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不动。
楚枫妈妈:“让你听英语,也是妈妈为了你好,你以后长大就会感谢我了。你看你这次考试就只考了91分,你要是听力真的足够好,哪怕是肚子痛,也可以听得懂啊,你肚子痛的时候难道听不懂中文吗?归根结底那是因为你的英语没有到达更高的水平……”
滴答。
楚枫第一次抢过遥控器,把它按成了新闻频道。
这回连楚枫爸爸都有一点震惊了。
“楚枫!妈妈跟你好好讲话你不听?叛逆期到了啊,还是翅膀硬了。你今天这碗必须给我吃掉,你要是吃不完,你不要想去睡觉,作业也不要做了!”
楚枫顶嘴:“好!那就不做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楚枫妈妈的声音突然提高八度,没想到儿子竟然连作业都不想做了!
这个征兆很不好,楚枫爸爸也警醒过来,儿子今天似乎格外的不寻常,平常他们说什么儿子都立马去做,又乖又听话。
事情有一点不对劲。
滴答。楚枫爸爸把电视关了:
“那这样吧,电视不看了,谁都不看了好吧,楚枫你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好不好?”
楚枫爸爸转头又劝妈妈:“你也不要那么冲,儿子现在是青春叛逆期,小心一点,等会你讲两句不高兴他可要离家出走了咯,是不是呀,楚枫?”
楚枫感觉很不舒服,浑身都很不舒服,他不喜欢这样看似温柔语调其实夹枪带棒的话,甚至开始有一点后悔,如果他什么都不说,乖乖照做的话,也就是平平静静地吃饭,像平常那样听着难听的英语,然后就可以结束了。
——为什么他总要吃他不想吃的东西,看他不想看的电视,听他不想听的英语,弹他不想弹的钢琴,所有的兴趣都是毫无兴趣的无聊、无聊、无聊的生活!
楚枫站起身,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上楼了。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楚枫爸爸道。
楚枫妈妈皱起眉,虽然是是青春期,但楚枫今天也太反常了,竟然一点也不听他们的话。
锐利的眼光在客厅里逡巡着,突然,楚枫妈妈看到了那个电话,家里的座机电话。
神使鬼差的,她朝电话一步步走过去,滴嗒——
她按下了一个通话记录,很快,那里跳出来一串电话号码。
她拧起眉头,难怪楚枫今天这么反常,她知道这是谁的电话,谢时煜家的。
一定是那个吸毒家的小孩带坏了楚枫!
“楚枫——楚枫——你给我下来!”
坐在卧室里学习的楚枫,空洞地看着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在草稿纸上机械地运算着……
他想假装专心致志而没有听见——
嗒、嗒、嗒,快速的脚步声从楼梯下传来。
楚枫妈妈没有敲门,直接开门:
“你给我滚出来!”
楚枫转过头,冷淡地说:“我在学习。”
只要遇到学习,他妈妈就会无条件的为他让步,但如果不是学习,那就绝不可能。仿佛学习才是他们的孩子,而他不是。
楚枫妈妈:“你给我到客厅来。”
她的声音也很冰冷,楚风感觉到有一丝不妙。
他皱着眉,跟妈妈下楼,那一步一步的楼梯长得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终于,他走到了客厅的电话旁,
楚枫心里一惊。
糟了!
他今天忘记删掉跟谢时煜的通话记录了。
只要按回拨键,就能找到他打给谢时煜家的电话。
“你今天打电话给那个谢时煜了吧?”
楚枫妈妈挑着眉问:“你们说什么了?”
楚枫沉默。
楚枫妈妈:“还是他教你说了什么?你今天这个样子这么奇怪,饭也不吃,还吵着不学英语。不是早就告诫你了吗?不要跟这样的人来往,你榆木脑子啊听不进去!他家里有个吸毒的反正破罐子破摔他就那样了,还来带坏你!你有没有点脑子!你现在上初中了是最关键的时候,又不是小学生还这么不懂事……”
楚枫抿着嘴不说话。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和谢时煜玩得很好,但是时间一长,纸包不住火,二年级的时候,爸妈就知道了,他在跟一个家里吸毒、成绩很差、住在老破小居民楼里的同学:谢时煜,玩耍。
楚枫爸妈如临大敌,当即叫老师调开了他们的座位。小楚枫不再跟谢时煜是同桌了,他跟班上成绩第二好的女生坐在一起,每天主要任务就是谈论学习,收作业发作业,收考卷,发考卷。
下课的时候他喜欢去跟谢时煜玩,但架不住楚枫妈妈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班主任盯紧了,别让自己儿子被坏小孩带坏了!
