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毫无逻辑的话,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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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刷提取物与死者DNA不匹配,说明死者不是那个民房的住户。失踪人口数据库里也查不到,如此看来,不管死者身份为何,没人关心他的死活是真。
拉网式排查了近半个月,电厂和已搬迁的住户都问遍了,毫无结果。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这事儿罗家楠倒是没说错,根据黄智伟那边出具的鉴证报告,死者所穿的鞋,鞋底成分分析和现场周围的土壤有很大区别,该是死后被人丢弃在陋室之内,而非自己走进去的。
死者身份确定不了,案子毫无进展。那地方是新开发区,各部门监控都没架上,整就一盲区。这让罗家楠不由得想起初见祈铭时查的那起案子,无头男尸,身份不明,若非祈铭发现死者有颈椎管狭窄的毛病,查医疗记录查到死者身份,八成就得发去六楼的悬案组了。
可这具尸体没毛病,至少骨头上看不出问题,其他都烂没了。毒理药理分析还是用搅拌机把蛆打碎,提取组织液做的。除了检出点尼古丁残余,也没问题。
祈铭检查死者骨骼时发现其右手指骨比左手明显粗大,考虑死者曾从事多年的重体力劳动,比如长期使用锤子、铲子、斧头一类的工具。也有可能是运动员,投铅球铁饼标枪等惯用单手的项目。不过看岁数怎么也得混到教练级别了,要是失踪半年早该有人报警了。
当然没人会因为查不出死者身份就埋怨祈铭他们,要是靠法医刑技就能破案,还要刑警干嘛?技术人员的工作成果,除了给出最初的调查方向,更重要的作用是在法庭上给罪犯定罪。至于侦破线索,大多还是得靠刑警们经过大量摸排、抽丝剥茧的分析。
这是一份极其依赖直觉和经验的工作,往往一个肢体动作,一个说话时闪烁的眼神,就能让他们锁定嫌疑人。所以这行一直保留着师傅带徒弟的优良传统,有些事靠悟性是真悟不到。
虽然罗家楠早已具备了出师的资格,甚至他自己都可以带徒弟了,却仍是脚前脚后地喊苗红“师傅”。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好吧他不能管苗红喊爸,不然会被刑侦处唯一的警花打得亲爹都不认识。
“那个民房的原住户会不会是凶手?”敲着卷宗,吕袁桥问背冲自己、面朝贴着案发现场照片出神的罗家楠,“手机充电器都不拿,这跑的有多急?”
“问过了,原住户十个月之前就已经搬离那里,和尸体死亡时间不符,后面再有谁住,他们完全不知道。”罗家楠说着,偏过头,用余光瞄向自家师弟,“对了,听师傅说你小子报职称考试了,怎么着,想走仕途?”
吕袁桥随意地笑笑:“没,我就这习惯,走哪考哪,不过在哪都干不长就是了。”
“你来重案组几年了?”
“三年多快四年了。”
“那不短了。”
吕袁桥反手朝楼下一指,日光灯照得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除非哪天高仁调去其他地方,不然我肯定不走。”
罗家楠听了只想乐:“还好师傅跟大伟结婚生孩子了,要不咱重案组得绝后,不过大伟这为爱牺牲也够可以的,正当年呢,调去后勤养老了。”
“嗨,总得有个人顾家嘛,夫妻俩都干刑侦,孩子谁管?”吕袁桥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阿姨不一直让你去福利院抱一个么,怎么还不去?”
罗家楠假装哆嗦了一下:“别提这事儿啊,一提祈铭那脸就拉得比驴还长。”
话音没落,就听祈铭在门口叫他:“罗家楠,你出来一下。”
这回罗家楠是真一哆嗦,提心吊胆地转过头,看媳妇没拉出驴脸来,松了口气蹦跶到人家跟前:“啥事?”
“邵辰打电话说有两个同学过来了,叫我晚上和他们一起吃个饭,你下班别等我了,自己回家就行。”其实祈铭听见他刚才在背后念叨自己了,可当着重案组满办公室人的面不好发作,心想等回家再收拾这兔崽子。
罗家楠面皮一紧,酸溜溜地问:“什么同学?男的女的?”
“大学同学,一男一女,人家是夫妻。”知道罗家楠心眼小,祈铭回答得倒也干脆,“或者你想一起去也行,邵辰请客。”
“那俩老外吧?你们凑一块说英语,我听着费劲,不去。”
“我记得某人说,自己英语专业八级。”
“肯定是我小师弟说的,我可没说过啊!”
