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可怜巴巴样,陈飞皱皱眉头,犹豫片刻扔他根烟:“别让祈老师知道啊,要不我特么也得跟着吃瓜落。”
时隔多日终于破戒,罗家楠点上烟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放心,就算让他发现我也不能把您卖了。”
“反正卖了我你是一口也抽不着了。”随着烟,陈飞呼出口长气,抬手勾勾白发零星冒出的鬓角,语气略显惆怅:“唉,这一天天,就特么没一分钟顺心时候,还好有你爸他们几个老哥们在,凑一起喝口酒聊聊天,多少能舒坦会。”
要说罗卫东这消息真挺灵通,他前脚被停职,后脚那边就知道了,赶紧打电话约他喝酒顺心。本来没想带罗家楠,可一看赵平生那小心眼都快顶脑门上表情,他琢磨了一下顺口给罗家楠捎上,这才看对方的脸色趋于正常。
有时候陈飞就纳闷——也不知道这姓赵的上辈子是个什么东西,不会是醋缸转世吧?
给烟头嘬的都快到过滤嘴上了,罗家楠意犹未尽摁熄在挡把前烟灰盒里,发动汽车驶离市局大院:“嗨,您没事儿多跟我爸聚聚,他现在是闲的闹腾,一天到晚不是满世界溜达逮街边下棋骗子就是去超市公交地铁上抓小偷,家里墙上锦旗都快没地方挂了。”
“老贱骨头一把,天生受累的命!”陈飞笑骂了一声。
“嗯,我妈也这么说他。”
“那你还不赶紧给他们抱一个回去?有个小承欢膝下,他就没那闲心天天往出跑了。”
“净说我呢,您跟赵政委怎么不想着抱一个?”
陈飞叹了口气说:“我们俩那是没人给带,再说了,自己命都顾不过来还弄个小?真特么让人绑了害了不造孽么。”
想起先前陈飞险些被毒蜂一枪爆头的惊心动魄,罗家楠深感认同。干他们这行,明面上得罪的不算,暗地里有时候结仇都不知道结到谁身上去了。就像付立新,儿子莫名淹死,追了好几年也没追出个结果,嫌疑人不少盘查可没一个有作案时间,最后只能按意外结案。像这种干警察干到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所以有时候罗家楠很庆幸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是祈铭,至少不用担孩子被伤害的心。
到地方等了差不多有一个钟头,罗卫东才姗姗来迟。问他忙活什么去了,说是跟公交车上抓一小偷,怕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他押着小偷跟路边等反扒大队人过来。反扒都认识罗卫东,毕竟这位退了休特警老爷子,有时候一天抓贼的业绩比他们在职还高。
听着老爹眉飞色舞讲述抓捕经过,罗家楠抽手抹了把脸,语重心长的劝道:“爸,您以后别管这闲事了行不行?那帮孙子要是手里有刀什么,捅您一下子不得给我妈急疯了啊?”
罗卫东正在兴头上,被儿子冷不丁泼一盆凉水,脸色立马沉了三度:“你爸我还没老动不了呢!能让他们捅了?”
“诶,师兄,家楠也是为你好,难得见面就别凶他了,”旁边陈飞递过菜单打圆场,“来来来,看吃什么赶紧点。”
“你看着点就行,反正我爱吃什么你都有谱。”罗卫东说着朝罗家楠伸出手,那意思很明白——来,给老子根烟。
可罗家楠身上哪有烟啊,又不能让老爹知道自己进医院的事,幸亏他反应快,借口说烟抽完了窜出去买。然而即便是他不说,罗卫东也看出了点问题。盯着儿子背影消失在餐厅大门外,他转脸朝陈飞皱起眉头:“家楠这些日子怎么瘦那么多?”
陈飞闻言心头一虚,低下头,视线满菜单转悠:“他那个——忙,经常顾不上吃饭。”
“还好没让娇娇看见,不然又得哭一宿。”
罗卫东重重叹了口气。自打妹夫葬礼之后,他一直没瞧见儿子,不是不想,只是不说。他们这代人大多惯于隐忍自己感情,其实是耻于表达。虽然罗卫东打儿子时候真下狠手,但陈飞也亲眼见过,当初罗家楠被毒蜂捅进ICU后,罗卫东是怎么一个人躲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抹眼泪——铁打爷们,哭出来的都是钢水。说到底是自己亲生崽子,伤成那样,连病危通知书都摆在眼前了,当爹的哪有不心疼的?
伸手拿过陈飞手边的烟盒,罗卫东自给自足敲出一根点上,呼了口烟问:“陈飞,你怎么回事?怎么又被停职了?”
