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勇辉给了他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白眼。现在他算明白为什么吕袁桥那种笑面虎能跟高仁这种傻白甜过到一块儿去了,听话是关键。
从杜海威那拿了公寓钥匙,夏勇辉裹得严严实实出了单位。这几天没怎么下雨,气温是越来越低,夜里走在外面,有点风人就被打透了。一进电梯就暖和了,进公寓里更暖和,开灯看了眼中央空调的开关,他发现杜海威走的时候没关。
解围巾脱外套,他想着尸检完怎么也得冲个澡才好意思往人家的沙发上躺,虽然知道杜海威不会介意,但自己也觉着膈应。祈铭也是,不管熬了几天熬得有多困,尸检完必须立马冲澡,要不都不知道人该怎么待着才好。
自打干上法医,包里便常备一身换洗衣服。拿着干净衣服往浴室走,他忽然间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惊愕的瞬间突然被一把捂住了嘴,连胳膊带胸口被条有力的臂膀锁住,同时耳边响起严厉的质问——
“你谁啊?来这干嘛?”
TBC
第一百三十二章
鉴证人员之所以加班加点彻夜鏖战, 一是因为现场提取到了七组有效鞋印,二是从死者身上剪下来的绳子上杂质和纤维极多。鞋印得一组一组对比,物质分析得一样一样做。老大带头加班, 底下人没一个敢早走。
七组鞋印里有四组是民工常穿的胶鞋印,考虑为现场施工人员遗留, 等和发现尸体的民工对比过后, 确认符合即可排除在证据之外。另外三组,一组皮鞋,一组平底鞋,还有一组高跟鞋。其中高跟鞋比较引人注意, 码数四十二,根据统计数据, 穿这么大鞋号的亚洲女性,身高得在一米八五左右,不排除穿这鞋的是男性的可能。
捆绑用的绳子看起来多次使用, 磨损状态明显, 其上沾有各色凝固的低温蜡,还有头发和纤维卷在其中。渔网装目测是新的, 虽接缝处略有绷线, 但皮革的味道闻起来还很冲。散鞭同样是旧的, 但因把手处的三股编织法导致接触面过窄, 无法提取指纹。
核验完一组鞋印的勘验报告, 杜海威在手写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录入系统以备开案情讨论会时使用。一个月前他提交了申购单,给科里增加了电子设备并更换了部分软件,使流程尽量无纸化。有听到风言风语,说他刚来就大手大脚的花钱, 也有人抱怨说本来就够忙的还要花时间熟悉新软件,弄不好忙了一天一夜的活都白干。对此他一概充耳不闻。信息化是未来的趋势,不想被时代淘汰,唯一的方法就是跑步跟上技术的迭代更新。
时间已过凌晨三点,他起身望向周围,并不意外此时此刻“阵亡”了半个办公室,睡姿堪称五花八门:冯晔仰面枕着转椅靠背,小呼噜打的那叫一个香;周岚是把靠垫垫在了键盘上,脸朝下埋在里面睡,不知道憋死了没有;曹媛清瘦的身子蜷在两把对着放的转椅上,身上盖着不知道是谁的外套;再看黄智伟,那哥们——
杜海威皱眉笑笑,离开自己的工位走到黄智伟跟前,抬手“唰唰”从对方眼皮上撕下假眼贴纸。他抱臂于胸,居高临下的看着骤然惊醒的下属,语气不无调侃:“你下回贴的时候记着看看贴纸上眼球的颜色,我不是色盲,你弄对儿蓝色的瞳孔逗谁玩儿呢?”
“啊?我……那个……哈哈……”黄智伟尴尬至极,不自在的用手搓了搓充满智慧的脑门。
杜海威无意令他难堪,若非活儿紧,不至于让大家累到这个份上:“绳子上提取到的纤维,做完分析了没?”
黄智伟忙不迭点头:“做完了做完了,我正导数据呢,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就……”
杜海威看了眼电脑屏幕上数据导出的时间,两点半,所以说这哥们至少眯了四十分钟了,可以接着使唤:“还剩两组鞋印对比,你接着做,最晚早晨——”
话说一半,放办公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杜海威略感意外,一时想不到会是何人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走到桌边拿起电话,表情骤然错综复杂了起来。黄智伟那提着心等领导下达指示,却看杜海威拿着电话走出了办公室。
“这么晚你——”
杜海威话说一半,就听那边传来盖寰宇的质问:“你怎么回事?家里钥匙能随随便便给同事?”
嗯?杜海威愣了楞,反问:“你在我家?”
