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煜愣了一下,以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怕黑似乎很正常,但对他来说,黑夜或许才是他的归属。
但小时煜还是按照妈妈期待的那样,低下头,显得有些怯怕:
“有点…害怕。”
妈妈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开着灯睡,门也要记得锁好。嗯……还有,过一段时间的话,我想去提交离婚协议书。”
小时煜点点头。
他爸已经入狱了,婚姻八百年前就名存实亡了。妈妈换了正经的工作,也不会再害怕民警和其他的人来调查,当然正经的工作工资微薄且辛苦,他们家短时间内可能会变得更穷。
不过纪志明叔叔走了,他爸那个吸毒的魔鬼也走了,401室走私的大婶被杀了,402那个虐猫男也死了,403室的“醉鬼”贩毒马仔也跟着被抓了。104室那个恋童癖大叔怂的一逼,这个居民楼除了有些破之外。对年幼的谢时煜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小时煜望着宁静的居民楼,回想那天父亲被警察带走的场景。
夜幕已经沉得很黑了,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不是普通正常的小孩。
但也不是……
魔鬼。
、
叮铃、叮铃、叮铃
客厅里,唯一的座机又响了。
13岁的谢时煜从床上坐起来,现在,天完全黑了。已经看不清任何的东西,连最后一丝残阳的血色也消失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谢时煜听着声音,走到电话旁。
“喂。”
“是我。”
电话里13岁的楚枫说:
“你这周末有空吗?”
谢时煜听见楚枫的声音,忽然感觉心情平静了,像被微风拂过的湖面。
无论如何,楚枫总是在他的身边,他们会一起长大,直到他们走到不得不分开的岔路口。比如重点高中或者名牌大学。
但初一的谢时煜现在并不想那些不愉快的未来:
“有空。怎么了,你要约我?”
楚枫不理会谢时煜的戏谑,他正经道:
“上个月不是校运动会吗,跑步得奖的人要去市里参加比赛,这周在体育馆举行,需要有人做志愿者,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好。”
谢时煜回答。
楚枫是校学生会的,这种市级的比赛或者大型活动,他们都会最先知道消息,并且需要去参加。以后竞选时填写经历表格,也能有很多活动和奖项可以填进去。
楚枫:“那就周天早上7:30在体育馆门口见。”
谢时煜:“我直接去你家接你呗。”
“……”
楚枫握着电话的手突然紧了一下,这个样子好像……接送的男女朋友。
他甩开了这个念头,拿远了一点电话筒,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显得那么高兴:
“好吧,那要早一点,7点。”
“嗯。”谢时煜说,“早餐呢,我做给你吃吧。”
“好。”楚枫:“要流心蛋。”
“没问题,对了,明天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
“我哪天没借你你抄?”楚枫:“你就不能自己做吗?看看你上次的英语月考……”
谢时煜哈哈笑着,掩饰了过去,上帝给人开了一扇窗就会关掉他的门。他的窗通向黑夜,而他通向[学习]的门被锁死了,看到那些字母、公式他就打瞌睡。
楚枫:“那到时就在我家楼下等你。拜拜,挂了。”
“嗯,拜拜。”谢时煜说。
啪嗒。
楚枫一放下电话,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他拨电话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但幸好,谢时煜并没有问他。
电话的对面,漆黑的客厅又静了下来。
谢时煜在接楚枫电话的时候也想到了一个问题。
——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楚枫完全可以明天再跟他说,却特意打电话给他了。
谢时煜没有说出口调侃楚枫,他把它当作今天意外的甜,藏了起来。
快六点了。
楚枫看了眼挂钟,爸妈也快回来了,他拎著书包走上2楼的书房,开始认真的学习。
到了饭点。
妈妈在楼下喊:“楚枫——枫枫——吃饭了。”
楚枫慢慢地合起数学练习册,他不喜欢吃晚饭,或者说,他不喜欢在家吃饭的每一个时刻。
他不得不听电视里飞速的英语鸟语,然后被迫再听爸妈吵架。他从来没有觉得家里的饭好吃,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晚上能睡觉,第二天睁眼醒来的时候,班级里有谢时煜给他带的早餐,要么是流心蛋或者是糯米团。
