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一惊一乍的,祈铭回手关上门,走
到床边坐下,朝对方靠过去轻声问:“吓着你了?”
“没有,我就是……”闻到植物清香,罗家楠低头将鼻子埋进祈铭披散的发丝中——没有吹风机,散着干的快,“诶你别说,这植物皂的味儿还真好闻,清甜清甜的。”
第一眼看见祈铭,对方也是散着头发的形象。那会他还嫌弃人家娘炮,现在恨不能死人家身上才好。
“行了,快睡觉吧。”
祈铭轻轻推开他。不能由着这孙子继续腻歪,要不待会刹不住车可就热闹了。佛门乃是清净之地,佛祖面前绝容不得放肆。
实话实说,罗家楠真没想干什么,就觉着祈铭头发上的味道好闻想多闻一会。不过晚上干了三碗素粥,现在隐隐感觉到内急,也顾不上和媳妇腻歪,下床穿鞋出屋去上厕所。
结果门一开,外面黑漆漆的,空灵的寺庙内寂静得宛如坟地。清冷的山风迎面吹来,背上没来由的竖起片汗毛,他回头看着祈铭,挑眉问:“不先上个厕所再睡觉?”
“我进屋之前刚去过。”
“再去一趟呗。”
“不用了,你自己——”
话说一半,祈铭看着罗家楠干挤出来的笑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哦,这怕鬼的孩子不敢一个人半夜去上厕所。
TBC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到市区时已近午夜, 将检材送回局里,高仁打算晚上就在休息室凑活一宿了,反正吕袁桥还在庙里, 他回家也是自己。夏勇辉是归心似箭, 冲澡消毒换了衣服就跑——家里有人等着。法医忙, 医生更忙, 大小夜班轮着来, 有时候他和韩承业一礼拜未必能见上一面, 所以无论多晚, 能回家绝不跟单位耗着。
高仁见怪不怪,最近这段时间天天被夏勇辉塞狗粮,吃撑了也就没感觉了。倒不是说夏勇辉有种穷人乍富的炫耀, 而是自打确认关系后, 韩承业对于自己的男友角色太尽职尽责。
比如,夏勇辉晚上值班,经常是一过凌晨门卫会就打电话过来喊他去门口拿外卖——韩承业给叫的,而且备注上一定会标明“熬夜伤身, 别太辛苦”之类的字样。夏勇辉知道是写给自己的,可送外卖的不知道。有一位大叔骑手,以为是他点的餐加的备注,感动的攥着他的手感谢了半天,说从来没遇见过这么贴心的顾客。虽然第二天夏勇辉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讲给高仁听,但在高仁看来,这完全就是变相的秀恩爱。
再比如,省厅组织市分局的技术员们周末到郊区的一家温泉酒店听讲座,顺带住酒店泡温泉,总的来说算是度个短假。结果到那第一天的晚上, 高仁刚泡完温泉回屋就听夏勇辉被电话叫出了房间,尔后一夜未归。第二天开会的时候问他,说是韩承业特意调了班,过来单开了一间房陪他度周末。
——至于这么腻呼么?
遭不住狗粮“哐哐”照脸泼,高仁打电话和吕袁桥念叨,说跟夏勇辉一比,感觉自己跟没谈过恋爱一样。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叨叨这件事。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吕袁桥听了心说怎么个意思,嫌我不够浪漫?然后一脚油奔了温泉酒店——反正高仁一人住标间,连开房的钱都省了。
尽管韩承业的所作所为无不凸显他的热情,但总有一件事让夏勇辉耿耿于怀,那就是韩承业没有过同居生活的意愿,甚至几乎不在他那里过夜。他也从没去过韩承业的家里。就像今天,激情过后已是凌晨时分,但韩承业还是起来冲完个澡就走了。
怕他说自己黏人,夏勇辉没挽留。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床上碾了十几分钟的磨,爬起来研究下午在案发现场筛出来的那个金属环。因高温导致部分融化,金属环扭曲着嵌在一块尚未完全碳化的人体组织上。质地不会是银或者金,因为这两种金属的熔点在一千摄氏度上下,能将人类骨骼在三四个小时内烧成灰的火焰,温度至少在一千六以上,那样的话金属圈的变形会更加严重,所以应该不是个耳环。
钥匙圈?尺寸不符。皮带圈?有可能,但皮带圈怎么会卡到肉里去?所以这到底是……
夏勇辉突然想起什么,下床跑到书柜边,抽出本《妇产科学》打开,翻到计划生育章 节讲节育的部分,顿觉了然——这玩意是个金属型的宫内节育器。祈铭说是死者是女性,而金属节育器放置时间过久有几率和子宫长到一起,所以它嵌顿在了肉块里。
——嗯,这样就对上了。
其实金属节育器很好认,不管是三角形的还是圆形的,都是一圈弹簧样环状合金。是高温令螺旋状的金属丝熔化,把节育器融成个实心的金属圈,以至于一眼没认出来。给祈铭和高仁分别发送出自己的想法,他松下心仰躺到床上,忽觉困意来袭。自从干了法医,所面对的难题比当医生时更甚,睡不着是因为想太多,问题解决了自然睡得香甜。
即将神游太虚之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韩承业发来了一条消息——
【我到家了,好梦】
—
晨钟暮鼓,四点半,罗家楠被寺院的钟声敲得一激灵坐起,且不怎么意外自己被祈铭挤地上来了。没辙,家里那两米宽的大床都不够媳妇打套军体拳的,更何况是张单人床。
