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世明猛地站起来,扣住小时煜的肩膀。
“叔叔都说了,叫你不要紧张,小时煜,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坐过来……”
“放开我!!”
远处,有人又要来小卖部买东西了,因为冰柜打八折。谢时煜乘机抱着牛奶哧溜地跑走,他的身后,纪世明像毒蛇一样盯着他看。
、
“你拿刀的样子很不错。”
后来的一天,小时煜在居民楼的院子里跟妈妈杀一只鸡。妈妈有点害怕,基本是谢时煜动的手,那只鸡还没叫,就被谢时煜切断了脖子。
“哈哈,这孩子经常帮我做饭的。”妈妈回道。
纪世明:“是吗,小小年纪,刀工就很好呢。”
妈妈欣慰地说:“是啊,他切鱼片比我像样多了。”
纪世明意味深长地盯着小时煜看。
“对了,我忘记拿东西来了,等我一下,煜煜……”
妈妈说着转身走上居民楼,去拿东西,她对纪世明毫无戒备心,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具有多重身份的销赃人。
七岁的小时煜在院子里放鸡血,纪世明盯着他看,突然道:
“说说你要怎么杀掉那个男人?
“像你这样的孩子,一定会有计划吧。”
“叔叔!你怎么最近老说奇怪的话,真是受不了!”
小时煜拿着死掉的鸡,准备剁成块。
纪世明:“对对,就像这样,切成块就好了,就不会被发现哦……”
谢时煜心里涌出极大的不爽。
他确实准备对父亲实施他的计划,但是纪世明这么说,他就觉得非常不舒服。
“知道你为什么毫无纰漏我却一直揪着你不放吗?”
纪世明自说自话道: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地方。不,我小时候远远不如你,应该说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了。
“叔叔知道,你一定会去杀他的,对吧,你已经忍了太多年了。你要是一点都没有杀掉你爸的想法,那该怎么说呢……那你可真是不孝,或者你妈和你都是斯德哥尔摩患者。”
小时煜决定彻底无视他。
纪世明:“你刀工这么好,正适合分尸。说不定会做的比我更有前途。就算是犯罪,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闻名遐迩的案子。相信叔叔的话,小时煜,你只要做过一次,你就会发现你真的很擅长这样的事,比起在学校跟你那个楚枫同学一起学枯燥的加减乘除、背无聊的唐诗宋词,你会发现,那样的事才是你的归宿。”
一直不理他的小时煜突然抬起头:“你再提他的名字试试?”
“哈哈哈哈。”纪世明大笑:“这么小就这么激动。我也没有把你心爱的楚枫朋友怎么样不是吗。叔叔是守信用的,我都说了,我没有伤害过孩子,至少从既定事实来讲,就是这样。”
“对了。”纪世明看着小时煜在乎楚枫样子,突然恶毒地补充:
“如果那个楚枫有一天不跟你玩了怎么办?”
小时煜的手一顿。
“你唯一的朋友小楚枫,讨厌你,跟你绝交,以后都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你要怎么办?”