那边理直气壮的:“对啊!正睡觉忽然听见门响,以为你回来了,结果不是,想着万一是贼呢就给摁那了。”
“你把小夏打了!?”杜海威头皮“唰”的一紧。盖寰宇上大学后练过一段时间的自由搏击,本意是为了防身,打夏勇辉那样非警校科班出身的纯技术型人员绝对白玩。
“没,撅了他一下而已。”
盖寰宇说着,侧头望向坐在沙发上揉肩膀的夏勇辉。还说是个警察,真没见过反应如此迟钝的。要不是他手下留情,这会已经给人撅进急诊了。等解释清楚是杜海威的同事,他不免有些生气——家门钥匙说给就给,你拿我当什么了?
“你把电话给小夏。”
杜海威这会儿已是一个头两个大。当初给盖寰宇钥匙的时候,确实承诺过对方随时可以来,就是没想到他不在家的时候能跑来。来就来吧,还好死不死撞上夏勇辉,这醋缸要是翻了,不定又得闹出什么故事。
而夏勇辉被撅得胳膊险些脱臼,眼下整个人都不好了,接过电话,没好气的“喂”了一声。
“不好意思,小夏,我不知道他在那……那个……你没事吧?”杜海威的语气既尴尬又无奈,“抱歉,让你受惊了。”
“你用不着道歉,要怪就怪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夏勇辉心说这屋子真邪性,高仁来睡一次差点和吕袁桥分手,这次他来,还没躺下就被人撅了一顿。
看来有必要找罗家楠学点防身术了。
踌躇片刻,杜海威解释道:“他是我朋友,就是——”
“我知道他是谁,”夏勇辉打断对方,“你上回没跟我说实话,不说没和他交往么?”
“我没有,我只是——”
电话被一把抢了过去,就听盖寰宇的语气比刚才更加不悦:“用不着跟他解释,这是咱俩的事。”
听筒一直处于外放状态,他一听杜海威那话立马截断对方——我们之间的关系犯得着跟一个外人解释么?你姓夏的算哪颗葱啊!
听传言,夏勇辉尚不能理解盖寰宇为何会干出那样的事来逼迫杜海威与自己见面,今日亲眼所见算是彻底领悟。这小子看面相就不是个善茬,说话时眉骨紧压在眼眶上,那劲儿跟全世界人民都欠他一声“我爱你”似的。不知道是谁给惯出来的,想来少不了杜海威的一份功劳。
“你们俩赶紧睡吧,我这还没完事,挂了。”
没等盖寰宇再说话,杜海威那边已然挂断,大概是不想听他跟自己嗷嗷了。屋里顿时陷入尴尬的寂静,夏勇辉和盖寰宇互相看着,彼此眼里都没好情绪。
忽然盖寰宇勾了下嘴角,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的样子,随即又拉下脸:“你睡沙发?”
“有地方给我打地铺也行。”来都来了,夏勇辉打定主意不回去睡椅子。
“要不要跟我一起睡床?”
夏勇辉一愣——我没听错吧?这小子让我跟他睡一张床?
“你胳膊,刚下手重了。”盖寰宇抬手比划了一下。道歉是不可能的,这世界上配听他说“对不起”三个字的人只有杜海威。
哦,夏勇辉明白了,这是对刚才的举动表示歉意。不过好奇心使然,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想的?报假警那事。”
大概是没想到他也知道这事,盖寰宇的表情稍显疑惑,随后坦诚道:“他在美国的时候替我坐过一次牢,我还他一次。”
“??????????”
夏勇辉都惊了——杜海威在美国还坐过牢?这事儿学校居然不知道?知道肯定就给他开除了吧!
“什么情况?”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盖寰宇想了想,觉着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高中舞会,和校花跳了支舞,然后有俩小子找我茬,你都不知道那地方种族歧视有多厉害,我一亚裔,成绩又好,好多人嫉妒我……当时威哥也在,对方先动的手,直接拿酒瓶子摔我头上了,他就给那俩小子揍了,然后一帮人打起来了,警察来了也不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都给带走了……他在警局待了一晚上,我妈第二天就找律师给他弄出来了。”
夏勇辉好奇的眨巴眨巴眼:“那你呢?”
