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哪儿有那本事啊?给你拆桥的自有人在,也轮不到我们啊!"
我听着话里有话,就问:"什么意思?我说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可别看着我让人带沟里不管啊。"我凑到她跟前,"谁跟老板那儿告我黑状了?"
女孩儿没作声,细长的手指头往窗口的座位上指了指。
"她?不能啊!我......"
我还没叫完就被文件夹子拍了脑袋。
"我让你去问她怎么回事!"女孩儿急扯白脸直戳我脑门。
早说不得了净让我误会。我就说嘛,谁在老板那儿告状都有可能,李靖是绝对不会的。我们什么交情啊!
我绕到李靖的座位边上,发现今天这女孩子有点异常。往日我只要一进这个门,第一个扑上来照我脑袋乱捶一气的肯定不会是别人。打进公司的头一天起我就没觉得李靖是女孩儿,我们几个同时进公司的人向来都是哥们儿哥们儿的,李靖我们连外套都混着穿。每当我们吵吵不过李靖的时候都会咬牙切齿地说哥们儿你就不会温柔点儿当心嫁不出去,李靖就会说哥们儿干嘛嫁出去呀哥们儿是要娶老婆的。据说李靖的户口本上写的是"李静",不过这事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其实李靖不张嘴的时候也不怎么吓人,还挺漂亮,虽说头发实在是短了点儿。
这会儿李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刷刷地翻着手里的文件,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嗽了嗽嗓子:"嘿,忙呢?"
"忙。没事走开!"
这墙撞的!
"我说,咱哥们儿谁跟谁呀,你这是干嘛?"
李靖抬起头来,用一种从没有过的异样的目光盯了我一阵,然后说:"我想以前我真的是错了,我跟你们本来就不是哥们儿。"
李靖从来没这样过。
还真有点儿严重了。
李靖坐在我对面。
这是我们俩头一次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起,平时都象俩疯子在打架。
"你说我们家魏敏来找你谈判?"
不是说我认为魏敏干不出这种事,我只是奇怪她怎么会找上李靖的。她不是不知道我跟李靖是哥们儿,不带一点性别色彩的那种。
"她说--说我挺漂亮的。"
"啊?啊。"我怎么觉得李靖的样子并不象在生气啊。
"你知道吗一个女人要是被男人夸漂亮那不一定是真的,可被女人夸......"
敢情她是高兴?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李靖就一炮轰了过来。
"你觉得我是那种......那种......怎么说是那种想用某种不同于其他女人的特殊手段来诱惑男人的那种......那种人吗?"
"这么啰嗦,什么意思啊?哎我笨蛋你直接告诉我行不行啊?"
李靖正色道:"你们家魏敏说我在勾引你。"
她说的声音很大,旁边人直看我。
"啊......啊?"我除了啊我还能干嘛我?
"而且,是用一种很另类的方式。当然具体的她不是这么说,这词儿是我加的。"
我就想有个缝好钻地底下去。
"她......她怎么会......怎么想那儿去了?"
"不知道。肯定你有什么地方让她起疑心了,是不是跟什么旧情人余情未了啊?"
"没--有--。"
李靖一拍我肩膀:"算了吧你,咱俩who跟who啊,你瞒我干嘛?"
嘿,我还以为她开窍了呢,才没三句话就原形毕露。
"就是,咱俩who跟who啊我瞒你干嘛?真没有。"
"那你们家那口子有病啊?"
让外人这么说自己媳妇怎么也会觉得别扭吧?
"那你也别跟谁都说啊,好,整个销售部万炮齐发,你也不怕给我打成筛子。"
李靖两眼一瞪:"我跟谁说了,我神经病啊我?你们家魏敏跑到销售部站在大家面前跟我哭天抹泪的,是个人都知道了还用我说?"
桌子上有缝吗桌子?
"真、真是......不好意思......"
"哎,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不是哥们儿没提醒你吧?"
