的实在是忍不住心猿意马。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话题来来回回兜了好几圈都没试探出来。
余光瞄到夏勇辉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打转,韩承业抓了个前面没车的功夫侧头冲他笑笑:“怎么了学长,我脸上沾东西了?”
“没有没有,嗨,好久没见,看看你和以前有什么变化。”夏勇辉咬牙忍住心中宛如藤蔓般疯长的欲念。再听对方叫一声“学长”,他八成就下不去车了。
“老了呗,昨天我同事还说我法令纹都出来了,让我去打玻尿酸。”抛开被祈铭甩了冷脸这件事,韩承业还是挺开心能遇到熟人的,人均消费五百的黑珍珠餐厅也算没白预定。
夏勇辉挑眉轻道:“这不叫老,这叫男人味出来了,再说你比我小,以后在我面前别说自己老。”
“遵命,学长。”
这一声“学长”直接给夏勇辉叫弯了腰。他握拳抵住膝头,不住的警告自己可千万别丢人。正是天人交战的节骨眼,手机响起,他如获大赦看也没看赶紧接起:“喂,哪位?”
那边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接电话,迟疑了一下说:“是我。”
耳朵里一灌进程杰的声音,夏勇辉立马软了。
得不到回应,程杰谨慎道:“那个……你在家么?我朋友从北京寄了稻香村的礼盒过来,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的么,我想待会给你送过去。”
“你也不看现在几点了?这时候来我家,想干嘛啊?”
听到夏勇辉那刻薄的应答,韩承业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他一眼。记忆中的夏勇辉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但人是会变的,反观那些被社会磨平了棱角的同事前辈,身边这个突然乍起钢刺的人显得个性十足。
听筒里传来声叹息,随后是言不由衷的试探:“小辉,如果我离婚的话,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夏勇辉冷嗤道:“婚姻法规定,孕期及哺乳期不能离婚,你想离?你媳妇干么?得了别给我开空头支票了,真有那心等你离了婚再说。”
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一脸“真特么糟心”的表情瞪视前方。隔音效果极佳的车廂里瞬间陷入沉默,甚至让韩承业感觉空气都有些凝固。他觉着自己听出什么来了,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过了一会,就听夏勇辉叹了口气,开口打破沉默:“别猜了,是我前男友,都结婚了还想和我再续前缘,我可没那么大的心……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对于学长的坦诚,韩承业回以轻松的笑意:“嗨,人这辈子谁还没爱过个把人渣啊。”
“嗯,说的是啊。”既已明说出自己的性取向,夏勇辉忽然觉着心里的杂念没那么旺盛了,疯长的藤蔓也随之安静了下来,“诶,前面那个口出去,我家就在地铁站后面那个小区。”
出主路拐进小区,韩承业按夏勇辉的指引将车停到路边。既然到家了就没有再逗留的借口,夏勇辉表达完谢意后推开车门,刚迈出去一条腿忽听韩承业在背后问:“不请我上去喝杯东西么,学长?”
靠!
蛰伏于胸中的藤蔓宛如杰克的魔豆般朝天猛窜,夏勇辉收腿关车门,转身吻向肖想了一整晚的薄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媳妇儿找你啦!”
手机铃声刚响了一声, 罗家楠放下看了没两页的走访记录迅速接起。那天晚上被攥了一宿他算彻底长记性了,只要不是正在审嫌犯或者行动中不让用手机,媳妇的电话必须随打随接。
“你还没睡啊?”
都快一点了。这个钟点打电话, 除了需要哄睡一般没别的事。
“刚躺下……”祈铭将手机点至外放状态, 置于枕边, 侧身闭上眼, “你也别熬了, 早点休息。”
听着对方的声音入睡, 是彼此间互有共识的情趣之一, 毕竟经常一天有二十个小时处于工作状态,可供他们温存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能用来关心对方,或者享受对方关心的只有睡前或者吃饭时的一点点空当。
“嗯, 把这点东西看完就睡……”捂住听筒的位置以免那边听到打火机的响声, 罗家楠弓身点上烟后挪开手,“哦对了,我明天得出差,你早晨来的时候给我带身换洗衣服。”
祈铭睁开眼凝视着黑暗:“去哪?”
“包头, 嫌疑人之一的老家,查着点情况去核实一下。”
“内蒙啊?那得给你带件厚外套。”
一边说话,祈铭一边在手机上查询包头当地的天气预报,随即皱起眉头——本周内最低气温零下十五度。和在纽约长大习惯四季分明的他不一样,从小生活在亚热带地区的罗家楠一年就过俩季节——夏天和冬天,而且冬天上身一件长袖衬衫或者T恤、外面再加一马甲或者薄羽绒服,底下一条单裤就能过。柜子里别说厚实点的毛衣,连身保暖内衣都没。有时候他看着罗家楠穿那么少都觉着冷,可对方的手永远都是热的。
眯眼呼出口烟雾,罗家楠想了想说:“我好像没厚外套吧, 除了制服外套……不过出差不好穿那个。”
“你几点走?”