楚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音色,应了妈妈。他下楼来,听起来好像很开心,像一个期待吃饭的好孩子。
坐在饭桌上,滴答,楚枫爸爸摁开了电视:
“现在警方已经找到全部的尸块,目前正在调查受害人的身份,争取早日破案,现在我们来看一下警察局林副局长对此的回应——”
“这个案子我们警局高度重视,凶手作案手法非常残忍,影响极其恶劣,我们一定会破案,给大家一个交代。出于对现场的保护和案情的保护,我们无法交代破案过程和更多的细节,请各位谅解……”
后面的画面有跟车跑的记者追问,但都没有结果。
“好的。”话筒转回给主持人那里:“非常感谢,虽然无法知道更多的消息,但据悉,犯罪现场非常惨烈,这是我市甚至我省近十年来首次出现如此恶劣的分尸案件……”
13岁的楚枫偷偷扒了一口饭,他听着新闻,这好像就是学校里谢时煜他们讲起的分尸案吧。明明六年前还发生过红塑料绳分尸案,至今都没破,但现在,电视台似乎集体失忆了。
不过,楚枫对这类事情不算特别感兴趣,也没有追求真相的正义感。虽然这个案子发生在离他们校园不远的南郊外。但楚枫心里毫无实感,好像隔着一层屏幕,就永远不会在现实里遇到。
楚枫爸爸对这种刑事案件非常有兴趣,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哎呀,像这种分尸案件啊,估计是要成为悬案,这很难破的,尸体碎成那么多块,现场都乱了,线索也都没有。警察局压力大呀……”
滴答。
楚枫妈妈抢过遥控器,一把将电视换到了英语频道,叽里呱啦的鸟语从电视里冒出来,像蜜蜂一样钻进楚枫的耳朵里,嗡嗡嗡嗡。
楚枫已经习惯了,他每天饭前都要受这个蜜蜂的折磨。他淡定地扒着饭,觉得也没有没什么食欲,吃起来像在嚼白色的蜡烛。
但他不能愁眉苦脸的……
楚枫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妈妈斥责他:
“你愁眉苦脸的干嘛?我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你不知道感谢就算了,还天天挂着张苦瓜脸给谁看哪!今天的饭菜不好吃?”
楚枫只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神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温和、可爱和乖巧,他夹了一口鱼,违心地说:
“很好吃的。”
楚枫爸爸看不下去,开口讥讽两句:
“你让他天天吃饭听这个鸟语,再好吃的山珍野味,那也是味同嚼蜡!还有你这个菜做的太咸了,下次盐巴少放点。”
楚枫妈妈:“哎哟你个大老爷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天嫌我做七做八做的不好吃不合胃口,那你自己做啊,不会做就自己拿钱请个保姆嘛。对了,你评职称评了吗?”
“你能不能不要老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这个!”楚枫爸爸面有愠色,今年职称评职称,估计他又没指望了,有个比他资历大5年的副教授肯定要先上升成正位。他正郁闷着的:
“行了,你天天哪壶不开提哪壶,跟我对着干是不是?到家吃个饭都没有个贴心的日子!”
楚枫妈妈:“什么意思啊?我好心累死累活,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给你们吃东西,一个儿子老三老四的吃饭摆着张臭脸给我看,另一个跟我说生活没个贴心日子,行啊!以后你们爱吃吃不吃拉倒!”
楚枫爸爸不想多说,拿起遥控器直接转成新闻台:
“我今天就想看这个,我不想听什么鸟语,唧唧呱呱的。他都听了多少年了,英语不也没什么进步吗?上次月考英语。才考多少分来着?才考91,白白错了9分,那个孙兵都有96分,是不是啊,楚枫。”
楚枫只好点头,他英语确实发挥失利了,因为那天听听力的时候肚子痛。他本来不想说出来,但他不喜欢爸爸拿孙兵来压他一筹:
“考英语的时候肚子痛。”
“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肚子痛呢,考得差就考的差,净找一些借口。”楚枫妈妈奚落他。
楚枫也有一点生气,他那天是真的肚子痛,并不是因为在找借口。他平常英语都是98、99,甚至是满分的状态,他父母分明也是知道的,偶尔一次考试,为什么就要这样来说他?
“那天是真的肚子痛。”楚枫又强调了一遍,“可能是前天晚上吃了什么……”
楚枫妈妈:“你能吃什么东西!你什么意思啊?你前天晚上吃的那不就是我做的饭吗?我们都没有痛,为什么你就痛呢?”
楚枫爸爸:“是啊,而且你当时考完也没有说,现在就来马后炮,今天讲你两句考试考的不怎么样,就在这里给我找借口!你要是高考也这样莫名其妙肚子痛,那怎么办?考出来多少分就是多少分。我们也不是责怪你考91分就怎么样了,你自己有错就要认识,别人讲你两句,就自尊心受不了,动不动找借口,你这样以后上了社会怎么混!”