吕袁桥听了,偏头翻了个白眼。他一从小学就在英国念书的留学生,需要用考级来证明自己的英语能力么?
哦,对,职称考试得考。
恭敬目送祈铭走进电梯,罗家楠转身进屋,拍了把吕袁桥的座椅靠背:“小师弟,晚上加个班?”
“啊?干嘛去?”这几天跟派出所的到处摸排,吕袁桥眼瞅着被晒黑了一层。
罗家楠呲出十二颗白牙:“你看啊,案发现场旁边修路的工地是半年前起的吧,咱去工地那调下监控,看能不能找点线索。”
吕袁桥摆出副“我早已洞察一切”的表情:“师哥,你是嫌晚上一个人在家待着无聊吧?明天白天再去不行么?”
“晚上凉快!那破车空调都坏了仨月了!”罗家楠理直气壮。
“要不这样,”吕袁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身,随后小声说:“你啊,哪天找堵墙,就闭眼往上撞,撞废了算,让老贾换辆新的不得了?”
罗家楠快被气笑了,直起身兜头抄了把吕袁桥的后脑勺,动作角度力道简直和苗红如出一辙——
“臭小子,净出馊主意,你怎么不去撞?”
TBC
第三章
临近下班点,罗家楠接到电话,被喊去局长办公室谈话。跟电梯里他翻来覆去的回忆,没发现自己最近干过什么让局长犯心梗的事儿,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心虚。要说局里投诉率最高的,他要排第二大概没人敢称第一,主要嫌犯的人权意识越来越高,抓人时但凡手劲儿重点都有可能被督察请去喝茶。
打啊骂的就更甭提了,除非遇到反抗拒捕。遇上一见他们亮身份转头就跑的,罗家楠难免小兴奋——跑吧,放你跑三十九米先,等老子追上有你好果子吃。追上了照屁股就一脚,有草丛往草丛里踹,没草丛水泥地柏油马路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别把人磕死就成。
碰上敢还手的,不被罗家楠给揍成包子脸算手下留情,毕竟能打过警校擒拿格斗第一名的嫌犯屈指可数。之前逮个涉黑报复杀人的,那孙子被从车里拖出来往地上摁时突然亮了刀,让罗家楠当场掰折了手腕。
打人的时候爽,可打完了还得写报告,罗家楠最烦这个。幸亏有祈铭帮忙。报告交上去的第二天,他被陈飞叫进办公室,把报告“啪”的往他跟前一拍——
“你写的?”
“是啊。”
“拍电视剧呐?”
“……”
罗家楠拿起报告一看,差点憋背过气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祈铭故意整他,事发经过写的跟武侠小说一样。
哦,不,应该是他给祈铭口述事发经过时,牛逼吹的有点过了。
一边跟心里揣测即将面临的狂风暴雨,罗家楠一边敲响局长办公室大门。进屋看赵平生也在,不免更心虚。赵平生本来是他们重案组的副队长,赶上今年局政委到年龄退了,省厅领导经研究决定,委任在一线奉献了二十多年、拿过个人一等功的赵平生为新政委。
政委是干嘛的?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局长找谈话政委也在,看来问题有点严重啊。
“方局,赵政委。”
好歹跟赵平生在一个部门混了好几年,罗家楠估计对方不会太不给自己留面子。冲二位领导点了下头打招呼,他挪屁股往沙发上一坐,眨巴着眼等他们先开口。看他那副拿局长办公室当自己家客厅的德行,方局暗暗运了口气,和赵平生对视一眼,示意对方说话。组织上的决定,还是让搞政工的领导来宣布比较合适。
赵平生是心理学博士,平时净琢磨如何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审嫌犯非常有一套。跟年轻同事说话时没领导架子,语气平和态度亲切:“家楠啊,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下有关你工作职位变动的事情。”
“啊?”罗家楠的心率略有飙升,“不是要调我走吧?我没干得挨处分的事儿啊!”
“想哪去了,是好事。”赵平生温和地笑笑,“你看,我调任政委也有段时间了,还得兼任重案组副队长一职,实在忙不过来,方局征求我的意见,看是从外面调人过来还是提拔自己的同志,我的想法是,外面的人再有本事不也得磨合么,还是自己人熟悉工作,所以,你看你愿不愿意接任重案组副队长一职。”
罗家楠松下去的气还没沉到底又忽悠提了起来。他反手指向自己,不太确定地问:“我?赵副——啊不是,赵政委,在重案组,我师傅和许杰的资历都比我老,要提拔也得先提拔他们吧,怎么就轮到我了?”