小时煜不知道,他从没有想过没有楚枫的日子。
……应该不会的,楚枫说,他们会一起长大。小时煜在心里默默地想。
但,理智上,小时煜也知道,确实存在分班之类的可能,后来,楚枫就会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和他渐渐疏远,然后也不再来往了。
纪世明低下头,轻声说: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最后三生无穷。你杀掉你的父亲,因为他很坏,他吸毒,打你们母子,非常可恶。杀完之后,你会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后来,你慢慢发现你唯一的朋友,跟你的父亲比,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拿他当最好的朋友,他却要跟你绝交,跟别的小朋友玩,真是可恶……
“干脆也杀掉好了。”
、
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曳。
小时煜把切块的鸡装进袋子里,转头对纪世明说:
“叔叔,你真是有病。去看看吧。”
“哈哈哈哈哈哈。就算你现在这么说,这番话也会一直刻在你的脑袋里。你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如果你比大多数M国警察都更高明,恰好有钱请得起最好的律师,那就不会被抓住。相信叔叔。叔叔就是这样过来的。”
小时煜不想理会叔叔的话,他观察这小院子,如果叔叔要对他下手,他要怎么跑……
出乎他的意料,纪世明似乎真的没有要下手的打算,他似乎真的就是搬家离开前,找个相似的人发表最后一番感想:
“就算你现在想说叔叔都是胡言乱语,但只要你像叔叔说的那样去做。只要你做了,即使你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可能会变成那样的,但,今天这段话也会像诅咒一样永远伴随你。这就是语言的魅力呀。不用一刀一枪,也能让人伤痕累累。”
小时煜心想放屁,他和纪世明叔叔是完全不同的人,就算他最后做了那样的事,那也是吸毒的父亲活该,他和纪世明这种人,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
“每个人在小时候都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己绝不会变成那样的大人。长大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也就那样。”
纪世明像是看破了七岁小谢的心理:
“我算是极少数具有自制力的,所以可以享受一下退休生活。知道叔叔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纪世明蹲下来,摸了摸小时煜的脑袋:
“因为你买不起录音机,而且以你的年纪,就算作证言,法官也根本不可能相信你的。”
“再见啦,小时煜。”
小时煜在心里骂他快滚,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表现出来可能就要被叔叔发现。
、
什么都没做的7岁的小时煜,并没有把那番话当回事。后来,杀人狂魔纪世明就那样搬走了。
此时,13岁的谢时煜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铁锈似的304室。
砰——
谢时煜走回404室,重重地甩上自家的门,走进小小的卧房。
残阳如血铺开天空。
如今的他能够明白,七岁的自己确实没有任何纰漏,纪世明说那番话,无非是最后的恶趣味。
如果小时煜真的是普通小孩,那么他说的这些话,只会变成七岁时遇到一个怪叔叔的胡说八道。
但如果,谢时煜并不是普通小孩,那么纪世明说的这些话,就会跟诅咒一样盘绕着他。
十三岁的小谢拿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
但脑海里仍然盘旋着挥散不去的话语,纪世明那种变态似的语调:
“人不是因为善良才不犯法的,叔叔很清楚,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害怕法律的惩罚,如果一个人发现法律很难惩罚到他,那么他一定会那么做的,而且停不下来。”
“小时煜,下一个你想杀谁?”
砰啷!
十三岁的谢时煜把枕头猛地丢出去,砸在墙上,回弹的时候碰倒了他桌上的杯子。
噼里啪啦,喝牛奶的杯子碎裂成四五片。
谢时煜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收拾。
叮铃叮铃——
家里的电话响了。
刺耳的声音回荡在黄昏的家里,谢时煜起身去接电话:
“喂。”
“喂,您好,这里是警察局,请问是谢时煜同学吗?”
“……是。”
第75章 魔鬼与乖小孩
“谢军峰,是你的父亲吗?”
电话里的警察问道。
“…是。”
谢时煜故作停顿地问答。
警察只是打电话而不是直接上门,说明并没有掌握到什么关键的信息,只是日常调查。
“您父亲最近有回来过吗?”警察问。
谢时煜:“…没。”
警察似乎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小孩不能很好地回答他的调查:
“你妈妈在家吗?”
“不在。”
谢时煜很简短地回答,语气极冷淡:
“怎么了。”
对面的警察似乎有点犹豫,这个孩子表现得也太冷静了。
但仔细一想,也有点理解,一个从小被吸毒父亲拖累影响的孩子,听到警察打来询问吸毒父亲的下落,已经麻木了,不再会像普通孩子一样感觉到害怕,担忧,只觉得厌烦,一定是父亲又干了什么坏事警察叔叔才会一遍遍打电话来问询。
“没事,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警察放柔了声音,不要吓到十三岁的未成年小朋友:
“你爸爸最近真的没有回来过吗?或者你有没有在哪里见过他?”
——立刻说没有会显得太刻意。突然说一个很具体的时间也会引人注意。谢时煜很清楚这一点,他故意想了一下,然后说:
“…上个月吧。”
警察:“具体是上个月几号呢?在哪里?”
