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衮失笑,将他写的字收起来:“虽然你写都写了,但我依旧可以不贴,我选择把它裱起来。”
“裱到哪里,挂在何处?”
“裱到金银玉石框里,挂在琼楼玉宇高处。”
“大可不必。”夏札话里仍有笑意,“既然是对联,就该贴在家里的门框上。”
沈衮眼底墨色化开:“那就听你的。”
这已经不是沈衮第一次拿人毫无办法了,只是不巧,对象次次都是夏札。
也只有夏札。
“来,你也写。”夏札另拿了一支毛笔递给沈衮,招呼他说,“还需要好几副呢,你的字迹不留下来可惜了。”
沈衮便也提笔,他的字笔锋狂劲气势斐然,令夏札赞不绝口。
他们二人写对联的过程中,小灵蛟也来凑热闹。它围着两个人上蹿下跳“叽叽叽叽”叫个不停,控诉他们两个总是不带它玩,让它一个人独守空窝。
夏札边写边说:“你也想玩?”
小灵蛟:“叽叽叽!”
那当然!
“来。”夏札把一副写好的对联放到它跟前,“由你来盖章画戳。”
灵蛟闻言,兴奋地绕着那副对联走了两圈。它看了看对联,又看了看笔墨,不多时便傻愣愣地站住,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沈衮就嘲讽它:“文盲。”
小灵蛟眼含热泪:“叽……”
夏札好笑,摸了摸它的脑壳,然后将它的爪子沾上墨水,在对联的最下面按上一枚肥美圆润的四爪爪印,说:“看,这样就可以了,一会儿再用净尘符帮你把爪子洗干净。”
灵蛟眼冒金光:“叽!”
夏札嘱咐它:“一张只需留一只爪印,不要瞎踩,不然字迹就看不清了。”
灵蛟疯狂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后便开始跳来跳去地盖章。
沈衮眼底藏笑静静看着。
写完对联,夏札又拿出几张方形红纸和一叠花纸。
沈衮眯眼:“难不成?”
“没错。”夏札笑,“写福字,剪花纸。”
沈衮:“准备的很齐全。”
“那是自然。”夏札朝他眨眨眼,微微弯着的眼中闪烁零碎暖光,“过年并非认知实习,我很认真的。”
先前过圣诞,他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可和沈衮一起过年,却是在过日子,心中怀有真切的期盼、庆祝、祈福。
希冀往后岁岁年年,都有好运发生。
低头望进夏札眼中,沈衮的动容与心悸几乎压抑不住。
从记事开始,他就和其他人不同。超脱和早慧,令他与众生脱节,无法拥有和常人一样的情绪。
师父曾对他说,如果你不能通晓喜怒哀乐惊惧,那就对万物一视同仁、明辨善恶贯彻大义。只要做到后面这几点,就足够你担起责任,守好天师博物馆、守好靖城的灵眼和阵法。
他问:“既然目的都是守好天博、守好靖城,那通不通情感又有什么关系?左右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师父说,“因为你的身上没有枷锁,‘守护’就变成了你要做的事,而不是你想做的事。”
沈衮不言。
师父又说,日后你或许会理解。
此前,沈衮不理解,也觉得没必要理解。但遇到夏札之后,他似乎懂了。
当想守住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会想守住一座城。
第111章 壹壹壹
天博大门口挂上新的红灯笼,将裁好的花纸、写好的福字和对联一一贴好,把各神小像换新,供上香和蜡烛,过年的准备便完成大半。
转眼便是年三十。
清晨,夏札从入定中睁开眼,发现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斜洒进来。
窝里的团着灵蛟翻了个身,肚皮朝上,银白细腻的腹部鳞片随着呼吸的起伏泛着光。它四爪朝天,嘴也张开,睡姿又傻又可爱。
阳光晒上小灵蛟的身子,它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舒服的哼唧声。
夏札勾唇,轻轻抚了抚它的身子,继而起身走向已经醒来的沈衮。
夏札打招呼。
“早上好。”
“早上好。”
夏札询问:“怎么这么早?”
沈衮给他手中的塑料袋:“出去买了点东西。”
说完,他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起,然后在桌面上依次放上案板、盆、面粉、肉馅以及各种食材,不一会儿便将桌子摆满。
夏札好奇:“这是?”
“包饺子,来吗?”