这几年是不太常听说陈飞被停职了,想当初他爸罗明哲当重案组组长那会,陈飞一年至少停一回职。要说停职这事可大可小,有人停一礼拜就回去了,有人却就此沉沦。想当初罗家楠偷拿他警棍去学校跟小流氓打架打进分局,害他被停职审查了三个月,差点脱警服。
就着罗卫东弹开火机,陈飞也点上根烟,闷头抽了两口后无奈摇摇头,捡能说给罗卫东说。罗卫东越听表情越凝重。林凯茹他见过,挺漂亮一姑娘,性格落落大方,感觉特别适合陈飞。当初听说陈飞和对方分手着实令他吃惊,万万没想到那姑娘背了这么大的委屈。
陈飞说完,重叹了口气,不无心酸的问:“我是真咬牙忍着才没一拳给丫眼珠子凿出来……师兄,你说这事儿要落你头上,你能怎么办?”
给烟头狠狠一摁,罗卫东那双练狙击练出的鹰眼里隐隐掠过丝杀气。都不能想,要他媳妇遇上这种人渣,那绝对是——
“弄死那王八蛋操!”
TBC
第一百零八章
对于祈铭这样观念里根深蒂固“有时间消遣不如看篇论文”、“干什么都不如学知识快乐”以及“记人名长相浪费脑细胞”的人来说, 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聚会喝酒瞎扯淡倒苦水吹牛逼上是件不太能理喻的事情。所以罗家楠十点给他打电话说“我爸和陈飞还没收摊的意思,我得等着给这俩老家伙挨个送回家所以不能按时回去”时,他着实不爽了一阵。
可不爽也没办法, 一个是罗家楠领导,一个是罗家楠亲爹, 他要跟电视里演的似的冲过去掀酒桌, 忒不懂事了点。当然他也没那份闲心跟俩老头儿怄气,只是担心罗家楠。说是不喝酒不抽烟,可脱离开他的视线,能那么乖巧听话?
十二点半, 罗家楠蹑手蹑脚开锁进屋。本以为祈铭睡了,门一开, 就看阳光房那边的灯还亮着,指尖敲击键盘的音并未因晚归的人而中断。
“你怎么还不睡?”打开鞋柜,罗家楠拎出拖鞋换上——曾经回家就光脚的人早被媳妇给扳过来了。
这话就多余问, 祈铭肯定是等他呢。
果然祈铭理都没理他, 听见动静摘下眼镜放到电脑桌上,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罗家楠跟着进去, 打祈铭身后过时带过一股子烟味和烧烤味, 引得对方微微皱起眉头。
“你抽烟了?”
“没没没, 是我爸和陈——”
话还没说完罗家楠就看祈铭扭头往自己脸前凑, 鼻尖靠近嘴边, 轻抽了下鼻息, 随即脸色见缓——烟味儿没有,孜然味儿挺冲。
“不说了么,你现在不能吃烧烤。”
“我就吃了俩烤馒头片儿,没吃别的。”
借机亲了人家一下, 罗家楠坏笑着躲开祈铭拍自己的手,掀开马桶盖放水。刚在一起那会祈铭不好意思,上厕所洗澡都背着他,也不让他在自己眼前光着遛鸟。现在都老夫老妻了,一起用卫生间已是常态,羞耻心早在无数次的苟且中消磨殆尽——要不是罗家楠给补了几颗钉子,床架子怕不是已经散了。
放完水罗家楠打算冲澡,脱得还剩个裤衩的时候看祈铭叼着牙刷盯着自己,眉梢挑起玩味的弧度:“一起?”
他都做好躲祈铭踹自己的准备了,可谁知对方并没有像往常听到这话那样来个侧踢,而是吐去嘴里的泡沫,叹息道:“你看看你这身上,还有没受过伤的地方么?”
罗家楠很认真的琢磨了几秒,随后抬手往脐下三寸一指:“把心踏实踹肚子里,伤哪也不能伤这儿。”
“……”
被罗家楠那满身伤疤勾起的悲秋伤春情绪瞬间消散,祈铭抿住嘴唇,视线在架子上的剃须刀和罗家楠手指的地方打了几个来回,最终决定——算了,好歹得用,给这孙子留个全尸。
—
赵平生从不跟陈飞和罗卫东单独出去喝酒的时候凑热闹。一是陈飞不乐意带他,嫌带他吃饺子不用就醋;二是他自己不愿意去,省的看这俩人动不动就拍胳膊拍大腿的运气;再一个是赵某人酒量有限,照陈飞和罗卫东那种喝法,十分钟就能给他喝桌子底下去。
他不能醉,他还得照顾喝完酒之后的陈飞。只要不离开酒桌,甭管喝多少陈飞都能立着坐椅子上,可一旦脱离了他人的视线,尤其是到家之后立马醉成一滩泥。这时候的陈飞格外老实,他酒品好从不撒酒疯,也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重案组组长,随便赵平生怎么摆弄怎么是。
给人掀床上脱去鞋袜衣裤,赵平生进浴室拧了把热毛巾帮陈飞擦脸擦手,正要去换擦脚的毛巾,忽然被醉得迷迷糊糊的人扯住了睡衣的袖口。侧头看去,只见满脸酡红的人眼中盈满罕见的温和,随后近乎撒娇般的拧身抱住他的胳膊。
“……老赵……”陈飞喝的舌头有点大,说话含含糊糊的,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这么些年……对不起啊……”
就着胳膊被抱着的姿势蹲到床边,赵平生用空着的手刮了下他的鼻梁,笑问:“说什么呢?哪就对不起了?”