赵平生平静地解释道:“苗红之前跟我说过,她女儿还小,得多顾孩子,不想当领导,至于许杰那,他申请调任回老家的公安局了,说父母岁数都大了,身体又不好,他是独子,老人跟前不能没人。”
“……”罗家楠闷头琢磨了一会,浓眉微皱,语气不免落寞,“大伟调走了,您调走了,这许杰又要走,咱重案组……不就没人了?”
“哪会没人?”赵平生笑笑,“陈飞、你、苗红和袁桥都还在,再说我跟大伟也没离开市局啊……许杰没那么快走,过段时间会来新人,到时候你们都得带徒弟……家楠啊,重案组是你爷爷一手创立的部门,风风雨雨二十多年,人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你要真想守住她,就该承担守护她的责任。”
方局语重心长地说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任何部门的成员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再说越级提拔的好事,罗家楠,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不是,我这……”
罗家楠一时有点懵。提干谁不乐意?问题在于,自己真有担起这份责任的资格么?他的暴脾气人尽皆知,只要不会被判刑,违反起规章 制度来眼都不带眨的。话说回来,赵平生说的没错,重案组是他爷爷的心血。爷爷死都死在办公桌边上,他不给老罗家长点脸,对不起他们家三代单传干警察的光荣传统。
“家楠,你有什么疑虑?”赵平生问他。
“啊,没,我就是……”搓了把后脖颈子,罗家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久没看书了,现在手头案子又忙,这晋级考试……不一定能过。”
“这个不用担心,你有个人二等功和三等功的荣誉,晋三督衔可以特事特批。”赵平生抬抬手,示意他放松情绪,“再说升任副队长行政级别变动不大,只要你愿意干,书面工作我来处理。”
“嚯,赵副队你可——嘿!我这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罗家楠随手拍了把脸,突然想起什么,问:“陈队什么意见?”
“啊,他挺希望你能扛起这副担子的。”
赵平生笑意仍在,心里那张脸却拉到了脚面——陈飞昨儿晚上跟他提给罗家楠升职的事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啊,说当年罗家楠他爸罗卫东得知重案组要用人,磕都不打一个就给儿子送去卧底了,这是多么伟大的公安精神啊,就冲当爹的这份无私,也得给人家儿子培养好喽。
——人家的儿子,我看你是当自己儿子养呢!
要论小心眼,赵平生绝对市局NO.1。这么多年了,他就没看罗卫东顺眼过。每次听他们家老陈喊罗卫东“卫东师兄”,他这酸水就顺着脊梁骨往上返。是,人俩人认识三十多年了,又对脾气,只要看见罗卫东,陈飞的嘴角始终保持上扬状态。还没事就爱凑一块儿喝酒忆往昔,一喝喝到后半夜,怎么着,跟家喝酒不香啊?
罗家楠是不知道父辈与领导间有何种“不可告人”的爱恨纠葛,知道得吓背过去。反正领导发话了,干就干呗。
他站起身,脊背打得笔直,唰的抬起右手敬礼致意——
“感谢领导信任,我罗家楠一定不辜负组织的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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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电梯奔法医办公室,罗家楠进门那笑得百花灿烂的德行,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赴约的祈铭有种对方磕了药的错觉。
见高仁不在就祈铭自己一个人,罗家楠“飘”过去一把抱住对方,腻腻歪歪地蹭着人家的耳朵说:“诶,媳妇,有个好消息——”
“几个月了?”扒开箍在腰上的爪子,祈铭背过身继续收拾。
“这话说的,要生也得是你——诶诶诶,别动粗——”
捏住抵到鼻尖前的刀片,罗家楠冒着帅脸被破相的风险又贴上祈铭的背,深吸一口对方发丝上的香气。祈铭头发长,平时总扎个马尾,能保留洗发水的余香,外加这两天没尸检,能闻。之前有一回赶上祈铭水煮死者舌骨剔除筋膜等软组织,罗家楠埋头一闻,满鼻子炖肉味儿。
“我要升职了,副队长。”简单明了地阐述完毕,罗家楠一脸期待地等夸。
祈铭手上一顿,侧头看着他的眼睛,停了一会问:“我一直以为你对升职加薪之类的事情并不上心。”
“我那是不争,领导上赶着提拔,咱不能不给面子是吧?”
相处多年,祈铭对罗家楠这副“一天不吹牛逼能死”的德行还算习惯,更懒得吐槽他,只是平淡地勾了下嘴角:“那就,恭喜你高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