楚枫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忽然又统统都沉默下去,他低头吃了一口饭,不再说话了。
楚枫爸爸乘胜追击,枪口转向楚枫妈妈:“还有你,你这做的饭本来就不怎么好吃,要么盐放多了,要么就是调料搞错了,我上上次在学校也是肚子痛。”
楚枫妈妈:“是,我做的菜有毒,行了吧?都别吃了!”
楚枫爸爸不理会,他一把拿起遥控器。把频道压到自己想看的新闻频道。主持人还在探索有关分尸案的事情。
楚枫妈妈最讨厌看这些案件,看得让她害怕得不敢睡觉,她立刻又压回英语台:
“别看了!!楚枫,来,上次英语考的那么差,这次要多补补,还有两年半你就要中考了。”
“中考怕什么。”楚枫爸爸接道,“以我们楚枫的成绩,那是肯定是保送重点,没问题。是不是呀?”
楚枫不说话。
楚枫妈妈:“保送是保送啊,但英语这个语言的基础从小就要打下来,你那个新闻啊,你不是天天订报纸都有看吗?有什么必要在这里争你儿子的时间,现在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别人吃饭的时候在吃饭,我们吃饭的时候听英语,那自然到了高考就是不一样的。”
叽里呱啦的鸟语和父母日常的争辩,楚枫的耳朵像捅了两个马蜂窝,好多马蜂钻进他的耳道里,蛰了他的耳膜,要顺势钻进他的脑子里去。楚枫觉得很痛,恍然之间,又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觉得很累。
“我吃饱了。”
楚枫放下碗筷。
“唉,不行啊,不能浪费啊!回来!坐回来。”楚枫妈妈:“还剩下这么多,你不吃掉我要怎么办?就倒掉吗?”
楚枫爸爸:“那不可以啊,我们家从来不浪费食物,来,楚枫,吃掉。”
爸爸又讲起他小时候那个大饥荒,挨饿,饭都吃不饱的时代,语重心长:
“来来,这些鱼,排骨,还有这个青菜,全部倒进来,你可不能浪费!”
楚枫看着自己的碗里,什么菜都有,甜的咸的辣的,五颜六色的,混杂在一起,爸爸对他说,一定要吃完,妈妈对他说,没吃完不许下桌。
从小就这样。
他从小就被这样强迫着吃东西,强迫着看他不想看的电视节目,强迫地听英语,强迫地练钢琴,强迫着报各种各样没兴趣的兴趣班,强迫参加各种各样并不感到荣耀的比赛,成为年段校园的风云人物,亲戚朋友之间的别人家的孩子。
楚枫注视着自己碗里,蒜香排骨的汁,和西红柿蛋汤的汁,和炒青菜的汁,甜的咸的五味陈杂的,全部都拌在了一起,每道菜单看似乎挺不错的,但混在一起有点让他想吐。
他爸爸妈妈很喜欢这样拌饭吃,但他很讨厌。
但没有人在意他的讨厌,要么觉得他矫情,要么觉得他挑食。最终,楚枫不想惹麻烦,会强迫自己吃掉。
“我可以吃掉。”
楚枫说,今天,或许是因为跟谢时煜打了电话的缘故,让他更有勇气,也或许是一些其他的原因,他忍受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已经不想再这样忍耐下去了。
他想要反抗。
楚枫:“我想看新闻,今天不想听英语。”
、
说出这话的时候,楚枫自己也感觉到有一丝可笑。或许是做了太久乖小孩,他这样的反抗方式也显得过于软弱,而显得好笑。
楚枫爸爸也想看新闻,他马上跟儿子拉成统一战线。
楚枫妈妈眉头一皱,平常如果没有爸爸在,只是楚枫想看个电视节目不听英语,她也就算了,偶尔一天放过儿子。
但今天绝对不行。
这个先例一旦这开了,这就不仅仅是看一个电视节目的问题,她这个宝贝儿子尝到了甜头,就会学着跟爸爸一起联盟来对付她,那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要下降了,说话也不顶用了。
“不行!”楚枫妈妈十分强硬:“吃饭就是吃饭,还讲什么条件,有的吃就不错了,以前大饥荒的时候,哪里还能吃到排骨,妈妈做的这么辛苦,你不全部吃下去,对不起农民伯伯,对不起妈妈。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需要吃这么多!快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