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了。
我站在大红丝绒幕布前面,胸前戴着新郎倌的小红花。身旁一边是美艳不可方物的新娘子魏敏,一边是英俊潇洒的伴郎江帆。要不是有个一米八几的个头儿,我还真不敢往他俩中间站。
新娘是我第十三任女朋友,虽然江帆说数字上好象有点不太吉利,不过就我这付生冷不忌的骨头肯定是百毒不侵。
魏敏第一是个美女,第二是个乖乖女,基本上什么都听我的,除了她妈妈我丈母娘非要坚持的那些。当然还有第三,她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是我被老妈念叨烦了想干脆一咬牙一闭眼见个坑就往里跳的时候。
第四也就是最后一点,她眼泪汪汪地跟我说她"有了",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不要我负什么责任,她会去做手术,只是因为这孩子有我一半应该让我知道所以才跟孩儿他爸爸打个招呼而已。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男人可能也不会是个好丈夫,但是怎么说也不能算是个坏蛋,我乱感动了一把,决定结婚。即使后来魏敏红着脸告诉我那只是"诈和",我也没改变主意,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就那个什么马难追了不是?
我是个懒人,最害怕的就是操心。好在我的终身大事一切都有老妈和她未来的儿媳妇全权做主了,我只要拿出个光辉形象就万事大吉,一概不需要亲力亲为。想想其实结婚也没什么可怕的,枉我哆嗦了那么长时间。
必须说明,拍婚纱照除外。没错那些照片的确美仑美奂,可没拍过这种照片的人肯定不知道,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被从头到脚收拾一番不说,我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化妆!换了多少套衣服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帮我穿衣服的男孩儿的手指头从这儿指到那儿,又从那儿指到这儿,指得我晕头转向。头上顶着巨大的灯泡子还不让我出汗,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得按既定方针办。我算了算,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五个小时零二十三分钟,秒就不算了。我饿得前心贴后背,直后悔从小没养成吃早点的习惯。那天我第二次深深体会到男女有别,第一次是跟着女朋友逛商场,我已经忘了那女孩儿的名字和样子。魏敏和其他几个准新娘子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换上各种衣服摆出各种姿势,一遍又一遍问我和象我一样被摆弄得呆头呆脑的准新郎们"好看吗",我们整齐划一地点头,再点头,直点到脖子都硬了,外带着脸上的肌肉也笑得没了感觉。
和魏敏去取婚纱照的时候,她笑得象个天使,这让我觉得一个月的工资加上一个上午的艰苦劳动总算有了点代价。可是她很快把如花的笑靥从照片转向我,说以后咱每年来拍一套好不好?
婚礼在婚庆公司的礼堂里举行。就婚礼这事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原本已经订好了酒席,可是魏敏的外公外婆竟然特地从家乡赶了来,于是出了岔子。魏敏老家是江浙人,那里作兴晚上办喜事,可北京人不兴晚上办喜事。没头苍蝇似地我从老爸老妈这边转到丈母娘老丈杆子那边,再从丈母娘老丈杆子那边转我老爸老妈这边,在两边都不肯让步的情况下只好决定中午在我早订好的酒楼办一次,晚上再到婚庆公司的礼堂办一次。我一边庆幸总算达成协议,一边肉疼我的钱,要知道这下我差不多白干半年。
中午那场比较顺利,因为大家都留着量打算晚上闹个痛快。当然老爸老妈不太高兴,觉得吃了亏。
晚上我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一大帮狐朋狗友绝对不会放过我。不过我没想到,我的伴郎,我穿开裆裤的"发小儿",我最铁的哥们儿,竟然不替我堵枪眼,反而跟着大家一起灌我。我总算知道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句话是真理了。
不过要说也是我的错,江帆从来就没当过伴郎,为婚礼的事晕乎乎的我也忘了嘱咐他,结果他非但不是个称职的伴郎,连我的财务总管也没当好。
哥们儿起着哄让魏敏给点烟,有的把烟弄湿了,有的一个劲吹气,反正就是不让烟顺顺当当点着。我见过新娘子为这气哭了的,可魏敏一点儿不着急,半点不生气,袅袅婷婷地站在那儿,一根一根地划着火柴,一根点不着划两根,十根点不着划二十根,划完了一盒又抬手叫小姐再拿盒火柴来,就这么锲而不舍地点下去,直到那些大老爷们自己不好意思。
我正兴高采烈看得起劲,一位服务小姐悄悄把我拽到一边,很好脾气地问我能不能先把账结了,说不介意我们在这里玩到几点钟,我们可以尽兴而归,不过柜台的收银小姐得下班,太晚了会不方便。当然当然,我满口答应。
撂下魏敏一个人跟那帮烟鬼们殊死搏斗,我跑出去找江帆。这事我一早就托付给他了,可这小子连人影子都不见,要紧的是他拿着我的钱呢。在排除了他卷款逃逸的可能之后,我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卫生间。
果然,江帆对着水池子吐得正欢。
"喝喝喝,喝死你小东西!"我上去给了他一巴掌。
江帆抬手搪我:"干嘛?我难受着呢!"