要是有卖后悔药的我肯定不会坐在这儿了。当初李靖他们都说我头脑发热神智不清,说我自己还没长大呢就急着当人家爸爸是不是有点欠考虑。
我捂着脑门:"烦着呢,别理我。"
李靖俩眼看天,乐滋滋的。
"哥们儿你也忒不够意思了吧?我怎么瞅你幸灾乐祸啊?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笑你,"李靖歪着头,"我就是觉着啊......原来我还能对某些女人构成威胁。"
我把手里的餐巾纸摔过去:"臭美吧你!"
十一、
从我认识魏敏开始,还没有真的和她吵过架,吵不起来,每次都是刚一开头就被她的眼泪给淹得溃不成军。结果我从来都没占任何便宜不说,还老让人觉得我一大老爷们在欺负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魏敏算账,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的眼泪。
等俩人关在屋里我才整顿颜色,问她:"你上我们公司去了?"
魏敏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你怎么想的啊?李靖......李靖她怎么可能......哎哟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嘿!"
魏敏一边开闸放水一边抽抽嗒嗒地说:"那......那你那么多天了......那么多天了......"
那么多天了我没碰她是因为什么她难道会不知道?我生气了。
"那么多天怎么了?我为什么你一清二楚。"
魏敏哭声越发大了:"那、那点小事儿......你、你至于吗......肯定、肯定有别的......"
我压低声音发狠地说:"怎么不至于啊?我惹不起你躲着你还不行啦?省得哪天又变成畜类了。"
魏敏哇地大哭起来。
我发现不管多喜欢的东西看多了也会腻,从前我觉得魏敏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特别美,让人不自觉就想抱住她、占有她、保护她,可今天我越看越觉得魏敏哭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好看。
我以为老妈会来打个圆场让我下台,可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把话绕回来。
人急了就会胡言乱语,我一不留神把实话说了:"别哭了,不好看。"
这下,天雷勾动地火。
我确信老妈是铁了心不管我了,不然就魏敏这么哭,连隔壁江帆都得冲过来看看我是不是杀人了。
正想着从哪儿能搬个救兵什么的,电话突然响了。我象抓救命稻草似地抓起话筒,可是魏敏的哭声实在太大了,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大吼了一声:"别哭了!"
魏敏一下噎在那儿了,我可从来没这么吼过她,吓着她了。
屋里一静,我听见了话筒里的声音,是江帆。可是......他怎么......怎么好象在喊救命?
我踹开江帆家的门。
江帆和大学生正滚在地上。
我的脚没经大脑批准就踹了出去,再后来的十几秒钟我几乎都没印象,只知道江帆下死劲儿勒住了我,要不大学生就让我给踹烂了。
"你还不快滚哪?找死啊?!"江帆冲大学生嚷着。
那孩子象魏敏一样哭成个泪人儿,提溜着包跑了出去。我忽然后悔下手好象有点太重了。
老妈也跟在我后边跑了过来,瞧见江帆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撕了,一边哭哭咧咧地给江帆揉着脑袋,一边骂哪个挨千刀的这么狠。
我还真本事这么会儿我弄哭仨。
好容易把老妈给哄走了。我转过身来看着江帆,肇事的那家伙脸儿白白的缩在沙发上。
"你有病啊?妖精打架你喊什么救命!"
江帆不服气地嘟囔着:"谁妖精打架啊?"
"不是妖精打架是什么?你一大男人他敢强迫你啊?"
江帆不出声了,那样子......象是要哭。
老、天、爷、千、万、可、别,再哭第四个我要疯了。
还好江帆没哭,我忽然想到江帆从来就没在我面前哭过,当然婴儿的时候不算。
他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看着他乱七八糟的模样,我意识到我错了,真是妖精打架他不可能打电话找个观众的。
我坐在江帆身边,想了一下克制住自己没伸手去搂他。"怎么回事?那小孩儿看上去挺老实的,敢情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江帆还是什么也不说,脸色煞白,虽然没碰他我还是感觉到他在发抖。
不管了,我伸出手搂住他:"别怕,哥在呢!"