楚枫妈妈是教育局的,老师哪敢怠慢,眼睛恨不得长在楚枫身上。
那段时间老师想方设法地隔开他们,不让楚枫再去跟谢时煜玩,他和谢时煜就用在柯南里学到的摩斯密码,两个人课间休息时,隔得老远,在墙上敲那个摩斯密码聊天。
敲很久,才能说一句话,却也觉得很有趣。
三年级分班的时候。他和谢时煜恰巧又分在了一个班,这个班的老师是最有经验的班主任,他父母提前收到了班级名单,看到谢时煜着三个字,就像看到了洪水猛兽,想要让校长把谢时煜放到别的班级去,不要影响自己儿子。
小小的楚枫一直哭,求着父母不要这样做,然而哭并没有什么用。他妈妈提出了条件:期末考试,语数英必须都是满分,一共300分,同时暑假的钢琴考级必须认真拿到最高等级,同时,还需要去参加省钢琴比赛,必须要拿到第1名,如果都能做到的话,他们就不去和校长说了。
三年级的小楚枫非常努力,得到了期末300分,考级最优秀,还得到了省第1名的钢琴奖。他父母也觉得拜托校长把别人家的儿子踢出最好的班级,似乎有点不那么厚道了。
最重要的是,这三年来楚枫的成绩并没有因为跟小时煜一起玩而受到了影响,父母就不再强求了。
开学的时候,他们一起送楚枫去学校,还见到了谢时煜。虽说人不可貌相,那小孩长得倒也像模像样,不会贼眉鼠眼的。如果不是知道他家里有个吸毒的父亲,倒也怪让人心生好感的。
小学毕业了,到了初中,他父母就没再去管谢时煜的事了,而且似乎也没怎么听见儿子提到谢时煜这个名字,好像也没看到他俩出去玩。楚枫爸妈只是交代了初中校长要把儿子放在最好的班级里,没有再去调查他的班级里都有谁,他们甚至以为谢时煜根本不会考到这所初中来
六年级的谢时煜小升初考试发力,以最后一名考进了楚枫所在的初中。很恰巧,又和楚枫分在了一个班级。
因为两人身高都高,而且初中必须男男和女女同桌,不在男女混坐,楚枫和谢时煜就又分在了一桌,成为同桌,每天都能见面说话。
楚枫很高兴,但为了谨防小学的事情再度发生,他没有再跟父母说起谢时煜的事情。
直到某一次家长会。
楚枫的妈妈好奇楚枫同桌考了多少分,当然无论多少分肯定没有自己儿子高。
空空的座位上,楚枫妈妈打开同桌的考卷:上面是低的发指的分数,和一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谢时煜。
从那之后,楚枫妈妈就多了一个心眼,她回家之后没有把任何消息透露给楚枫,但,她偷偷在家长会上把谢时煜家的联系电话牢牢背了下来,时常有空就会去搜查家里的电话记录。
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发现儿子打出这个电话……
直到今天。
楚枫妈妈:“老实说,你跟谢时煜都说什么?你们是不是经常偷偷打电话!”
楚枫:“没说什么。”
楚枫妈妈:“没说什么你干嘛打电话给他!是不是他教你说什么?教你不要吃饭,不要听英语,学会顶撞父母?!”
没有、没有、没有!!
楚枫很烦躁,他想大声告诉他们,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打电话问谢时煜要不要周末一起去体育馆而已,就是这样!
忽然间,极度的烦躁焦急之后,他又感觉到一阵疲惫,他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如果老老实实告诉妈妈,周末他邀请谢时煜一起去做市运动会的志愿者,妈妈一定会不允许的,她不喜欢他跟谢时煜一起玩。
楚枫急中生智:“他今天英语小测不及格,拿我的小测本去订正,我忘了找他要,他可能带回家了,我让他明天记得带来。”
楚枫妈妈怀疑地看着儿子。
“行!你竟然这么说,我们打过去对一遍。”
楚枫妈妈立刻按了回拨键。
滴——
电话直接拨了个过去:
嘟——嘟——嘟——
每一声都打在楚枫的心上。
他没有跟谢时煜对过口径。
——不知道谢时煜会怎么说,如果说的不对……
啪嗒
电话接起来了。
“喂,楚枫?”