"你活该!你是新郎我是新郎?你怎么比我醉得还快?"
"谁醉了?"都这样了嘴还那么硬。
我没功夫跟他磨牙:"快点拿钱,人家要结账呢。"
江帆从裤兜里把钱掏出来,递给我。
"你......"我真想掐他,"你不去让我当新郎的去啊?"
江帆眯起眼睛打着嗝儿说:"我醉了,你不怕我数错了?"
我点着他:"你行!等我收拾你。"
我拽着他去柜台结账,包间里传出排山倒海的喊声:"新--郎--,新--郎--"刚才还想"岔酒"的两拨人现在改大合唱了。
我回到屋里就被酒杯酒瓶子给吞没了,这时候江帆终于想起当伴郎该干什么了,拦在我前面一杯一杯地接过来替我喝下去。
"行了行了,"我把他推到旁边,"还是我自己来吧。"
当然我其实也没自己来,有我姐呢。
没一会儿我就看见江帆又跑出去了,这小子这么没酒量,怎么在酒吧混的?
回到家,把闹洞房的狐朋狗友都轰走,我也快睁不开眼了。
魏敏坐在梳妆台前面,正用面巾纸一点点卸妆。朦胧中我的新娘异常美丽,异常娇艳。我晃悠过去搂住她,春潮涌动地想来个浪漫香艳的新婚之夜,可魏敏轻轻地却坚决地推开我,说等她卸了妆再说。
我不知道化妆师在新娘脸上涂了多厚的油彩,只见魏敏擦了一遍又一遍。等她卸完妆,我早就向周公报到去了。
二、
清晨醒来,新娘子的后背对着我。新婚之夜就这么被我给浪费了,自知荒唐没什么可辩白的,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好不容易魏敏不再拿后脊梁对着我了,老妈却在外边敲着门,喊我们起来吃早点。真是的,我什么时候吃过早点啊!
出门拿报纸的时候,碰上隔壁江帆正要去上班。江帆眼圈黑着,一看就没睡好。
"你没事儿吧?"不管怎么说,哥们就是哥们。
江帆笑笑:"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呢?奋战一个夜晚?"
我抬起脚:"信不信我给你踹楼底下去?"
江帆直躲:"别,我自己滚下去。不心疼我你也心疼心疼你给我买的西服啊!"
"还说!参加哥们的婚礼竟然要我出钱给你买衣服!"
江帆坏笑着说:"此时不敲你更待何时?想必你的存折已经姓嫂子的姓了,还好我下手比较快。"
"扯淡!"我不好意思承认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其实就这之前我的存折也是姓我妈的姓从来就没姓过我的。
"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下午。"
我和魏敏的蜜月因为丈母娘的干涉由新马泰改国内线路了,而且一半的日程安排在她的家乡。其实我也无所谓,我只是觉得跟旅行社出去比较省心也省钱。不过在江南小住几日想必也是很惬意的事,所以我没表示反对,当然我的不反对让老爸老妈很没面子。
"那不送你们了,好好玩儿吧。"
看着江帆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下了楼,我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落寞。
蜜月蜜月,我想应该是小两口甜甜蜜蜜才叫蜜月吧?事实证明我完全错了。
当我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行完第十一次长征之后,我坐地下哭的心都有。我从来不知道魏敏娘家有那么多的七大姑八大姨,还都住得十里不同风雨。一家一家走下来,我快散架了,魏敏也趴下了。江南水乡本来风景秀丽,可我一连十几天就在几乎一模一样的江南小镇之间长途跋涉,早就没了赏景的兴致,看见水就眼晕,因为那儿的人在那水里边刷马桶。
我问魏敏咱们这样还得走几天,还要见多少老老少少?魏敏脚也肿了妆也花了,从来没这么狼狈地冲我咧着嘴说她也不知道得回家问她外婆。我第一次认识到乖乖女敢情不是对我一个人这么乖,她之所以这么乖是因为从小训练有素。我隐隐地觉得自己好象什么地方有点失策。
本来我想不出这么来回串门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从外婆的话里话外我听出来了。好象是当年她老人家没能嫁到大城市去是老天爷一时间没睁眼,把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撂在了乡间,后来老天爷终于想到应该给点补偿,所以让她摊上了一个从农村进到大城市的女婿,可这毕竟还不够根儿红苗正。如今她终于弄来个地道的城里人的外孙女婿,在老太太已经瘪下去的嘴里,我也不知哪门亲戚竟然还有了大清的皇族血统,这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委屈辛苦一辈子的老太太现在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所以我这个京城来的外孙女婿就成了她老人家的战利品。好象是项羽还是谁说的什么富贵不还乡好比什么锦衣夜行,两千多年了霸王早成尘土了知音却一直没断,于是我象中了状元似地被游街。可状元游街人家是前呼后拥骑马的呀!何况人家是自己露脸又不是给老丈人家里争气。我看着魏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直就是她或者说是她母亲还有她外婆的猎物,可魏敏眼泪汪汪的样子又让我觉得实在没法计较这事了。不过我还是跟魏敏说现如今北京来的早就不稀罕了,美国来的都不够分量,大概也就冰岛什么的还能抵挡一阵子。魏敏也笑了,说外婆一直都以为美国跟杭州挨得很近呢。
我时不时就往家里打电话,也顾不上天打雷劈只妄想着老妈或者老爸谁有点什么不舒服好让我有借口跑回去,但是天不从人愿。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呆在那儿啊?"老妈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趁着魏敏不在身边大吐苦水,把江南小镇一点不客气地形容成人间地狱。
"谁让你那么听话的?我早就说嘛......"
