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他也许是指我与姑妈拥有独特而又神似的眼眸。
"酒和盐总共二个银币。"农夫清点着货物计算着金额。
"给您。"姑妈将准备好的钱币递给了农夫,"下次您能捎带条毛毯吗?"
"毛毯?"
"是的,天气渐渐转冷了,我想伊莱沙也许会需要。"姑妈说着,透彻的双眼对我展现着甜美的笑容。
"姑妈......"有时一件小事就足以感动心灵,我呆呆地站立在风中,似乎内心有一股力量在对抗着某种物质。
滚滚车轮在小道上泛起昏黄的沙尘,转瞬之间没入高地深处。
"姑妈~"我叫住了转身欲往旅店走去的姑妈,"我、我们离开这里吧!"似乎下定了决心,更似乎为了让自己充满勇气,我大声喊着。
"嗯?"布满皱纹的面容满是疑惑,"为什么?"
"我们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我们根本不应该过这种日子。您根本不幸福啊!"我紧紧抓住姑妈细弱的肢臂,那脆弱不堪的身躯已经无法再次忍受生活的艰辛,在我原先居住的小村庄要比这里强几百倍。
"不,我不能离开这里!"姑妈凝视着我,那份专著让我心悸。
"为什么?!!他是怎么对您的?这里根本不是......"我叱责着柏奈先生的"罪状",企图让姑妈看清事实的真相,有时当一个人在黑暗中待久了,他便会忘记阳光的明亮,更会被黑暗所吞噬与麻木。
"因为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的,那么我必须走下去!!"坚定的神情让我退缩,"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怎么可能?!!"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孩子。我不该让你来这里......我不该让你来这里......"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喃喃自语,"一旦你来了,就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我的嗓音被沙哑所吞噬,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震惊。
"我本以为和亲人在一起会对你更好,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并不高兴......"清澈的泪水从那棕绿色的眼睛中不断溢出,顺着脸上的皱纹向外散开,"我太......自私了,我不该让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摇晃着姑妈娇小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将心中的疑团越扩越大。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太孤独了,真得很希望有人能陪陪我,可是我却没有孩子......"姑妈似乎丧失了理智,她始终没有回答不能离开这里的缘由,只是一味地哭泣和道歉。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粗鲁、凶狠的声音打断了我和姑妈的对话。
姑妈迅速擦干了眼泪,转过身木讷地面对着归来的丈夫,红肿的双眼透露着脆弱与略微的敬畏。
"我饿了!"他手里提着个灰色的布囊,一边叫嚷着一边大步走进了旅店,"小子,还不快去帮忙!"总是迷醉的双眼怒视着我。
我收回了失神的思绪,一天劳作的日子也伴随着夕阳西下而渐渐进入尾声,可是浓重的疑惑却像一块巨大的石块压在了心坎上。
6
静静地躺在僵硬的小木板床上,双眼死沉沉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时不时还有老鼠在屋顶上走过的响声在耳畔划过。
"伊莱沙~"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微弱的烛光顺着褴褛的身影而渐渐射入房内。
"姑妈?"我匆匆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没有睡吗?"她将手中的蜡烛搁置在木椅上,而自己却坐在了我的床边,"你什么也别问,更不要问为什么,等过一段时间,你就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她拉着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奇妙的眼眸在晃动不已的烛光下闪闪发亮。
"为什么?!"我几乎立刻就忘记了姑妈的叮嘱,疑惑脱口而出,"那您怎么办?"
"不要管我,你得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时间住得久了,你根本无法离开这里了。"她始终没有回答我的疑虑,就如同白天一样。
"可是......"
"你快走!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姑妈只是一味地催促着我。
"......"良久的沉默。
"为什么会嫁给他?"我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因为爱他!"姑妈的眼神凝望着微弱而又闪烁不定的烛光。
"可是他根本不爱您啊!"我觉得她很傻。
"以前爱过。"她望着我,双眼中从未有过的情感在流淌,清澈而又深邃,似乎让我窥探到了她的过去,"我在为过去的快乐时光而付出代价!"
"睡吧,晚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拿起搁置在木椅上的蜡烛离开了我的房间,光芒消失在黑暗之中。
虽然我无法了解那是如何的岁月让姑妈甘愿为此遭受今日的折磨,可是透过那空洞的双眸中一闪而过的绚烂,我似乎窥探到了那如梦如幻般逝去的水木年华,即使青春不再,即使衣衫褴褛,即使人老珠黄。
&&&& &&&& &&&& &&&& &&&& &&&&
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我匆匆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行李中挑了件较好的外套穿在身上,弄了点冷水仔细抹了一把脸孔,对着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块镜子碎片--那是我在一大堆垃圾中好不容易寻觅到的宝贝,梳理了一下蓬乱的深棕色卷发,接着转身走出了阁楼。
脚踩在陡斜的楼梯上"吱吱"作响。忙碌最大的好处就是几乎让人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似乎在我一眨眼的瞬间,岁月就已经是匆匆晃过--而今天是礼拜天,像往常一样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将自己打扮得尽可能整整齐齐,准备前往附近的教堂做礼拜。
"早!"到了楼下发现姑妈早就已经开始忙碌了。
"你今天......"姑妈扫了一眼我全身的着装之后,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你是打算去教堂?"