“……一直是你……照顾我……”说着说着,陈飞闭上眼,眼角堆起岁月的擦痕,怅然叹息:“……要是没我……你早该升……升厅级干部了……呵,说不定都去部里了……”
这话赵平生倒是头回听陈飞说,以前喝多了也撒娇,大多是胡说八道,第二天醒了怎么都不承认那种。不知道今天是怎么搞的,竟然会提出如此正式的话题。不太可能是停职的事闹的,他琢磨着。以他对陈飞的了解,要干的事儿决定了就不会后悔,而且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承担结果的准备。这正是他欣赏对方的地方,很多人做事不计后果,却不想有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陈飞有,而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是无数次的披荆斩棘刀锋舔血练就出的果决。
他笑着拢了把对方粗硬的短发,轻哄道:“行了,我你还不知道?胸无大志,一辈子的念想就是守着你,现在的日子,我知足。”
然而陈飞并未因此就释怀,眼睫微微颤了几颤,问:“……无儿无女……无官无爵……你图什么啊?”
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就这么消沉,这么自责。可能是晚上看罗家楠和罗卫东父子间的互动,让他忽然间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即便是动辄被儿子气得头顶冒烟,可罗卫东看罗家楠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些许的自豪。那是血脉相连造就的难以言说的幸福,他和赵平生这辈子注定无法享受。
“图你呗。”
“……傻……”
赵平生觉着胳膊被箍得更紧了,呼吸间的热气也越来越近。被酒精烫热的脸颊贴上微凉的鼻尖,扒得就剩裤衩背心的炙热肉体毫不设防的滚进了他的怀里。低头索吻,然而就在赵平生以为这个夜晚即将春色无边时,耳边忽然响起阵鼾。
陈飞睡着了。
“诶,老陈,老陈?”拍拍对方的脸,赵平生试图抽出胳膊却发现跟被八爪鱼吸住一样,一时间竟无挣脱的可能,“老陈?你先松开我行么,灯还没关呢。”
回应他的只有醉意深沉的鼾。无奈之下赵平生用力给这醉鬼往里推了几寸,就着胳膊被对方当成抱枕的别扭姿势,勉强溜着床边躺下。陈飞有个特殊技能,能一个姿势睡一宿,这胳膊一抱上就别想让他撒开了。
得——赵平生皱眉苦笑——明儿这条胳膊别要了。
—
退烧退出满身的汗,衣服黏在身上的不爽终是将夏勇辉从沉眠中弄醒。屋里一片漆黑,他缓了缓神,撑起身下地出屋。
客厅里的落地灯亮着。程杰听到卧室门响,放下手机起身朝撑着墙出来、走路有点打晃的人走去。用手背贴上对方的颈侧试温度,他轻细语的问:“你想要什么?”
“上厕所……”挥开他的手,夏勇辉本就微拧的眉头皱得更紧,“几点了还不走?不怕老婆跟你急啊?”
屈起被嫌弃的手指,程杰稍稍退开半步,自嘲的笑笑:“你知道的,反正她……嗨……说了也是让你看笑话。”
夏勇辉一点笑模样也没有,更没接茬。他径直走向卫生间,过了一会从里面出来,手上脸上都是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着水。坐到沙发上,他仰靠住靠背,抬手搭住额头缓解周身的酸痛。他本来就白,又被凶猛而来的高烧带走了健康的血色,使得那张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苍白。
手中被塞了杯温水,他微微睁开眼,余光瞄向讨好的朝自己勾起嘴角的程杰。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程杰算他的初恋,在对方之前他没和任何人正式交往过。压抑多年的本性被眼前的人用名为“爱情”的钥匙所释放。他承认,他疯狂的爱过,可结果呢?不过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
“哦对,罗家楠来过,那个……他给你带了皮蛋瘦肉粥,不过皮蛋不好消化,我又给你煮了白粥,你一直没起我就放冰箱了……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热?”
程杰话说了一堆,但看夏勇辉一直用眼角斜睨着自己不说话,不觉有些泄气。他弓身用手肘撑住膝盖,十指交握略显烦躁的搓动着。他太了解眼前的人了——自尊心很强,一旦受伤,便会主动远离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