“下午四点的高铁。”
“明天上午我去步行街给你买一件。”
“嗨,不用费劲了,不行到那我自己买。”
然而祈铭根本不容他反驳:“下车从站台出去那段你不冷啊?我刚查了,最低零下十五度。”
“还是媳妇疼我,嘿嘿,那就辛苦媳妇大人了……”听筒中传来有点小得意的笑,一直就这样,每次闹完别扭能腻歪上十天半个月,“诶对了,别买太贵的啊,搁这边一年都穿不了一次。”
这话必须得提前说。以罗家楠对祈铭的了解,他买衣服的时候,四位数的算日常款,上五位数的可能还琢磨一下出现场毁了心不心疼。祈铭去了美国后上的是私立贵族学校,一年学费十几万美元,校服由专门的高订店承接制作,做工面料皆属上乘,必然会培养出高品位的衣着习惯。他对罗家楠在某宝上几十块一件淘来的衣服十分的瞧不上眼,把对方从家里拿来的衣服至少扔了一半出去。
当时罗家楠虚弱的表示了抗议,结果被怼了一句“是你审美有问题”。罗家楠气不过,回敬一句“是,我就觉着你长得特好看”,结果被轰去和阿强睡了一礼拜储物间。后来可能觉得是自己有点过分了,祈铭一口气给他买了十几件衣服,一件比一件贵,以至于罗家楠出现场之前都得把裤腿挽起来,以防沾上某些不明液本。
等轮到他陪祈铭买衣服,结账的时候发现这媳妇真特么有点养不起。
“预算多少?”经过之前那顿别扭祈铭好歹学会日子商量着过了,不论大事小情不能光给罗南瓜同学一个知情权,那样太过于独断专行。
“厚外套的话……嗯,别超过一千就行。”罗家楠好久没逛过街了,实在不了解行情。
有点难,祈铭觉着。步行街上他固定去的那几家店里,男装外套五位数以下的凤毛麟角。不过,嗨,反正不用罗家楠自己付账,拿回来之前把价签摘了便是。刚认识那会觉着罗家楠不像很会过日子的人,相处之后才发现对方其实挺精打细算的。不该的买的东西一件都不买,该买的只要能用就行,并不追求品牌。用罗家楠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奢华的生活不是没过过,跟着老鹰的时候一夜豪赌几百万输赢,打火机用的是十几万一个镶钻石的。而回归了正常生活后再把工资花在给品牌交广告费上,感觉完全没那个必要。
对此苗红的评价是:“罗家楠对物质追求的终极本现啊就是找了祈老师,择偶标准高过珠穆朗玛峰。”
明明是句夸奖,可祈铭莫名觉着对方话里有话似的。
“那行你赶紧睡吧,我这弄完也睡了。”罗家楠回手搓去打哈欠挤出的眼泪。要命,烟都扛不住困劲儿,看来今儿是没精力哄媳妇睡觉了。
其实祈铭还想跟他说几句晚上吃饭遇到韩征儿子的事,但听那疲惫的嗓音不忍多打扰,说了声“晚安”便挂断了通讯。黑暗中,床铺的另一侧空空荡荡,摸上去冷冰冰的,习以为常,却又难以忍受静夜时分悄然而生的孤独感。
一个没忍住,他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罗家楠——【文件不能回家看么?你这一走又得好几天吧】
“唰”的,那边发过来一条语音,听动静有点咬牙切齿的:“别招我啊,我总不能一边干你一边干活吧?”
祈铭听完不由暗笑,继而将嘴唇贴近手机麦克风,一字一顿的回复道——
“人生总有挑战,要勇于突破自我。”
—
早晨进了办公室,高仁莫名感觉屋里比以前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夏勇辉脸上有点反光。祈铭也是。反正看着都是副激素分泌旺盛、毛孔彻底张开的丝滑感。
相比之下他就显得黯淡多了,别说脸上没光,嘴角还上火上起了个泡。不知道袁杰是从哪听说袁先伦的案子牵扯到自己身上了,给吕袁桥打了半宿的电话,痛斥表弟罔顾亲情、遇上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说知会自己一声。而且他听袁杰那意思,是说当初送吕袁桥进公检法系统就是为了能给家里这些做生意的一个照应。不说干那违法乱纪有违职业道德的事情,起码不该遇事只顾自己的原则而不念手足亲情。
吕袁桥一句话也没为自己辩解,等袁杰那边骂够了好不容易挂上电话赶紧转头给自己亲妈打电话,问是不是对方透的口风。结果又挨了老妈一顿数落,说他既然不信任自己就不该让她知道相关的事情,自己经手的案子出了纰漏反倒怪罪到她头上去了。同样的,她也隐隐的责怪了吕袁桥,毕竟是凶杀案,牵扯到至亲却一点口风不漏,以后这亲戚还怎么处?
“袁桥,不是妈说你,你说当初你在英国出那么大的事,要没你大舅大舅妈四处托人帮忙,你不就得坐牢啦?你怎么一点人家的恩情都不念?”袁雅丽的语气既无奈又焦虑,“咱先不说这事儿到底和袁杰有没有关系,就算有,你们也得拿出证据才能起诉他吧?嗯?你是学法律的,你比我更明白,有时候一点偏差就会导致冤假错案,你说不你跟单位盯进度却躲出去休假,你哥要真被抓了,你大舅妈不得哭死啊!”
“妈,按规定我必须得回避啊!”
吕袁桥能理解母亲的心情。长兄为父,外公去世后家里的事都靠大舅照应,袁雅丽在外留学那些年所有费用都是大哥承担的。不但不用她操心生活费学费,还有额外的零用钱去旅游,他妈就是在法国旅行时认识的他爸。而当初他在英国念书时为对抗校园霸凌、防卫过当打死同学后,大舅妈亲自飞到英国帮着他双亲打点一切法律上的事宜,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