"嗯!"我点了点头,顺便拿起了桌上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面包,奋力地咀嚼着,"今天是星期日。"
"是嘛!"姑妈若有所思。
"咦?您不去吗?"姑妈还是平时的打扮,腰间依旧系着褐色围裙--完全是没有打算去教堂的样子。
"我?"我似乎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姑妈宛如半梦半醒之中,恍惚的神情让人揪心,"不,我已经放弃了我的信仰......"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有时候,上帝并不是无处不在的!"她双手插在围裙的后面,两眼呆滞地望着远方,透过空旷的高地,她似乎望见了无边的大海,无助的神情让她显得更为苍老和脆弱不堪。
上帝真得无处不在吗?过去我从没有怀疑过,可是亲人的死,尤其是兄长的惨死却让我感到焦虑。人在最为孤独的时候,依托着内心的信仰而生存下去,一旦支撑自己的信仰倒塌之后,那么面对的就是比死亡更为残酷的事实。上帝是什么?他真得像圣经中那样万能吗?当我望着兄长和母亲的遗骸埋入尘土之中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内心深深的恐惧,似乎一切都在颠覆。
可是当我极度悲恸的时候,祈求的依旧是那个我曾怀疑过的上帝,似乎人类始终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而后又在希望中面临绝望,一切都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永远都无法逃离这奇异的怪圈,宛如紧紧缠绕在老树上的藤蔓那样,根深蒂固直至骨髓乃至灵魂。
柏奈先生--也就是我的姑父从我起床到离开旅店这段时间之内都没有出现过,也许在某个角落他正做着甜美的梦,正梦见他即将拥有数不完的金银财宝以及享用不尽的美酒佳肴。
早晨清冷的空气总是让人精神振奋,每当我深深呼吸,那冷冽的空气沁入心扉,似乎整个身体都在空中得到进化与升华。呼啸而过的山风洗去所有的凡尘污垢,洗去所有的罪孽恶果,洗去所有的辛劳疲惫。
沿着连绵起伏的山丘我走在前往教堂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野花的芬芳,逝过的大风卷起那醉人的花香,脑海中不停涌现着儿时在书中读到的民谣以及那如画般的传说。
顺着下坡的陡斜,我奋力奔跑,似乎化身为风中的大鸟在山丘与山丘之间呼啸而过,耳畔响起轰鸣的风声,将原本梳理整齐的卷发吹得凌乱不堪,宛如鸟窝一般。
"喔......哦......"我一边嘴里像孩子那样兴奋地喊叫着,双臂伸展,犹如翱翔在高空之上的自由之鸟,也许唯有此刻我才能抛开所有的心结,才能舍弃所有的忧心,才能像一个普通的16岁孩童那样自由玩耍。
嘴里叼着一根野草,舌头轻舔着带有青草味的根部,那淡淡的甜味与腥味在嘴里蔓延。真是怀念着过去幸福的岁月啊!在隐约之中,我似乎能够理解姑妈的心态,似乎能够明白为了那逝去的年华而遭受非人的对待却毫无怨言,虽然懦弱却也让人感到无奈。
从远处望见了小教堂那微微高耸的顶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难于言表的兴奋与喜悦,脑海中再次充斥着那宛如风中精灵一般的容颜--那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面孔与身影。
金色的发丝,透彻见底的蓝色双眸,还有那精致的五官,组成了一幅美丽的人物肖像--完美而又高洁。
我无法理解这种异样的情愫是什么,是孩童的依恋还是成人的爱慕,也许在仅仅只有16岁的自己眼中,那是种模糊不清的情感,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的境域之中--孤独而又无助--绝望而又渴求希望。
从那高耸的尖顶,到那漆着白色油漆的石墙,教堂的全貌慢慢在眼前浮现。这是座典型的乡村教堂,小巧而又不失精制。而在高高的屋顶处吊坠着沉重的铜钟,我似乎能听见每当大钟敲响,那随风飘去的清脆而又嘹亮的钟声,那在坎特贝尔上空响起的钟声7
我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由于我一路的耽搁,现在似乎早已到了礼拜的时间,可是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根本没有人群在这里走动,教堂内也没有传出任何的声响,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怀着疑惑我向前走着,透过紧闭的玻璃窗我向里望去,丝毫也瞧不见人影在眼前晃动,于是我来到暗褐色的大门前驻足停留。慢慢地伸出手臂,推开暗掩的木门。
"咔喳~~~"似乎木门都有些年久失修,低哑而又微微刺耳的摩擦声让坎特贝尔染上一层神秘的薄纱。
厚重的灰尘扑鼻迩来,另我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长久空关着的教堂大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灰蒙蒙的桌椅孤寂而又整齐地摆放着,高地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而略显暗雅的玻璃窗照射着大殿,耶稣受难像高高的悬挂着,但是同样也迷朦上一层厚厚的灰幕。