“你是没挨过酒瓶子吧?”盖寰宇不屑反问,“当时我被打懵了,再有记忆已经躺医院里了。”
——我是没挨过酒瓶子,但我见别人挨过。
想起当年罗家楠挡医闹挨的那一下啤酒瓶子,夏勇辉无意识的勾起嘴角。看来罗家楠是比其他人扛揍,血流了满头满脸,还能坐椅子上缝针。不过打击的位置不同对人的伤害程度也不同,如此说来盖寰宇当时一定是被凿晕了,杜海威情急之下才会出手打人。
挺意外的,没想到那个看似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家伙,竟有如此不冷静的一面。
“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
既然都八卦了,不如刨根问底。
“更早,从他第一次带我去攀岩开始。”盖寰宇毫不迟疑的应道,反正他字典里就没“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只是我那时太小,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他又必须得回国,所以我一直没跟他把话挑明,实话实说,要不是为了他我根本不会回来……可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想着他幸福就好,直到那姑娘去世,我才借公司组织的会议给他发了邀请函。”
听着对方那炫耀的语气,夏勇辉忽的起了身寒栗。这小子可真是步步为营,而且控制欲还不是一般的强。诚然,性格决定命运,杜海威的爹系属性确实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依赖。程杰不就是么,遇事就找杜海威,然而程杰活的过于现实,所以这俩成不了。但盖寰宇?他活到现在遇到的唯一挑战可能就是杜海威了。虽然看着也是个明白人,但就是一脑袋扎进去拔不出来了。不知道这俩到底是谁织了张网,网住对方的同时,也网住了自己。
——诶?等等,我特么大半夜的又被塞一嘴狗粮是闹哪样?
夏单身狗勇辉莫名惆怅。
勉强睡了四个小时,被闹钟吵醒后夏勇辉闭着眼艰难起身,屈膝支着额头静待困意消散。得坐着醒觉,躺着用不了几秒又得睡过去。冬天爱犯困,睡醒了还爬不起来,要说蛇和青蛙还有冬眠的时候,人怎么就一年四季都得开工?
“喂,罗家楠是谁?”
冷不丁听旁边传来声疑问,他猛地睁开眼对上盖寰宇那张臭脸:“你睡着睡着就滚我身上来了,还抱着我喊‘罗家楠’。”
“没谁,说了你也不认识。”
故作无所谓状,夏勇辉手脚并用的爬下床,等进了卫生间拿脑袋咚咚磕瓷砖。他知道自己睡觉追人,以前程杰说过,但没说他还说梦话啊!而且喊的还是X梦对象的名字。虽然说自打知道罗家楠和祈铭的关系后,他对罗家楠已经死心了,但睡着了谁能管的住脑子?
——得赶紧找个对象了,要不做梦老梦见别人的对象算怎么回事啊!
TBC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午开案情讨论会, 高仁想拉着夏勇辉去旁听,可对方说得赶尸检报告,不去。至少短时间内夏勇辉不想看见罗家楠和杜海威这俩人中的任何一个。不想看见罗家楠是因为闹心, 而说梦话让盖寰宇听见了,那杜海威肯定也得知道, 没必要送上门去让人家拿“那种眼神”看自己。
世界这么大, 诱惑那么多,谁还没点见不得人的隐私啊!
叫不动夏勇辉,高仁只好自己上楼去旁听会议。进屋看见祈铭捧着罗家楠的保温杯,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高仁悄悄溜到他身后坐下。
作为非必要参会人员,高仁一向捡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反正轮不到他发言。多听听侦破思路,虽然对于专业方面来说没什么帮助,然而听多了之后脑子里会形成惯性思维, 尸检时能关注到一些易被忽略的细节, 从而提供对破案有帮助的证据。尸检报告,只要跟过一个案子的法医实习生都会出, 但有用没用就两说了。明显的死因用不着你法医说, 像那种刀插脖子血流了好几升的, 人家干刑侦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死因是失血性休克。
单从确诊死者身患艾滋病病这件事来说, 高仁对祈铭的博学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时本能的将那些出血性结节和肺癌画等号, 若非祈铭提醒做临时病理, 还得等把器官泡福尔马林里泡硬了切完再做,必定要延迟几日才能得知死者身患何病。
高仁时常为自己能跟着这样的法医大触学习而庆幸,不过看祈铭情商掉线——不,他可能就没情商这东西——的时候, 多少还是会感到惋惜。在专业领域能做博导,维护人际关系却赶不上幼儿园水平。他觉着也就是有罗家楠这号火力壮扛冻的主能不要脸的贴,要不祈铭绝得孤单到老。
感觉到身后有动静,祈铭忽的睁开眼,却是瞳孔里暗淡无光。又看不见了,他心头一跳,强作镇定的摸索着将原本抱在怀里的保温杯放到桌上。周围陆续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混乱而嘈杂。忽然间他将头转向会议室的门口——罗家楠正好进屋,虽然看不见,但对方的脚步声却是一听便能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