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铭一秒冷下语气:“罗家楠,昨儿高仁帮我把解剖刀带过来,你看是削苹果用还是?”
“……”
罗家楠乖乖闭嘴——只要别削我,削什么都行。
—
祈铭出院之前,高田丰照常来做例行检查,发现左眼也有了光感。是个好兆头,说明视神经的供血正在逐渐恢复。人体的自我修复功能极其强大,只是需要时间。按照祈铭的情况,恢复视力大概需要半年左右。
高仁过来帮忙搬东西,不留神嘴快了透露了案情,一起火葬场上报的案子:家属领了骨灰回去结果当天晚上却被通知领错了,到火葬场一看,尸体居然还没烧,然后也没人认领他们抱回去的骨灰,也就是说推进焚尸炉的不是他们的亲人,至于是谁,不知道,都烧成灰儿了。
虽然有烧骨DNA提取鉴定的方法,但不适用于骨灰,因为火化后人体的有机质已经全部燃烧殆尽,所以确定尸体身份成了难题。老韩把尚且成型的遗骸都从骨灰盒里挑了出来,冲洗辨认,目前只在残留的股骨上端找到了一处疑似刀割的痕迹,推测这很有可能是一起凶手利用焚尸炉毁尸灭迹的凶杀案。
祈铭一听就决定不回家了,先回局里,害高仁被罗家楠好一顿埋怨。为了照顾祈铭,罗家楠请了长假,现在倒好,休假原地取消。这案子从报上来他就一直在跟进,老实说确认尸源信息不是太重要,能办这种事儿的肯定是内部人员,嫌疑人绝跑不出火葬场员工的范围。但祈铭不这么想,从嫌疑人嘴里审出来死者身份,于他来说是对法医工作的亵渎。
烧骨极脆,弄不好就断,必须轻拿轻放。祈铭眼睛看不见,只能用手一点点去摸为数不多的遗骸,为了增加触感的敏锐度,他连乳胶手套也没戴,看上去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洁癖有多严重。
“老韩,”摸着摸着,祈铭忽然顿住动作,“把灯拉过来,你看下这个位置。”
打灯对于祈铭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老韩得用。就着灯光他仔细观察祈铭指的位置——胫骨内侧中部向前凸出弯曲——沉思许久恍然道:“这是……骨梅毒。”
“嗯,做X光确认下,看是否有骨密度增加的情况。”祈铭轻轻放下那截骸骨,长出了口气,“出现这种情况多是先天性的,肯定接受过治疗,而且死者很有可能有智力缺陷,通知罗家楠,让他安排人去医院查一下诊疗记录,和火葬场工作人员的亲属做交叉对比。”
想起两人共同处理的第一个案子也是祈铭通过骨骼病变确认的死者身份,老韩由衷赞道:“祈老师,你的诊断本领堪称炉火纯青啊。”
祈铭但笑不语。他知道,老韩还有半句话没说——瞎了都能干活。
根据法医们提供的线索,案子很快有了眉目:一位焚尸工的姐姐家有个智障儿,十七八岁了连路都不怎么会走,天天窝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流口水;姐姐很多年前就病逝了,经查,死于梅毒性心肌炎;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姐夫自己带着那个智障的孩子生活,而姐夫三个月前被查出了脑瘤,已是时日无多。
迫于警方的压力,焚尸工交待了一切。
“他姐夫觉着自己死了之后孩子没法活,干脆先给孩子勒死,分了尸又找不到抛尸地,想起小舅子在火葬场工作,俩人就合起伙来干了这么一出。”罗家楠边说边摇头叹气,“用那姐夫自己的话说,这么干实属被逼无奈,说像他儿子这种情况,送去疗养院也得被虐待,活不了几天,还不如早死早托生。”
类似的案子确实令人叹息,祈铭同样没有破案之后的欣喜。他循着声音向罗家楠伸出手,轻轻抚平对方皱起的眉心——
“结案了,回家吧。”
END
第211章 番外·小夏的烦恼
番外·小夏的烦恼夏勇辉在朋友圈发了张以春日田野嫩草鲜花为背景的手牵手照片, 没到半个钟头,收获了狐朋狗友们的一堆“暖心”祝福——
【狗被杀就会死!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
【喂喂喂,秀恩爱死的快, 拽紧点儿, 留神跑了】
【今日份狗粮get, 夏哥用自己的良心喂饱了我!】
【已截图, 希望你领证的时候还是同一个人】
【家里缺电灯泡么?只吃饭不说话那种】
【说好一起单身,你却背着我找了男友】
【柠檬树下有个我Q-Q】
【报警!有人虐狗!】
【啊啊啊啊啊,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狗粮走来了!】
……
他边看边乐,正沉浸在“老子终于也有狗粮可喂”的舒爽境界中,忽见有条回复异常伤感——【没牵住你的手是我一生的遗憾, 天涯不远, 咫尺不近,你是我心中最深的那道伤, 祝你幸福】。
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屏蔽程杰了, 可人家看都看见了,这个时候再删除实属多此一举——嗨,就当没看见吧。
啪!