心里千百万个疑问在涌动,对于未知我渐渐产生了恐惧。
"有没有人?"我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叫嚷着,洁白的四壁回荡着我的喊声,却无人应答。
"难道是我搞错了?"我心里暗自嘀咕着,可是我确确实实看见神父所指的就是这座小教堂,再者,附近已经没有类似教堂的建筑物了。
我在教堂大殿中间的走廊上迈着步。在走廊的尽头我发现有一道暗门,那里通常连接着神父的住所。
"是谁?"当我正打算打开那道暗门的时候,身后响起突兀的声音。
"啊?"内心不禁有些被惊吓到了,我匆匆转过身,"神、神父。"那只有在脑海中才能显现的容颜此刻近在咫尺,口齿也有些因为喜悦和兴奋而直打哆嗦。
"是你!"神父端详着我,便慢慢朝我走来,黑色而又贴身的神甫长袍将他的身形显得更为修长和挺拔,然而也映衬着他苍白得略显病态的肤色--洁白无暇,像冬天的白雪。
"我、我是来做礼拜的!"我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火热的感觉直冲着大脑,我几乎能够想象的出此刻满脸通红的狼狈样儿。
"礼拜?"神父微笑着,似乎这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淡金色的发丝伏顺地飘垂在额头上,阳光将那头美丽的头发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是、是的。可是好像没有人。"我一边说着一边转了转头。
"这里的人从不来教堂。"他淡淡地说着,随手点起身旁的蜡烛和香火,"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火烧着火,渐渐地,一排蜡烛被点燃了,美丽的烛光,灿烂的阳光,相互交织在一起。
"咦?这里难道没有教徒吗?"我感到疑惑,难道所有的人都像姑妈那样放弃了信仰吗?
"呵呵呵呵......"神父掩着嘴低笑着,好看的淡金色眉毛弯成了漂亮的弧形,"食物与金钱比上帝更为重要。"
"啊?"我几乎怀疑自己的双耳,迷惑而又惊讶地望着在面前放大的脸孔,可是透过如大海般湛蓝的双眸,我找寻不到一丝的戏谑,唯有令人心寒的严肃。
"上帝有时并不是无处不在......"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重复着姑母相同的话语。
"可是......"我顿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既然来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他说着,就转身走到了讲台上,而我则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干净的长椅上落座。
虽然听众只有我一个人,虽然神父并没有穿着礼拜时特定的长袍,虽然没有悦耳的圣歌,但是这简单的礼拜却让我无法忘怀。
动听的嗓音像是一曲美妙的交响乐,时而低沉,时而嘹亮,像是涓涌的泉水汩汩而流,温柔得宛如轻拂过脸庞的暖风。湛蓝的眼眸深深地吸引了我,似乎灵魂都被那宛如大海般广博的瞳孔所容纳与吞噬。
"阿门!"在胸口划着十字,宣誓着礼拜的结束。
神父朝我大步走来。
"想喝茶吗?"他亲切地邀约着。
"嗯!"我像是着了魔,完全没有想到在外的耽搁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我跟在神父的身后沿着走廊来到了那道我本想打开的暗门,在暗门的背后是一条长廊,一边的窗户让阳光毫无阻隔地送入这里,在长廊的地板画着方框。长廊的另一边是三扇木门,沿着长廊排列延伸着。
"请进。"神父打开了中间的木门。
屋内以暖色为主。地上铺着厚实的暗红色地毯,上面绘画着美丽的图案,有些像我在德沃克先生家瞧见的波斯地毯。壁炉燃着火,舒适的安乐椅就摆放在壁炉前,壁炉上挂着油画--画中是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士,房间内充满了各式各样精巧而又奇特的摆设,有很多我似乎都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即使见也没有见过。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架,那上面放满了厚厚得如同字典般的书籍。而在书架的另一边则是一扇黑色的小门。
"你叫什么?"神父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问道。
"啊!"我停止了对房间的打量,"伊莱沙。"
"随便坐,伊莱沙。"神父低着头泡着茶对我说。
"好。"我感到局促,似乎总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我绷紧着的神经在壁炉前的一张铺着暗红色丝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火光将我的脸颊烧得通红。
房间内弥漫着奇异的香味,那是种充满着异国情调的迷香,透着淡淡的麝香和醉人的花香。房间略显奢华而又不失优雅,可是直觉总是让我感到神父的黑色长袍与这里所有的一切也是如此的不为协调,甚至有些冲突。
"茶来了。"神父端着托盘,将茶与点心放在安乐椅旁边的茶几上,洁白而镶有金边的茶壶泛着白色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