江帆怔了一下,突然用力挣开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走进里屋,砰地关上了门。
我知道,我还是又弄哭了一个,而这一个,我在乎,非常在乎。
魏敏又回娘家了。
我也疲了,回就回,就让她呆那儿吧,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说。不就是冷战吗,谁怕谁啊?
老妈心事重重,一会儿唠叨着让我早点去把魏敏接回来,免得真的伤了感情,一会儿长吁短叹地操心江帆,手里不停地给江帆做好吃的,催我去叫他过来吃饭,我没结婚之前江帆从来都是在这儿吃的。
"我说你这当哥的也替他操操心,说小也不小了,赶紧帮他张罗个女朋友,你扔他一个人在家不怕他闷的慌?"
我支吾着:"啊,我知道,不急,我留意着呢。"
老妈可不那么好糊弄:"你们俩就一块儿对付我吧,江帆也是不急不急的,这年头好女孩儿可不多,没看见大街上那些把头发弄得花花绿绿的,那叫女孩子吗?别哪天江帆带个野丫头回来,我可不让她进门。"
"哪儿会啊?您放心江帆惹不起那些野丫头,他才不敢往回带呢!"
我真想说魏敏倒是中规中矩一点都不野,可您看看她现在。当然我没敢说,要不老妈肯定派我一堆不是。
我过去找江帆。
那天出事以后,江帆病了两天。说病其实也不是什么头疼脑热的,就是窝在床上不起来。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让他勉强振作。可饭总得吃吧?
老妈一直不断地把好菜往江帆碗里夹,一个劲摇头说江帆瘦了。
我姐就坐在一边,看看江帆,再看看我,再看看江帆,看的我心里直打鼓。
吃完饭老妈不让江帆走,使劲往我屋里推他,说急什么呀回家又没事儿,去玩玩你哥的游戏。江帆瞅着我咧着嘴乐,我知道他是笑我级别太低,不过他总算笑了,笑了就好。
江帆一直用我的电脑上网玩游戏,有时候一玩就是半宿,我不知道他玩得有多棒,反正我是不行,一上去就眼花缭乱,三下两下就死菜了,江帆就说没见过我这么笨的人,也不想想从小学到中学都是谁帮他做功课的居然敢说我笨。
从我结婚以后江帆就没进过我的房间。本来我有心给他也买台电脑让他在家自己玩,可是存折姓了魏敏的姓,里边本就为数不多的那点钱早就被她安排出去了,让我觉得丧失经济大权是我一大失策。我当然也有点私房,可大手大脚惯了三天两头打饥荒。我总不能跟江帆说嘿你自己买台电脑吧我结婚了不能让你来玩了吧?有心干脆把电脑直接搬江帆那儿去,可也只是有这贼心没这贼胆,因为魏敏经常拿它上网聊天。报上说百分之七十的女性网民上网就只干聊天这一件事,魏敏就是其中之一,除了聊天她就只会开机关机了。我跟她说瞎聊什么啊那些人都弱智,她就把嘴一噘说谁弱智啊好多人都特有意思,我心说有什么意思啊不就说俩黄段子吗无聊之极,偏偏弄得魏敏大惊小怪地一会儿一声哎哟这人真讨厌真流氓该让人给踢了踢了嘿,讨厌甭理他呀讨厌还老一惊一乍的。
江帆一直挂在新浪的BBS上看乱七八糟的贴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百无聊赖。
"怎么改关心国家大事了,不玩游戏啊?"
"没劲。"
"那什么......那大学生没再找麻烦吧?"总不能老是回避啊。
"没有。"江帆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见。
"你也是,不是让你跟他说清楚吗?"
江帆抓抓头发:"是啊,我就是想跟他说清楚啊,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谁知道他一进门就发疯啊?"
