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珹对他说。
路当归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实际上心跳如擂鼓:“你说谁?”
如果邢珹真的认出了妹妹,那他今天就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和邢珹摊牌。
关于当年发生在妹妹身上的意外,关于他与邢珹长达三年的恩怨,他早就想找这人问清楚了。
“站着的那个,”邢珹冷淡道,“她是我粉丝。”
那个跟着小医生妹妹一起来的女生,他在很多场合都见过。接机的时候,这个女孩也总是抱着单反,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对这个女孩有点印象。
“……”
收拾着桌子上的垃圾,路当归没抬头,“嗯,以前有听她提起过你。”
听到邢珹的回答,他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同样是这人的粉丝,同样喜欢了他八年。就算因为他失去了两条腿,妹妹在这人的世界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要是路雯菲知道,她那么多年的喜欢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不知道她的心里会怎么想。
“另外那个,是你妹妹?”
他听到邢珹在身后出声。
路当归点点头,似乎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
小医生不说话,他也没追问。
柱着手杖走到诊室的窗边,邢珹垂手而立,俯视着大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小医生的妹妹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是长相,也不是双腿截肢这样特殊的身体状况,而是她的声线。
他的梦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很多个夜晚,他的梦里都会出现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有个和女孩很像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人声,在断壁残垣下对着他求救:
“……哥哥,我不想死。”
“你救救我啊——”
可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邢珹猛地从回忆中抽身,鬓角已经渗出了冷汗。
“要走了吗?”
小医生的语调依旧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走的话,蛋糕还有剩。”
他回过身,发现小医生手中端着一个纸盘。纸盘里放着块草莓小蛋糕,散发出浓郁的水果香气。
路当归此刻正在心里自我调节。
他不是故意要给这人留的,只是看在把人关在小黑屋那么久的份上,当作补偿罢了。
不过这种便宜奶油做的甜点,估计这人也不稀罕。
将蛋糕放到窗台上,路当归擦干净指尖的奶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没想到,邢珹真的拿起叉子,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舀了一勺,开始小口吃了起来。
从十一层的窗口往外望,可以远远看到S市的跨河大桥。大桥上车流汹涌,没有人还记得,就在两个月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非常惨烈的车祸。
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黯淡的星星被推回了人间。
两人靠在窗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个用勺子不疾不徐地吃着廉价的奶油蛋糕。另一个则低着头默默编辑朋友圈,迎接他二十八岁的全新开始。
城市依旧灯火辉煌,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月亮挡在高楼大厦外头,月光却洒下来了。
他们的人生从前没有什么交集,未来看似也不会有。
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在此刻,冷风呼啸着吹过窗外,凉意都扑打在了他们脸上。
路当归不知道,从这个冬夜开始,过去的那个邢珹便已经死了。
他也不知道,因为自家主子的一句话,邢十坐在楼下的车里,等了几个小时没敢上来。
还有一件路当归不知道的事。
这是邢珹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
第22章
S大附属医院的住院大楼灯火通明,每一层都亮着灯。其中的一扇窗户里,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呼笑闹。
路当归已经在住院部待了一个多小时,正在和几个半开放病房的小患者分蛋糕聊天。
简晶晶发起的拯救仙境组织已经发展了五个成员,包括两个在家长陪护下住院的熊孩子。看到路医生发的朋友圈,配文“妹妹给我买的蛋糕”,他们才知道今天是路医生的生日。
征得护士长的同意,几人委托家长买了个小蛋糕,在文娱室等着给路医生庆生。
去住院部前,路当归先掩护大明星下了楼。
看到路当归一直在电梯里盯着手机傻乐,邢珹淡淡开口:“路医生心情很好?”
路当归急于找人分享自己的快乐,点开一张手机图片,递过去给邢珹看:“你看像不像我?”
照片里是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半大孩子,拿着张彩色简笔画站成一排合影。简笔画里除了向日葵,恐龙和小太阳,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火柴人。
火柴人的头顶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路医生,Happy Birthday!:)
邢珹:“……不像。”
路当归哼了一声,压根就不在乎邢珹的回答。他点开设置,将妹妹送的蛋糕和几个小孩子的照片拼接在一起,换成了自己的手机桌面。
邢珹眯着眼,从路当归丑不拉几的桌面上移开了目光。
就像他从来都搞不懂为什么有人莫名其妙地就会开始发脾气一样,他也不明白小医生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喜怒哀乐本是人之常情,于他而言,却又好像是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将大明星护送到了医院门口,路当归转过头,脚步轻快地和邢珹道别:“拜。”
人一旦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顺眼。就连面前这个姓邢的老冤家,看起来都没那么可恶了。
“媒体都处理了?”
走到黑色轿车前,邢珹开口问邢十。
“是。”
邢十微微躬身,为大少爷打开车门:“大部分都是听说医院有袭击事件才赶过来的,只有一两家是听到一些风声,专程过来蹲点,已经都被寻伯处理妥当了。”
寻伯是邢家的老人,也是邢景山手下的一员干将。邢景山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邢家的大小事都是他在负责打理。
听说寻伯亲自出面摆平,邢珹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坐上驾驶座,半天没等到大少爷吩咐,邢十回过头:“大少爷,现在回本宅吗?”
邢珹闭上眼,面部轮廓掩在了车窗投下的阴影里:“等人。”
--
以简晶晶为首的小患者们给路当归唱了生日歌,还在他鼻尖上抹了很多奶油。
拎着一袋子孩子们送的糖果,路当归心满意足地离开住院楼,准备去附近的地铁站坐车回家。
这是那么多年以来,他过得最热闹的生日。不仅有妹妹和朋友准备的惊喜,还有同事和患者送来的祝福。
硬要算的话,甚至还有前金峰影帝,邢大明星的倾情作陪。
想到这茬,路当归差点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
他从没想过,前面二十七年都随随便便应付过来了,二十八岁居然是个这样的开场。
刚走出医院大楼,路当归就看到了停在大门口的黑色轿车。邢珹的高个保镖站在车门边,像是正在等什么人。
路当归警觉转头,没想到半路就被保镖喊住了:“路医生!”