谢时煜:“嗯…他回家来,日子不太记得了。”
“可以再回忆一下吗?比如说是周末、是晚上、还是放学的时候回来的。”
“是放学。”
警察:“那就不是周末了,能记得那天学校有什么活动吗?方便我们回忆一下日期。”
谢时煜故意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是二十几号的时候吧,对,那时候有举办校运会,大概是22、23那两天吧,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
警察:“好的,谢谢您的配合。”
“出了什么事吗?”谢时煜问。
“没事。”那个警察说道:“只是日常调查做个记录。不用担心,我这里查到你父亲在……大概6年前因贩毒入狱,今年的2月初出狱。那他现在有找到工作吗?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谢时煜:“我不太清楚他的事。他很少回来。”
“这样啊。”电话里的警察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信息:
“那打扰你了,再见,快去做作业吧。”
电话挂掉了。
谢时煜若无其事地走回房间。
他狭小的卧室里没有窗,客厅里,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剩最后一抹血色,从客厅的窗透进来,将桌角的黑影子拉得长长的。
窗外,天空的夜幕是稀了水的藏青色,深色中透着浅淡的清透,上面绣着一小枚月亮。
刚才那个警察在说谎。
十三岁的谢时煜躺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想到。
这个警察明显是在追查有关毒品的案件线索,可能怀疑曾经吸毒的父亲。但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谎称是日常的问询调查。
如果只是日常问询,一开头就会问他父亲出狱后问有没有工作,现居地是哪里,根本没有必要去问日期。
晚归的飞鸟在窗外,熙熙攘攘地停在电线杆上,叫着、喧闹着。
藏青色的天空,西边汲了一抹红,像水里晕开的血。谢时煜转了一个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
警方正在调查有关毒品的案子,怀疑他贩毒出狱父亲是不是又重新再贩了才打来的电话。
——跟他的案子并没有关系。
没有开灯的卧室越来越暗了,家里的一切映在谢时煜眼中,依然很清晰,他的夜视似乎比普通人更好一些。
他低头,又看向自己的手,掌纹交错。卧室里的书桌灯,在客厅透来的夕晖下,影子不断地变长、变长,黑黑地影子爬到床上,爬过谢时煜的手上,像已经干咳的血。
——尸体处理的很干净,面部也焚毁了,警方甚至很难确认受害人是他父亲,更不要说可能会给他打电话。
就算他父亲还在,如果有什么贩毒的案子,也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爸有打女人和小孩的体力、抢他妈妈的钱,但并没有贩毒的脑子和“胆魄”。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无论在黑白哪个世界都混得像渣滓一样的人渣。
谢时煜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书桌台灯、书包、英语练习册。
他用那双手开始写作业。
只有他知道,6年前,他吸毒的父亲贩毒入狱,并不是真的贩毒了。
是他嫁祸的。
、
六年前,七岁。
“小时煜,你知道吗?人会不自觉的去做自己擅长的事,叔叔的第1个作品也是我的父亲。”
快要搬走的那一个月,阴雨连绵的季节,小卖部叔叔纪世明坐在结账的玻璃柜后,一边擦着他的护手霜,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小时煜说。
他说的话在普通小孩的普通理解下只是怪里怪气,但小时煜能够知道,叔叔是在讲述自己杀人的回忆。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既做不成普通的好人,即使变坏了,也只能是坏人里的蝼蚁。”
纪世明叔叔似乎是想起了他的父亲,他的眼睛注视着外面阴郁的天,有人远远地走过来,步履匆匆,像是刚下班。纪世明眯起眼睛,认出了那是谁:
“就像那边那个,104室的。你要说他坏吧,猥亵小孩其实只判5年以下,比起变态连环杀人犯,那可是轻多了,但不知怎么说,就让人感觉有点恶心。”
砰答。
小时煜把一摞东西放在收银处:
“结账。”
他不想理会叔叔神神叨叨的话,今天他来帮妈妈买的东西有一点多,小卖部叔叔故意一件一件慢慢地查看。
手边的计算机发出女式机械音:1块2毛加3块9毛加…加……
外面是绵绵的阴雨,落在地上也不会发出声音,空气湿漉漉的,像充斥着一团团阴湿的雾霾。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