再看祈铭,裹着灰色的薄棉被睡得那叫一个香,外面敲钟都没能吵醒。此时此刻罗家楠是睡意全无——嗨,估计是夜里打拳打累了,让他接着睡吧,反正时间还早。
事实上祈铭是凌晨被夏勇辉发的消息的提示音吵醒了,根据对方的思路又和杜海威探讨了一阵。推测归推测,类似这种烟熏火燎过的证物,不能只凭肉眼观察就断言,还须鉴证人员出具的鉴定报告,进而帮助侦查员来确认死者的身份。虽然节育器上不像起搏器、人工关节等医疗耗材上有序列号可供查询厂商信息,但每家工厂出品的产品在合金配比上会有些许的区别。杜海威考虑通过金属含量分析来寻找生产商,调取销售记录进而缩小排查范围。
法医和鉴证借由科学的手段进行物证分析,为刑事案件提供有力线索。当初帮着FBI破解“无名指”之案时,祈铭就是靠一根断指判断出死者的年龄、性别,进而通过鉴证分析提供的信息来帮助探员确认了受害者的身份。
断指的指缝里嵌顿着绿色的TPU-EPDM共混材料,这是一种环保塑料,多用于铺设跑道、工厂防尘地面等。同时根据断面骨骼血液浸蚀表现出的生活反应判断,这根手指被切下时,人还活着。据此,祈铭告知负责此案的探员,受害者被拖行过跑道或者工厂车间时曾产生了挣扎,故而在指甲缝里留下了微量的环保材料。探员通过对比失踪人口记录,锁定了一位名叫珍妮特李的十六岁拉拉队成员,她失踪前最后被人看到过的地方,就位于收到断指邮包警局所辖的诺林特体育场。
珍妮特是拉拉队队员。对于一个亚裔女孩来说,能从众多的金发碧眼大长腿中脱颖而出加入拉拉队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为了赢取即将到来的全美拉拉队比赛,她每天都要去体育场练习。她的队友说,失踪那天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更衣室的,但是在体育场外等着接她的哥哥却没有见妹妹出来,随即报了警。
当地警局进行了拉网式搜索,结果一无所获。几个月后,警局收到了一根断指,当时没人知道这根断指属于谁,便立刻将案件上报给FBI。绕了一大圈,才确认这是珍妮特的左手无名指。
其实对于祈铭来说,这不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FBI找他协助调查,他仅仅是尽了身为法医的本分。然而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他又将此案和其他几起类似的案件联系到了一起,在媒体为博取收视率的大肆渲染下,一个名为“破坏者”的连环杀手赫然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
再然后,他遇袭,被解救,加入证人保护计划,回国,认识罗家楠,一头栽进那带着烟味的玫瑰色沼泽。毋庸置疑,现在的生活是曾经的他无法想象的幸福。然而他依然会感到遗憾,一是没抓住破坏者,还有就是没找到珍妮特的下落。珍妮特让他想起祈珍,分开时祈珍只有四岁,他完全是依着记忆中母亲的容貌描绘出妹妹长大后的样子。看到珍妮特的照片时,那双灵动的黑眸和想象中的祈珍几乎一模一样。
他承认,这个案子掺杂了个人感情。那天被记者堵在家门口的时候,一向寡言的他听到有人提出“这是不是嫌犯对警方的挑衅?”时,居然对着镜头向破坏者下了战书——
“我会抓到你的,一定。”
TBC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祈老师, 你看这个。”
高仁将清理过后的遗骸牙齿放大图转到电脑屏幕上,向祈铭展示自己的发现。牙冠部分的牙釉质磨损的很厉害,已露出髓核, 根据磨损程度判断死者年龄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间。这和先前夏勇辉发现的金属节育器给出的线索吻合——经节育器内金属含量对比, 杜海威确认了生产厂家, 从对方提供的生产记录来看, 这款节育环早在二十年前就停产了。上环的必然是育龄女性, 年龄多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 加上停产时间, 那么这具被烧得只剩残渣的尸体,殁年必然在五十以上。
再根据厂家提供的销售记录,可判断出死者非本地人。因为这款节育环是政府单, 专为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而生产, 成本低廉,销售区域为甘肃省,免费提供给贫困地区的育龄妇女上环。同时依此锁定的地域信息也和死者牙齿上的氟斑相吻合——在甘肃部分地区饮用水中的含氟量较高,易形成氟斑牙。
不过高仁让祈铭看的不是牙齿上的氟斑, 而是经过酒精浸泡消毒的牙齿,显现出了淡淡的棕红色。
“玫瑰齿。”祈铭做出判断,“出现这种现象,要么是尸体被焚烧前已高度腐败,要么是电击、颅脑损伤、失血性休克、中毒及机械性窒息等因素造成死亡,考虑发现遗骸的地方尚处于僧人们的活动范围,尸臭强烈,不可能长时间不被发现,所以,我倾向于形成原因为后者。”
高仁点了点头:“就不管她是怎么死的, 这是他杀无疑?”