想起那天的情景我不自觉地就有些生气,"有你那么笨的吗?说分手的事能带家来说吗?人家还不得误会啊?"
江帆也生气了:"对我笨我就是笨,嫌我笨你甭管我啊!"
我心软了,可心软嘴不软:"不管你,那我叫警察?"
江帆不吭声了,不过脸色显然好了很多。
"那,合着你还是什么都没说啊?"
"也......也不是......反正......反正......"
我明白了,反正大学生是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不管江帆急切之中是怎么说的。
我叹了口气:"以后小心点,少惹这种少不更事的人。"
江帆也叹了口气:"嗨,谁还没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啊?"
我猜想,正是大学生的少不更事让江帆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时心软才会对他假以辞色的。
"你......你喜欢他吗?一点都不喜欢?"我从来没这样问过江帆,所以问得有点犹豫。
江帆看着我,半天才说:"你要干嘛啊?"
"你觉得呢?你想我要干嘛?"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避开。
江帆又看了我一阵,咬着嘴唇把脸转到一边。
沉默了好久,江帆把键盘一推,恨恨地说:"你早干嘛了?"
我心里酸酸的。"早?早我脑子进水了。"
江帆狠狠地咬着嘴唇,咬住眼里打转的东西。然后他趴在桌上,无声地哭起来。
十二、
"你不是真心的。"
因为心痛,我伸手想抱住江帆。可是他后退了。
"你只不过当哥当惯了,见不得别人欺负我。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我楞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帆走了,我没送。我姐看看江帆,又看看我,又看看江帆。然后好象是叹了口气,也是什么都没说。
抻了一个礼拜,魏敏那边绷不住劲了。
我最初见到丈母娘的时候,很是为她倾倒了一番。小家碧玉的气质、轻声细语的谈吐、柔美温和的举止,跟我老妈老姐的粗犷豪放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我傻乎乎地想到,多少年以后魏敏也会是这个样子。我不会幻想女人老了以后还能有多美,可如果是这个样子,那我真没什么可挑的了。也许这种念头就是促成我和魏敏结婚的原因之一,只不过现在想想,说不定魏敏将来真的会象我丈母娘一样,我没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未来。当初我的眼睛都在看些什么啊!
我看着丈母娘跟我老妈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家常,还是那样轻声细语,那样柔美温和。魏敏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眼泪汪汪地。
丈母娘总算把话绕到我和魏敏小俩口身上,说魏敏在家里宠惯了,让我妈该管教的时候多管教管教,就当是自个儿的闺女,说魏敏自打一见着我心里就没别人了连她这个妈都靠边站了,这真是儿是冤家女是债,辛苦一辈子为什么不就为享享儿孙福吗可孩子就是孩子,甭管多大都一样的让老家儿操心您说是不是亲家母。我妈那脾气哪儿禁得住人三句好话啊,当场就数落了我一顿,好象我一天到晚除了欺负魏敏就没干过别的事儿。
我破天荒地一句都没反驳,弄得老妈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又往回找补,说我虽然有时候脾气大点儿,可是挺会疼人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江帆身上了,象摆功似的把我从小怎么怎么护着江帆,长大了怎么怎么跟江帆不分彼此从头细数一遍。越听我越心虚,脑门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冒汗了。
二老在那边叽叽咕咕地又说又笑,就好象俩人第一次会亲的时候那样亲密那样体己。魏敏一付乖乖女的老样子,从前我真的以为我会一辈子都喜欢这付样子。可是结婚才多久啊,我已经完全没了以前的感觉。魏敏刚认识我的时候就说我是个花心大罗卜,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我花心,还这么一无反顾地盯住我不放。我问过,魏敏笑眯眯地说因为她比那些女人都好啊。当时我只觉得被她的不计前嫌所感动,觉得她的话是种非常俏皮的说法,现在我忽然怀疑是不是她心里真的那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