手机突然脱手而飞, 他错愕转头,就看西弗正用那一口细密而坚硬的牙齿咀嚼他的手机。
“西弗!”
他扑过去从西弗嘴里抢下沾满黏液的手机, 好在变色龙咬合力不强, 只在钢化膜上硌出点零星的印子。听见叫声,韩承业从书桌前回过身,看夏勇辉坐沙发上一脸肉痛的擦着手机,起身过去抱起支着小爪子指向手机的西弗,轻声细语的安慰着。
“喂,是它欺负我, 你倒去安慰他?”别的夏勇辉都能忍,唯独忍不了韩承业无底线的娇惯西弗。
濒危变色龙怎么了?不听话的熊孩子就该打!
将西弗放到肩膀上,韩承业弓身亲了下他的鼻梁以示安抚:“它想跟你玩,可你老看手机,它只是用这种方式表示不满,以前它用舌头拔过我的笔记本电源。”
简直是成精了,夏勇辉暗暗吐槽。正想说点什么,忽见屏幕亮起,是杜海威打来的电话。最近这段时间祈铭因为眼睛问题处于半休假状态,除非必要不然不怎么来单位,法医办公室的行政事务和任务分派暂由杜海威主管。
他以为有案子立刻接起,然而没想到的是,杜海威打电话过来竟然是为了程杰:“小夏,你以后发朋友圈注意着点,别让程杰看见,他刚给我打电话了,听着挺难受的。”
夏勇辉顿觉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是,谁特么还没个朋友了?对他来说程杰是个渣男,但在杜海威那,人家是竹马竹马两小无猜一辈子的好朋友,当然得替程杰撑腰了。要说杜海威这人真是爹系属性满点,只要和程杰有关,就没他不操的心。
他没好气的回道:“杜科,现在是下班时间,虽然你是我名义上的领导,但我的个人生活不归你管吧?”
“没错,可程杰他妈妈刚去世,你……稍微体谅他一下吧,好么?”
“……”
死者为大,夏勇辉张不开嘴往回怼了。程杰之所以会匆匆成婚完全是为了时日不多的母亲,尽管无奈,尽管会伤害到他,归根结底也是做了大多数人会做的选择。有时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家里的亲子关系没那么温馨,他是否也会像程杰那样,选一条让父母不那么失望、担忧和难堪的路去走。
他在邹筱筱手底下实习的时候,经常会进出“存骨房”,那里有成百上千副骸骨,多数来自捐赠和无人认领的尸体。它们被装在白色的聚酯箱中,为人类法医学的研究默默做出贡献。曾经它们也是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人生和故事,在这些骸骨中,其中的一副令他记忆深刻——
师兄说,这个人是自愿捐赠遗体的,因为得了艾滋病父母和他断绝了来往,死后也不可能为他收尸。发现病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药物无法控制,最终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孤独地死在了一个平凡的早晨。师兄去领遗体时,按照流程联系了男孩的父亲,却被告知他们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不孝子扯上任何关系。男孩的遗物里有一本日记,日记中写道:“因为发现我喜欢男人,十六岁就被父亲赶出家门了,为了生活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所以这个病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真正的爱我了,我要捐赠遗体,至少在科学家的眼里,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后来他将男孩的遗骨整齐拼出人形,拍下照片打印出来,带到海边烧成灰烬,让那份孤寂的灵魂回归天地。这件事是程杰陪他一起做的,那晚他们相拥着坐在海边的沙滩上,静听海浪拍打礁石。然而幸福总是像指缝间的沙,稍不留神便随风逝去,在那之后不久,程杰的母亲被查出肺癌,且发生了骨转移。在骨肉亲情面前,程杰的选择只有唯一的答案。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杜海威。
“上个星期的事,昨天下的葬。”杜海威低叹一声,“小夏,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但你们毕竟爱过对方……你那么优秀,如果他不够好,我想你当时也不会决定和他在一起,就原谅他吧,他也挺难的。”
“原不原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现在有男朋友,就算我对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夏勇辉承认,杜海威这情商真不是一般的高,就算是提及令他不悦的话题还能见缝插针的抬他一把,让他难以冷语想向,然而再怎么夸也没用就是了。
杜海威态度平和的劝道:“那肯定,不过他真的需要你的谅解和肯定,有时间的话你跟他见一面吧,平心静气的谈谈,哦对,他快要回北京了,调令已经下来了。”
“再说吧。”夏勇辉把手机从耳边挪到面前,打定主意不在听杜海威叽歪,“早点睡,杜科,别总替别人操心了,先管好自己家那只小狼狗吧,晚安。”
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摁了,抬眼看韩承业站在一旁,肩上趴着西弗,一人一变色龙四只眼都盯在自己身上,不觉好笑:“嘛呀你俩,用那眼神看我。”
被变色龙用两只眼睛一齐盯着的感觉格外别扭,要知道平时西弗都只拿一只眼看人。
韩承业把西弗放下,坐到他旁边,侧头问:“杜海威找你干嘛?”