“来。”夏札挽起了袖口,笑着说,“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期待就对了。”沈衮用最横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包饺子,希望能吃。”
沈衮吃饭从来只图一个方便,饺子只吃速冻,下水一煮既食。如果不是炼制辟谷丹的原材料逐年减少,他连速食食品都不想吃,因此他在做饭上完全是个新手。
“别担心,我也是第一次。”夏札边帮着把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放置好,边不好意思道,“我从前……没怎么去过厨房。这样不好,要改的。”
沈衮打开一个视频,放在桌子中间,说:“挺好的,可以一起学习。”
“稍等。”夏札拿出一尺布,用如利刃般的扇子,手起刀落当场裁了两个围裙,然后说,“你忘了这个。”
脏污不过一个术法、一道符箓就能解决,但是既然要应过年的景来包饺子,氛围不能少。
沈衮接过围裙,想了想,拿起用来炼制法器的针线,挑选了火蚕吐的丝,在围裙正面各自缝了一个大大的倒“福”,然后帮夏札穿戴好,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这样称你。”
“也称你。”夏札拿起另一条围裙,将系带挂在沈衮脖子上,往后走了两步,摸着下巴故作沉思道,“喜庆,分外喜庆。”
就这样,两人跟着教包饺子的视频,磕磕绊绊从和面开始学起。
所幸他们都是聪明严谨的人,动手能力不差,不多时便做得像模像样。等和面和到差不多的时候,两人看起来已经十分专业。
那架势那风范,戴个帽子就是名厨。
沈衮问:“肉馅素馅都调一些吗?”
夏札说:“食材买的这么齐全,就都调了吧。正好多做点放在冰箱里,你饿了吃起来也方便。”
“好,听你的。”
两人便边收拾馅料,边闲聊。
夏札手拿筷子回忆过去,感慨如今的农业发展:“以前啊,就算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吃饱,那时候粮食产量比现在低太多,收成还不好还要看老天的脾气。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若能吃上包满了肉馅的白面饺子,便是一顿盛宴了。”
时逢世道艰难,夏家在吃用方面也十分节俭,和戍边将士保持一致。他因为体弱,为照养身体偶尔还有白粥喝,其他时候多是吃糙米。
百姓更难,收成不好时全家勒紧了裤腰带,一天一顿汤都嫌多。
那时候夏札便想,什么时候麦子水稻能长得大一些,人们的生活是不是就会好一点。
“没想到一朝醒来,这些都实现了。”夏札脸上蹭了点点面粉,语气温软,“古时,人们很珍惜吃饺子的机会,所以它才总会在重要节日中出现。”
沈衮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面粉:“你也珍惜吗?”
“当然。”夏札笑,“现在也很珍惜,因为是和我们沈老板一起包的呀。”
夏札的率直总能令沈衮霎时无措。
他收回手,为掩饰耳热语气略快:“我也珍惜,我会多吃点。”
调馅料时,睡梦中的小灵蛟鼻尖动了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翻身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因为翻身的缘故,它半边身子并两只前爪伸到了窝外,在空中晃晃悠悠。
沈衮把油泼进调料里,调味料的熏香瞬间溢满整间屋子。
灵蛟鼻子一抽,整条蛟从窝里翻了出来。
“啪!”
一声脆响响彻房间。
夏札闻言回头,发现灵蛟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眼睛晕晕乎乎,显然摔得不轻。
还不等夏札走过去将它捡起来,它就忽然浑身一抖,瞪大了豆大的眼睛,冲着夏札冲了过来。
“砰!”
又是一声闷响,灵蛟砸进了夏札的怀里。
如果夏札是个普通人,这一击可以把他胸腔震碎。幸而他不是常人,所以他回回都能站在原地分毫不动。
“叽叽叽!”灵蛟清醒后活泼得不像话。
“我们在包饺子。”夏札把它抱下来,放在桌子上,“刚刚在调馅,一会儿开始包,要一起吗?”
灵蛟点头:“叽!”
沈衮:“就你那爪子,不可能包得住馅的。”
灵蛟不信,伸手就要去抓面团。
夏札赶紧阻止了它:“注意卫生,先洗手。”
灵蛟跑去洗爪子的过程中,夏札专门拿出一团面团,作为灵蛟的学习材料。等灵蛟回来,就把面团给它,说:“这是你的食材,先揉面吧。”
转眼,灵蛟就挥着爪子和面团战作一团。
一小时过去,灵蛟从始至终就没有包出一个像样的饺子。而沈衮和夏札则合力包了各种馅共一百多个饺子。
他们将大部分饺子冻进冰箱里,留出今晚要吃的分量,沈衮随便吃了点简单应付午餐之后,又开始和夏札研究年夜饭。
“菜要做单数吗?”沈衮看着菜谱,“那硬菜就做鸡、猪脚、鱼、虾、羊肉、牛肉……”
眼见沈衮越说越多,夏札赶紧说:“稍等!”