电话筒那边传来谢时煜的声音。
楚枫的心怦怦地跳着,他已经对妈妈撒谎了,如果谎言被戳破,被妈妈发现他其实周末约谢时煜出去,那更要完蛋了,甚至她妈妈会采取极端的手段。彻底让谢时煜调到别的班级去。
“哎喂,您好。”
楚枫听见妈妈变了一个调子,温柔甜美。他知道妈妈的做人原则,关起自家门来不管怎么不堪,在外面一定要体面。
哪怕完全看不起谢时煜,在他面前把谢时煜骂的一文不值。但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声音就要温柔、得体、有教养。
楚枫妈妈:“嗯……因为看到家里有播出一个陌生的电话,所以打来问问看,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请问你是……”
楚枫妈妈明知故问道。
对面的谢时煜从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也是一嗓子温柔、得体、俊朗的声音:
“阿姨您好,我是楚枫的同班同学,谢时煜。”
谢时煜故意补了一句:
“您应该记得我的。”
楚枫妈妈在心里咬了咬牙,这死小子。但她仍然维持着甜美的语调:
“请问今天楚枫打电话给你是……有什么事吗?”
楚枫在一旁听得心提起来了。
如果他现在出声提示谢时煜的话。立刻就会被妈妈怀疑。
如果不提示,谢时煜怎么知道他扯了什么谎。
换位思考的话,假如谢时煜妈妈突然打电话给他,质问他谢时煜打电话都说了什么,他也完全不知道要扯什么谎才能蒙混过关,还能完美对上口径。
一秒,两秒,沉默。
谢时煜在这安静中,立刻想到了今天唯一的借口:他的英语小测。
但他故意没有说的那么细致:
“没什么事,就是让我别忘了带……”
他声音故意拉长了一点,没有全部说话,他在试探。
楚枫立马接话,对妈妈说:“你看吧!”
他说话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去,谢时煜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猜的没错:
“就是…哈哈,今天我小测没及格,借了他的小测本订正,放学忘记还给他了,明天就还他。”
楚枫妈妈仍然不死心,她还是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猫腻。可是……这两人不可能有办法对口径,怎么能说的一模一样?
电话还没有结束。楚枫不善言辞,不怎么会跟不熟的人说话,谢时煜却截然不同,对着电话筒,跟他妈妈谈天说地,从借小测本订正这件事,把楚枫夸得天花乱坠,变着法子夸奖阿姨教育有方,再表达自己感谢楚枫一直帮助他的学习,彰显同学间互帮互助的友爱精神,巴拉巴拉巴拉……
楚枫妈妈捏着电话筒,开头千方百计要逼问出点什么,现在绞尽脑汁想要挂电话。然而谢时煜这家伙说的话又客气又好听,她是个绝不在外丢面子的女人,聊得正客气的时候,无故挂人电话这种事她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最后,楚枫妈妈硬着头皮听谢时煜吹了半个小时楚枫,终于说了再见。
楚枫妈妈彻底败下了阵,她虽然还存疑着,但却没有办法再抓到任何证据,只能悻悻地放下电话。楚枫已经回到二楼去做作业了。
楚枫妈妈开门,试探地说:
“以后你还是少跟小谢来往,明天我就联系班主任给你们调开。”
“没必要吧。”楚枫不惊不炸地回答,她妈妈打电话前还叫谢时煜“这种人”,打完电话之后改口就叫小谢了。楚枫真想知道谢时煜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明明幼儿园的时候还是个自闭水枪儿童。
楚枫妈妈也没有再坚持,半个小时的电话里,她不经意间了解到,谢时煜那个吸毒的爸爸六年前就入狱了,现在他家也算是正常家庭。
楚枫妈妈:“自己注意点成绩!下次是期中考了吧,要是没考回年段第三名,我就让老师给你们调开。”
楚枫:“知道了。”
年段第三是楚枫的正常发挥,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压力。
妈妈走后,房间里剩下他一个人。
楚枫握着解题的笔,盯着面前虚白的墙,再一次,感觉到无聊,和疲惫。
忽然间,他想到了今天看的分尸新闻。
正常人看到这样的新闻,想的大概是:受害人很惨,被分尸了;希望警方快点破案;好恐怖;这样的凶手就潜藏在这个城市里……可能就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