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画面比较模糊,但仍然可以从监控里看到,那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
就像是产生了心灵感应,站在角落里的人突然抬起头,直直地朝着电梯顶上的摄像头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又黑又空,带着一丝瘆人的凉意。
一个在被害妄想的支配下会恶意伤人。一个在无法与他人产生共情时,会试图用暴力控制他人,抒发心中的情感盲区。
两个精神病人,被困在了同一部电梯里。
第20章
电梯内的通风机停止了运作,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闷。
密闭的空间内站着四个人,地上还躺着一个。头顶的照明灯忽明忽暗,衬得众人脸色发白。
被推倒在地的小护士发出低声的啜泣,却突然在黑暗中捂住了嘴,将泣声硬生生压抑在了喉咙里。
她睁大眼睛,右手撑着地板,开始拼命往后挪。
中年男人的眼神呆滞而又疯狂,他又一次点燃打火机,一步步朝着地上的小护士走来。
高大的阴影遮住了头顶灯光,小护士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就在刚才,中年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打火机凑到了她的脸前。摇曳的火苗在男人眼中闪烁,他脸部的表情渐渐扭曲,宛如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另一名小护士靠在电梯的栏杆边上,手中紧紧攥着手机。
冰冷的女声在狭窄的空间内一遍遍响起:“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电梯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头,盯着头顶闪烁着的报警灯,口中开始喃喃自语:“我死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邢十抬起手臂,将大少爷挡在了身后。
他万万没想到,大少爷好不容易出一次门,会碰上这样的情况。
大少爷从康复科出院已经有一个多月,第一次复查的日期就在这几天。
本来已经联系好邱院长,让医生直接到家里做检查。就在昨晚,大少爷突然改变了主意,说要亲自来医院一趟。
做完检查,大少爷往下拉了拉帽檐,说要去11楼。
看了眼医院的楼层引导图,邢十懂了。
十一层,心理精神科。
大少爷不是来做检查,是来专门见路医生的。
身为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私人保镖,他的第一要义就是保护自己主子的安全。
然而这一次,确实是他粗心大意了。
进电梯后,他的注意力太过于集中在周围的人身上,居然没注意到裤兜里的打火机是什么时候被人顺走的。
以自己的身手,本来可以将这个突然发病的患者轻松制服。可是电梯里除了大少爷,还有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护士。
除了照顾大少爷,他并没有应对精神病患者的经验。如果擅自动手,非但保护不了电梯里的其他人,有可能还会刺激到中年男子。要是这人奋起反击,拿着打火机在密闭的空间里纵火,那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
在心中权衡利弊了一下,邢十最后还是没动。
电梯的对讲机内传出一阵嘈杂的噪音,中年男人被背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喉中乍然发出一声低吼。
他抓着小护士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重重抵在了电梯门上。
地面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小护士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四周寂静无声,邢十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邢十回过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少爷已经从角落里出来了。
大少爷的视线飘过自己的肩,紧紧盯着前方的中年人,眼底浮现出令人窒息的冷意。
“……一边去。”
听到大少爷沉沉开口,邢十额前冒出了冷汗。
……糟糕。
他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却完全没有想过,整个电梯间里最危险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如果说拿着打火机在电梯里攻击医护人员的偏执狂,危险指数是五级。
那发病状态下的大少爷,危险指数能达到十级!
开着跑车在高架桥上横冲直撞,差点飞下桥墩冲进江里。在庭田府的浴缸里蓄满水沉到水底,只为享受片刻的窒息快感。
这位可是个完全置性命于不顾,只为追求精神刺激的狠人。
“大少爷,警报器已经响了,维修的人员应该马上——”
“我说,”邢珹又淡淡重复了一遍,“让开。”
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拦,大少爷已经绕过他的身边,撑着手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中年男人的背后。
邢珹松开手,黑色手杖倒落在电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背后有动静,中年人举起打火机,刚想回头看个究竟,就感到自己被人摁住了后脑勺。
哐——
他的头部被身后人用力往前推,狠狠砸上了电梯门。
脑袋发出一阵嗡鸣声,中年人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刹那间松开了手。被他挟持在怀里的小护士惊慌抬头,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哐。
哐,哐。
中年人脑后的头发被人紧紧抓着,一下又一下撞上面前的金属门,力道极重。
鲜血顺着额头缓缓往下流,在持续不断的痛楚中,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背后的那个人,他想要活活砸死自己!
忍耐着额头上的剧痛,中年人点燃手中的打火机,趁着停歇的间隙,朝着背后人的脸挥了过去。
抓紧他脑袋的手遽然松开,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他的动作。
空气中传来一股血肉被烧焦的气味,中年人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在离身后那人的脸部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他抬起手,徒手握住了打火机的点火头。
火舌舔舐着邢珹的掌心,他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一把夺过中年人手中的打火机,邢珹将打火机扔到了地板上。
闷热的梯厢内弥漫起一股浓稠的血腥气,中年人的眼白微微往上翻,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求救声:“救,救我——”
“大少爷,他快不行了——”
纷杂的噪音在脑海中回荡,邢珹觉得很吵。
无法释放心中的愤怒,无法缓解神经末梢的痛苦。
于是他又抓起了眼前人染血的头发,朝着金属门狠狠撞了上去。
在对人产生不了共情的时候,他只会用暴力镇压暴力。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白,就连鲜红的血也失了颜色。他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仿佛因此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能够暂时填补内心深处空虚的灵魂。
在一片混沌中,他听到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对讲机中的噪音戛然而止,只能听到那人清晰的咬字声。
小医生对他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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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在几十秒内。
路当归刚拿起对讲机,正在低头调试,一旁的保安突然指着屏幕,大喊出声:
“路医生,他们打起来了!”