“没什么,爹系领导综合症发作。”夏勇辉低头抠手机上被西弗啃出的印子。
“为程杰?”韩承业按住他的手,屈指连手机整个抱住,随后将人拉进怀里,“去和他谈谈吧,朕准了。”
窝在那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夏勇辉忍不住笑了起来——抛开韩承业的床上表现不谈,其他方面还真挺大男子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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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和程杰约的是周日上午十一点在步行街某知名咖啡厅见,结果早晨六点夏勇辉被电话拍到现场,一口气忙到下午两点才想起自己还约了人这茬儿。就在他手忙脚乱从扔在鉴证科厢式货车里的外套中翻找手机时,忽听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距离警戒带百米开外的省际高速上,一辆纯黑摩托疾驶而过,很快就拐进前面的休息区内,又调转方向沿着辅路驶向被警戒带围起的区域。许多干活的警员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探头探脑的望向缓速而来的摩托车。
摩托车停到警戒带外,驾驶员熄火下车。维护秩序的警员上前,正欲劝说对方远离案发现场,却被对方亮出的工作证怼了回去,同时冒出丝疑惑——部属单位的工作人员,来我们这出现场?
来人弓身钻进警戒带,直起身摘掉头盔,往人群中扫视一圈后径直朝站在厢式货车边的夏勇辉走来。罗家楠正跟旁边抽烟歇气儿,一看来的是程杰,立马曲胳膊肘撞了下夏勇辉:“诶?这是找你的吧?对了那摩托车不错啊,啥牌儿的。”
“BMW1250RT。”不但品牌,夏勇辉连型号价格都给他介绍了,“标配的二十八万五,喜欢可以让祈老师给你来一辆。”
罗家楠表情一皱,心说我这软饭吃的人尽皆知了?
说话的功夫程杰走到了夏勇辉面前,先和罗家楠客气的点了下头,然后对夏勇辉说:“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就自己找过来了,不打扰你工作吧?”
“你们聊,我先忙去。”罗家楠闪身走人。之前和程杰见过一面,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只要对方不是来找茬的,他选择回避。
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夏勇辉不自在的错了下眼珠:“活儿是干完了,不过……咱俩在这聊,不合适吧?”
程杰把摩托帽递向他:“换衣服,去前面的休息区喝点东西。”
虽然从案发现场到休息区只有短短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但一路上搂着程杰被机车服包裹出的精悍腰身,感受从对方身上逐渐传递出的体温,夏勇辉还是忍不住心绪翻腾。有道是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疯狂的爱过,所以才对对方的选择难以释怀。曾经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都对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那时只是看着对方写板书时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结实小臂,就能让他满脑子的想入非非。
但是,回不去了,就算现在没有韩承业在身边,他和程杰也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的那种亲密无间中去。
在休息区的超市买了两杯廉价咖啡,付钱时夏勇辉发现手机没电了,然后身上还一分钱现金都没带。程杰拿手机刷了咖啡钱,端起杯子朝不远处的塑料餐台走去。夏勇辉敲敲头,转身跟过去,和对方面对面坐下。
干坐了一会,夏勇辉看程杰只是低头喝咖啡,出声打破沉寂的气氛:“听杜海威说,你要回北京了?”
“嗯,六月走。”程杰放下杯子,抬眼望向夏勇辉被尘土扑得稍显暗沉的脸,苦笑着勾了下嘴角,“我老婆不肯离婚,说没拿到北京户口之前,别想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