“颅骨未见骨折,周围也没电线,死因肯定不是颅脑损伤或者电击。”夏勇辉插了句嘴。焚尸灭迹的案例看过不少,第一次实操,稍微有点小兴奋。
“如果是自然死亡的话,没必要焚尸灭迹,根据目前的线索,我认为是他杀。”
祈铭说完拿起手机给罗家楠打电话,让他来看证据。过了快半小时罗家楠才下楼,进屋先吐槽了一通抠门的老贾——
“我说‘贾处,您看看我们重案组那堆桌椅板凳,哪个不能领残疾证了?赶紧换新的吧’,结果老贾给我来一句‘还不都是你们自己拍坏踹坏的,没让你们赔偿公家损失不错了,去,拿胶带缠缠,起码能用过下一个春节’——嘿我这暴脾气,当场就给贾迎春同志的办公桌拍的得拿胶带缠了!”
听罗家楠拿腔拿调的学老贾说话,高仁脸上笑出了包子褶,夏勇辉则是对老贾同志的大名表示了惊叹。祈铭只是淡淡的勾了下嘴角,随即将发现告知罗家楠。前段时间杜海威申请给鉴证科的桌椅板凳“换”然一新,椅子选的极其符合人体工学,坐上去舒服的都不想起来。惹得其他部门纷纷眼红,都追着老贾屁股后头要求换家具。不过敢跟土匪硬抢一样的,罗家楠倒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
罗家楠听完祈铭的话说:“对,我也觉着是他杀可能性最大,根据你们先前提供的线索,已经让林队二吉他们去调全国失踪人口数据库进行比对了,应该这两天就能出结果。”
祈铭问:“杜老师他们发现的那两组鞋印有用么?”
罗家楠摇摇头:“暂时没,目前能确定不是僧鞋遗留的痕迹,鞋底有横向齿,该是登山鞋或者皮面的靴子,哦对,留下鞋印的人大概是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二的身高,体重一百五上下,不过那一片也有当地居民活动,不好说是不是凶手留下的,等锁定嫌疑人再做对比。”
他们俩在那说着,高仁注意到夏勇辉像是一副陷入凝思的样子,屈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轻问:“想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
夏勇辉干挤出丝笑,转头看向电脑屏幕。身高、体重、皮靴,这几个点加起来,他居然莫名想起了韩承业。韩承业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五公斤,不当班时最经常穿的就是一双牛津底的矮帮皮靴。
那双靴子的皮面保养的很好,但鞋帮处已出现磨毛的情况,有点年头的样子。他问过对方为什么对这双鞋情有独钟,韩承业说这鞋是自己去国外做交换生时从一个跳蚤市场上淘来的,穿着特别合脚。可笑的是,花了几块钱买下,却花了几百翻新。翻新的师傅说这鞋是纯手工制作,新鞋肯定价格不菲,然而疏于保养前脚掌的鞋底快要磨穿了,于是把原底撬掉,重新换了个防滑的横纹底上去。
但是,怎么可能呢?夏勇辉暗暗自嘲,感觉当法医当的看谁都像嫌疑人。这座城市里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上下,有双横纹底皮靴的男性没有几万也得有几千吧?
“为什么考虑是男性?”他听高仁问。
“秦队说,根据现场的助燃剂用量判断,至少得是二十升的油,那就是四十斤的分量啊,如果是女性拎着四十斤东西爬上去……”罗家楠说着斜眼打量了一番高仁,不屑一嗤,“就说你和黄智伟,拎着不到二十斤的勘验箱爬个五百级台阶还累的喘成狗,要是拎着四十斤重东西爬趟山,哪来的力气杀人啊?这案子不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