他匆匆抬起头,看到邢珹已经一把夺过了中年人手中的打火机,然后抓着中年人的头往电梯门上撞。
将话筒放到一边,路当归问保安:“维修人员还有多久到?”
保安赶紧看了眼群消息:“他们已经到路口了,在等红绿灯!”
看着监控里那个歇斯底里的男人,路当归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要是让外界知道邢珹在医院里打人,那他的名声就全毁了。
这样一来,他是名精神病患者的消息就将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将会知道邢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三年前,这人在众目睽睽下逃脱了惩罚。
三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可以为妹妹报仇了。
紧紧握着手中的对讲机,路当归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他想起了邢珹背上那道刻着星星纹身的长疤。
他见过那道疤痕两次。一次是在庭田府,邢珹背对着他做spa的时候。
另一次,就是那天晚上在邢宅,一切进行到最后时,他的手曾轻轻触碰过那人的伤疤。
三年间,路雯菲总是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邢珹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人,他肯定有什么苦衷。
可是,邢珹却又坦然地告诉自己,善良的人才配被拯救,他不配。
“路医生,电梯里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我要不要和警务室那边联络一下?”
“……”
沉默了片刻,路当归对保安开口:
“这是我的患者,我来处理就好。你通知一下邱院长,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交代保安关上安保中心的大门,将无关人等全都隔绝在了外面。路当归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对讲话筒。
听到对讲机内传来的声音,画面里的男人动作迟疑了一下。
看到邢珹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路当归当机立断:“大高个,抓住他!”
邢十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上前一把抓住大少爷的肩:“大少爷,是路医生,他让你先冷静一下!”
被邢十制住了双臂,邢珹缓慢地动了动眼脸,眼中掠过一丝恍然。
中年人无力地瘫倒在地,再也没了丝毫反抗之力。另外一名小护士安顿好受伤的同事,连忙蹲到地上,开始检查患者的生命体征。
在邢十的臂膀中挣扎了几下,邢珹缓缓垂下了手。
鲜血沿着指尖滴落到地上,分不清是中年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对讲机内,路当归的声音消失了,换成了一个陌生的男音。男音称维修人员已经抵达现场,让各位乘客不要惊慌,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五分钟后,地面震动了两下,电梯开始匀速往下移动。
原本以为电梯会直接下到大堂,邢十已经调出了留守在医院外的手下电话,让他们随时准备进来,接应大少爷离开。
没想到电梯只往下移了两层,停在了十一楼。
电梯门从两侧缓缓打开,门口站着几名保安和护士,正在原地待命准备运送伤者。
隔着密密麻麻的几层人头,邢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那道熟悉身影。
是小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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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邢十搀扶着邢珹走出电梯,路当归立即迎了上去。
走到两人面前,路当归对邢十说:“楼下来了几家媒体,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听到路医生说的话,邢十赶紧找了个信号好的地方,打电话联系邢家的人,让他们紧急处理一下媒体的事。
见小医生压根没想搭理自己,邢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靠着冰冷的白墙,他闭上眼开始小憩,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小医生漠然的声音:“为什么打人?”
将眉眼掩在帽檐下,邢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和你无关。”
路当归:“......”
回头检查了一遍科室的走廊,确认林医生他们已经下班了。他抱起手里的记录册,坐到长椅的另一头,开始整理今天的病案。
“为什么是你来?”
隔了半晌,邢珹出声问。
医院发生恶性医护袭击案,周围居然连半个外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恰巧不巧只有这人在场,倒也挺稀奇的。
“我和他们说,你是我的病人。” 在记录本上刷刷写着字,路当归没抬头,“我已经联系过邱院长了,他说等下会来给你善后。”
伸展了一下僵直的腿,邢珹低低笑出了声。
路当归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个神经病又怎么了。
“路医生,” 邢珹仰起头,看着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其他精神科医生也会像你一样,和病人上床吗?”
听到邢珹这样调侃自己,路当归的语气陡然变冷:“首先,你和我的医患关系已经解除,请不要拿意外当作理由。”
“其次,好歹这次也算我帮了你,请你对我尊重一些,邢先生。”
从长椅前直起身,邢珹提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路医生没成家?”
路当归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邢珹轻轻一笑:“我父亲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对象,下周见面。本来还想问问路医生,让你传授我一些经验。”
路当归属实无语。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这些公子哥和明星艺人,谁不是在风月场上混得如鱼得水,还需要找他这个母胎solo选手要经验?
不过邢珹都已经二十八了,如果是在普通人家,也确实到了该去相亲的年纪。
邢十下楼去安排人手,整个十一层没什么人,两人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心里思索了一会,路当归勉强找了个话头:“你要相亲?对象是艺人还是素人?”
他心想,这也算是替路雯菲打听了,毕竟粉了这人那么多年,他现在问清楚,也算是彻底断了以妹妹为首的那群老婆粉的念想。
她们最爱的哥哥总是要结婚成家的,这是每个粉丝必须经历的一件事。
邢珹微微偏过头:“路医生那么关心我的私生活?”
路当归翻了个白眼,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他和这人完全无法交流好吗!
邱院长迟迟没来,路当归拿出手机,准备再打个电话问一下,突然发现手机里多了两个未接电话,全是雯菲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