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到如今,还有哪路神仙能大显神通?
“你说吧,找谁?”
邢氏家大业大,开出的酬金更是天价,S市乃至国内的医生谁不想接,还要让他专门出面?
邱院长开始默默回忆远在美国科研团队的几个老同学的联系方式。
“阿珹说是你们院的。”邢景山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名字叫路当归。马路的路,中药里的那个当归。”
邱院长怔住了。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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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主任办公室门口,路当归发现主任没在,办公室里就只有邱副院长一个人。
“邱,邱院长?”
看到小医生战战兢兢地从门外探进个头,满脸紧张地朝自己问好,邱院长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小年轻,也不知怎么蹚上邢家这摊浑水的。
心里这么想着,邱院长脸上却忙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小路医生,来来快请坐。”
“听老王说你刚转正不久,有独立接诊经验吗?”
院长没坐,路当归也没敢坐下,在办公桌前站得笔直:“之前跟着主任接过几次临床,独立接诊......暂时还没有。”
果然。
邱院长心里暗想。
这小医生一没资历,二没经验,“慕名而来”的理由也就说说罢了。
邢大公子指明要找这位,哪是真的想治病,还不知存的是什么心思。
邢家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要不是和邢董是至交,凡事得为了邢家的脸面着想,自己才不会随意掺合。
“是这样,”邱院长的语气有些奇怪,“有个患者来找我,指明要挂你的号。”
“......”
路当归懵了。
原本以为是来办公室挨骂的,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茬。
难道他这是倒霉太久,突然转运了?
“不过,这名患者的身份比较特殊,我目前为止也不能和你说太多。”邱副院长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如果你愿意接,这里有份保密文件,你得签一下。”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路当归缓缓回过神来,盯着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保密协议》几个大字,发了半天呆。
干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遵循保密原则,绝不会把患者的个人隐私信息泄露给别人。患者拿出这样一份保密协议让他签,和直接质疑他的职业操守没什么不同。
这是对他人品赤裸裸的不信任。
过了一会,路当归犹豫着对面前的老院长说:“院长,无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泄露患者隐私的。”
这是在变相告诉邱院长,他用不着,也没必要让他签什么《保密协议》。
看到年轻人眼中的犹疑,邱院长叹气出声:“这份《保密协议》,和普通的保密原则还不太一样。”
“患者的背景太复杂,涉及信息需要高度保密。如果你不想吃商业上的大官司,或者不想惹上一身麻烦,最好还是签了。”
接着,邱院长话锋一转:“当然,你如果不愿承担这个风险,我也会替你转达。”
如果路当归不愿,事情就好办了。和邢董的交情毕竟摆在那,这样他既能给老邢一个交代,又不用顺着邢大公子的一时兴起乱来。
他路医生不愿意,总不能强迫人家出来坐诊吧?
邱院长美滋滋地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院长,我签好了。”
邱院长一低头,发现文件已经被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自己面前,“路当归”三个字签得工工整整。
“诶?”
路当归从茶几前起身,对邱院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还有那位不认识的先生,能给我这次机会。”
听到邱院长刚才的那番话,他的胸口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令拿笔的手都微微颤了起来。
他想治病,只要能接诊,他愿意承担一切风险。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沸腾起来了。既有兴奋激动,又有忐忑紧张。
最最重要的是,他小路医生,终于要有属于他的第一位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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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看诊前,路当归跟着邱院长去了专家诊室。
他在门诊部没有专门的工位,在住院工作站倒是分了个小办公室,不过就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和专家诊室一比,是有些寒酸。
专家诊室在医院顶楼,是一间非常宽敞明亮的白色房间。房间里配备了全套桌椅沙发,还有专门的隔音壁和满天花板的绿植。墙边的实木柜上摆满了奖状和奖杯,全是医院专家们荣获的各类嘉奖。
看到年轻人脸上掩盖不住的憧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邱院长也起了疼爱后辈的心思,对路当归笑道:“听老王说,你以前是S大医学院的一等优秀毕业生?”
路当归有些不好意思:“隔的时间太久,我都忘了......”
“你们王主任也是我带出来的学生。”邱院长拍拍路当归的肩,“像这次这样的机会,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好好干,以后说不定比老王混得更有出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路当归脸微微有些热,下意识脱口而出:“谢谢院长,我会好好干的。”
又交代了路当归几句,邱院长离开了诊室,留路当归一个人在房间里,等待着患者的到来。
马上就要独自接诊人生中的第一位患者,路当归脸上看似挺平静,其实紧张得没怎么吃下午饭。
来看精神科的人大多数都不想被周围人发现,但还要签保密协议,为此不惜把老院长搬出来,这样的人,肯定有着不俗的社会地位。
可是,这样一位大佬为什么会专门来找自己看病?