我错了我错了,老妈比我苦水还多,从魏敏自己一直数落到魏敏她妈再到魏敏她外婆,全然忘记了当初是她第一次见到魏敏就认定为儿媳妇的不二人选,说什么小子你别不知好歹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我们老两口子要了当闺女。
"那什么......您跟我爸身体还好吧?"我不得不打断老妈的话茬,要不她能说一晚上。
"挺好的,没事儿。"
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她明白了呢!
"啊......那......"我只好没话找话,"那江帆还好吧?"
"江帆哪?别提了,前两天让人给打了。"
"什么?!"这小子,我才走几天他就给我出乱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他他就说没事没事。唉,这孩子,让人操不完的心。"老妈最可人疼的地方就是有付菩萨心肠。
后边老妈说了什么我基本上没听进去,匆匆挂了机,赶紧又拨江帆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话筒那边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找谁啊?"
我楞了一下,才说:"找江帆。"心想废话,我打的又不是你家电话当然不是找你了。
江帆照例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喂,谁啊?"
我生气了,真生气了我。
"怎么回事?告诉我怎么回事!"
江帆想是被我吓了一跳,呆了一下才说:"是你啊?你不渡蜜月呢吗怎么这么冲啊?新娘子把你踢出来了?"
"少跟我耍贫嘴!说怎么回事!"
江帆闷闷地说:"是不是咱妈跟你说的?没什么大事儿,就一客人喝多了。"
我出了口气:"严重吗?"
江帆好象是笑了:"我说了没事儿,咱妈那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不严重?我可这就回去了,要让我知道你小子骗我咱没完!"
"没事儿,真没事儿,我发誓行不行?你就踏踏实实享受你的二人世界吧,着急回来干嘛?"
嘁,要真是二人世界你以为我疯了想往家跑?
"我说,别在那儿干了,换个地儿吧。"
江帆又是闷闷地说:"换哪儿啊,哪儿还不都一样。"
"至少......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也白搭。"
后边我想说的是至少别的酒吧里客人喝醉了搔扰的是大姑娘不是小伙子,想想这话又说不出口。
"哎,刚才那是谁啊?"
江帆支吾了一下说是朋友。
"你小子......"我叹着气,"注意点干净,听见没有?"
江帆笑了:"隔壁我有一妈呢,你多余不多余啊?"
"我抽你小兔崽子!"我也乐起来。
三、
婚后的生活不象我期望的那么好,虽然也不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原本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婆媳俩开始回复女人本色,今天是老妈耷拉着脸,明天是魏敏抹着眼泪,我在家里的地位显著提高,因为俩人都指着我来主持公道。可是我发现在家里根本就没有公道可言,光是把谁买的韭菜谁让买的韭菜为什么买韭菜不买茴香这类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就比警察侦破凶杀案还困难,要不怎么古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我非常迅速地放弃了显著提高的地位,充当起了泥瓦匠。可是两边抹稀泥的结果却是两边都不讨好,老妈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魏敏说我根本就不象男子汉,还吊在老妈的裤腰带上。
我招谁惹谁了我?!
找江帆诉苦我真是有眼无珠,他一边听一边笑,最后就两个字:"活该!"
我很想回他一句你那熊猫脸才活该呢。
江帆嘴角还青着。不过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渡蜜月回来他眼睛周围都是紫的,挺漂亮的小脸儿变成那样把我心疼得不行。
"你那朋友呢?怎么老没见啊?"
江帆耸了一下肩膀。
"又吹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长性啊?"
江帆嘴一撇说:"那人家不要我我还赖着啊?我又不是女的,能跟人家说我‘有了'。"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掐着他的脖子把他脑袋来回乱晃:"小子你活腻了啊?"
"别......别......晕了晕了......"江帆笑着挣扎。
我狠狠攮了他两拳,忽然想到他胸口也有一块青,赶紧收回手来。
"哎,说正经的,最近没再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江帆往嘴里塞着怪味花生豆,一边挺得意的向我显摆,"你知道吗老板给我发慰问金了哎。"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这还高兴?!我看你小子就长了一身欠揍的骨头!"
我不是没教过他怎么打架,打他上幼儿园起我就开始教了,高中的时候还进行过强化训练,可就是收效甚微,跟他各门功课的成绩一样活活气歪我的鼻子。不过话也说回来,从小到大数我K他的时候最多,其他人基本上没什么机会。通常都是不等别人跟他动上手,我早就三下五除二把对方给撂平了,就算他是散打冠军也难免英雄没有用武之地。
"看我干嘛?"
江帆嘴里塞满了怪味花生豆,他怎么吃这么多嘴里也不起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