“嗯?”沈衮疑惑,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怎么了,有其他想吃的吗?”
“是太多了。”夏札无奈,“吃不完的话,冰箱也放不下。”
沈衮浑不在意:“其实我胃口很大,吃多少都不会撑。”
“真的?”
“当然,体质特殊,吃多少都能消化。”沈衮回答,“就是平时懒得吃那么多而已。”
夏札被逗笑。
“年夜饭就要做出年夜饭的气势。”沈衮拍板决定,“就这些了,一样不能少。素菜就做有机花菜、茄子……”
两人都是没怎么下过厨的人,简单的菜还能做,这种程度的年夜饭,还需要学习。幸好两人已经逐渐熟练,不知不觉就做了一整桌菜,汤菜齐全,确实很有气势。
“是不是还要看春晚?”夏札活学活用,“听说为了保护环境,现在禁止放烟花,看春晚就是最有年节氛围的事。”
沈衮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时间正好,还有十几分钟,够我收拾下垃圾再开瓶红酒。”
“红酒吗?”夏札扬起眉梢,思索状,“或者五粮液、二锅头?”
沈衮轻笑一声,把几种酒都拿出来摆在桌上。
夏札见了,说道:“不愧是年夜饭,气势宏大。”
灵蛟激动地跳上桌面,连声叽叽叫。
沈衮背手用筷子末端敲了敲灵蛟的爪子:“别乱动,还没到开饭的时间。”
灵蛟摇头晃脑问:“叽叽?”
沈衮拿了三支玻璃杯,将其中一支倒扣在灵蛟头上:“没错,要等晚会倒计时。”
小胖蛟虽然还是个两百岁的宝宝了,却也可以喝酒,就是不知道酒量如何。沈衮把杯子扣在它头上之后就不再管它,任它想喝就喝,反正喝不死,顶多喝醉。
夏札摆好碗筷,接过沈衮手上另外两只玻璃杯倒上了酒。
不多时,晚会正式开始,夏札和沈衮也在电视嘈杂的背景音中举杯。两人一蛟围着满桌的菜,天师博物馆中第一次这么热闹。
大约晚上十点的时候,老赵打来了电话,依旧是打给夏札。
沈衮挑眉:“挂掉?”
夏札接通了电话:“说不定有急事,否则他应该会发消息才对。”
果然,刚一接通就听到了老赵醉醺醺的声音:“喂喂喂,嗝……是夏天师吗,老沈今天心情怎么样啊?”
“挺好的。”夏札说,“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齐丰茂他们三个!嗝……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我家的地址,今晚突然杀来我家,非让我带他们去找老沈!你说这大过年的……嗝……我有那胆子打扰咱们沈老板吗?显……嗝……显然没有啊!结果我一拒绝,他们就不走了,说要赖在我家。”
夏札和沈衮对视一眼。
沈衮拿过手机,冷冷出声:“然后呢?”
“嗝!”老赵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我把他们喝趴下了。”
沈衮指尖敲敲玻璃杯杯壁,几声脆响后,对那头说:“他们又不行了?”
语气肯定。
“嗝!对!嗝!”老赵说话颠三倒四,“他们说最近想快乐一下结果又萎了,就找到我,非说你没给他们治好。”
“治是治好了。但是我说过不会复发吗?”
“没……嗝……没有!”晕晕乎乎中,老赵还记得要个答案好把这几位瘟神送走,“那原因是啥,啥时候能好全?”
“你告诉他们,”沈衮说,“等他们学会尊重女性的时候。”
“懂了!”老赵嘿嘿笑,“祝,祝你们除夕快乐!春节快乐!嗝!”
夏札出声:“同乐,也祝你健康平顺。”
听到夏札的声音,老赵笑呵呵夸赞:“不过夏天师的字真的好听啊,鹤……鹤乔!嗝!我上次就想夸了!”
沈衮冷声:“我不是说了,你别叫。”
老赵摸摸鼻头,弱声道:“不……不叫就不叫呗,凶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