大高个匆匆朝自己走过来,抬手比了个邀请的手势:“大少爷正在车里等着路医生,顺道送路医生回家。”
——只要沾上姓邢的,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自从经历了被邢瑀下药,又被邢珹带回家吃干抹净之后,这句话就成了路当归的人生箴言。
即使今天晚上,站在窗边的那一刻,他曾对邢珹产生过一丝恻隐之心。但那种感觉也只是稍纵即逝,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好人,自然也就没有百分百的恶人。
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一个人好,他不是不相信邢珹,他不相信人性。
看到路医生果然像大少爷说的那般无动于衷,邢十使出了杀手锏:“大少爷说,想和您谈谈之前那份《保密协议》的事。”
……
路当归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快乐瞬间荡然无存。
他差点都忘了。
他和邢珹之间,可不仅仅是风月散后两不相欠,还牵扯着一份价值几千万的协议书!
当时为了能够尽快接诊患者,他想都没想就把字给签了。现在想想,真的是给自己挖了个惊天巨坑。
坐在后车厢闭着眼假寐,邢珹听到后车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半晌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完成了大少爷交代的任务,邢十自觉点了个烟,留在车外蹲守,给主子和路医生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一开始得知大少爷和路医生关系的时候,他一直以为两人不是你情我愿,就是和二少一样,在背地里偷偷玩主仆play。
然而通过这段时间的默默观察,他逐渐发现,大少爷好像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
还不是一般的主动,是想尽各种办法使劲往上凑的那种......
比如就在刚才,大少爷吩咐他办的那件事。
想到这里,邢十猛吸了一口烟。
有钱人的世界是真的复杂。
--
车厢里开着暖风,邢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高领衬衫,袖口往上卷至手肘,露出半截苍白的肌肤。
看到邢珹一副意慵心懒的模样,路当归有些拘谨地开口:“邢先生,您找我是为了《保密协议》的事?”
邢珹抬起眼帘,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那天晚上和我,是路医生的第一次?”
路当归:“……”
好气。
这人的脑回路是真的清奇,什么是不是第一次,这和保密协议有半毛钱关系吗?
“这和保密协议有关吗?”
“我是。” 邢珹说。
路当归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出道八年,绯闻女友传出五六个,其中有两个直接站出来开撕,争正主地位,还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
邢珹是第一次,逗谁呢?
看到小医生满脸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邢珹也并不准备多作解释,只是单手插兜,懒洋洋地开口:“我以为路医生那一次也很愉快。”
咬了咬后槽牙,路当归保持微笑:“邢先生,我以为你叫我上车是来谈正事的。”
不是来听你分析我俩的睡前故事,OK?
邢珹的尾音微微上挑:“不是吗?”
路当归别过头看着窗外,不想跟这人说话。
其实那次意外所带来的影响,比他所以为的要严重一些。
他之前并不是敏感体质,产生生理需求的次数也不算多。可是这一个月以来,他自己解决的频率比以前多出了不少。
那些独自一人在浴室里喘息出声的夜晚,他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这人的影子。
短暂的痛苦过后便是无尽的愉悦,药物的作用威力尚存,身体的反应却也是诚实的。
母胎solo二十多年,他也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性向。
如果只是成年人之间随便玩玩,那他多个炮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能满足生理上的需求,也能弥补独居生活带来的空虚。
可这人不是别人,偏偏是——
“我有一个想法,”邢珹话音一转,“不知道路医生是否愿意接受。”
他抬手敲了敲窗户,站在车外的邢十闻声,连忙从前排密码箱里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给了大少爷。
“如果路医生愿意,那之前的那份《保密协议》,可以废除无效。”将文件放在路当归膝前,邢珹漫不经心地开口,“毕竟赔偿的金额不小,路医生睡觉也睡得不踏实,是不是?”
这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拿起膝盖上的协议书,路当归微微蹙起眉心。
邢珹说的倒是也不错,《保密协议》里涉及的条款太多,即使他并不是有意透露,但总会有不小心的时候。要是真的触犯了保密原则,邢家怪罪下来,那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可是旧的还没理清,这就又来了一份新的。
路当归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连环局,一步错步步错,这样下去,恐怕只会越来越牵扯不清。
就着车顶的昏暗灯光,他看清了文件的标题:
【私人包养协议】
“每个月的生活费你来定,住房安排可以问邢十。”将双手搭上腹部,邢珹十分随和地说,“互不影响对方的工作和私人生活,只是上床。”
协议上的每月费用那行还在空着,他给小医生开的是空头支票,想填多少都可以。
没填具体的数字,是因为他知道小医生的自尊心强。如果写上金额,小医生或许会觉得自己把他当成一件商品。
不过,于他而言,这人确实也就是一件商品而已。一件能够调动起他的情绪,让他产生愉悦感的东西。
自己这样做,无非只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欲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味。
邢珹心想。
--
路当归并没有马上把手中的协议撕碎,直接扔到眼前人的脸上。
他抬头望着邢珹的眼睛,依旧保持着最后的风度:“邢先生,我最后和你说一次。我不缺钱,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不要再拿这种东西来羞辱我了。”
将协议原封不动地放回座椅,路当归拉住车把手,就要推门离开。
“据我所知,邢瑀每年付给参与者的报酬,都是八位数起步。”
路当归听到身后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说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刀刀戳入他的心口:“路医生,如果不是为了钱,你为什么会去参加我弟弟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