路当归并不太明白。
墙上的时钟滴答往前走,时间跳转到了下午五点,到了和患者约定好的见面时间。
路当归远远听到走廊尽头传来重物压过地板的声响,发出的声音虽然微小,但在静谧的过道中仍显得尤为突兀。
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出现在诊室门口。
整理好白大褂的领口,路当归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感,从办公椅前站了起来:“先生——”
看到进入诊室的另一个人,路当归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的视线缓缓往下,目光停在了黑衣男推进来的轮椅上。
眼熟的条纹病服,去到哪带到哪的低气压……
这不是那天晚上和他在湖边抬杠的轮椅男吗?
轮椅男今天没带口罩和墨镜,半张脸挡在胸前的围巾后边,他却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人不会是......
路当归:!!!
看到小医生满脸怔愣地站在办公桌前,邢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震惊,崇拜,激动,热情......
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太多次了。
无论是粉丝,路人,还是那些想要攀上邢家高枝的牛鬼蛇神,每个人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无非都是这些。
无法感受,也无法理解。见得多了,他只觉得没意思。
而眼前的这名年轻医生,这个曾对着自己无端发了一晚上脾气的人,显然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大费周章。
邢珹心里想。
他拍拍手,想把邢十唤进来,转身告辞。
令邢珹没想到的是,在短暂的失神后,他看到小医生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有那么一秒钟,邢珹感觉路当归正用双眼恶狠狠地锁定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他……在生气?
邢大影帝愣在轮椅上,这辈子第一次有些无所适从。
等到他回过神,却发现小医生眼中那股莫名的怒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眼前只有一双微弯的笑眼,这位年轻精神科医生脸上挂起了专业的笑容,话语间满是友善和温和:“您好,请问是邱院长介绍过来的患者吗?”
一只快要炸毛的白兔子,却极力压下自己的脾气,然后对着豺狼露出笑容,递上了自己的胡萝卜。
“你好,路医生。”
半晌后,邢珹也跟着笑了。
第5章
路当归的处世方式很简单,就是对事不对人。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刻意去记恨谁。
如果偏要找出一位,能让路当归记恨很长时间,厌恶得牙痒痒,那眼前这位自然当仁不让。
路当归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邢珹的大黑粉。
与普通路人黑或目的性很强的专业黑不同,邢珹对他而言,不止是一位看不顺眼的娱乐明星。
他和邢珹有仇。
知道坐在轮椅上双脚不便的男人是谁后,路当归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报应”。
如果不是邢珹,路雯菲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三年前发生那起事故后,他就收走了妹妹满卧室的邢珹周边,打包扔进了小区门口的回收站。
要是以前,他敢碰书桌上的立牌一下,路雯菲都能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嚷着让哥哥不要随便玷污珹珹的身子。
可在那件事后,看着哥哥发泄般地撕下墙上的所有海报,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低头保持着沉默。
因为她再也没法扑到哥哥怀里随便胡闹了,她的下半生,注定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你看,你喜欢的明星,现实里其实就是个懦夫,是个完全没有担当的人。” 路当归还记得,他那天拎着一袋子撕毁的周边,怒气冲冲地对妹妹说,“需要你们的时候,在屏幕那头什么花言巧语都说得出来。你需要他的时候,就只知道逃避责任。”
那是兄妹俩相依为命十多年,路当归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
明星,天上最亮的星星,这两个字分量很重。却就像水中月,镜中花,看似相去咫尺,实际上遥不可及。
从邢珹出道那一年,妹妹就成为了他的粉丝,到出事那一年为止,她已经喜欢了他整整八年。
八年喜欢,得不到一句公开的道歉。
那天,路雯菲一直红着眼睛不说话。
直到路当归拎着垃圾袋,准备出门前,她终于开口了。
她说:“哥,珹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有个屁的苦衷。
路当归转身就走。
而现在,那个让妹妹着魔似的喜欢了很多年,导致妹妹失去双腿的罪魁祸首,就坐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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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保镖递给路当归一份病例,接着便反手合上门,离开了诊室。
这份美国HMS出具的医学观察报告很权威,将邢珹的基本情况写得明明白白。
路当归翻过第一页。
【患者姓名】邢珹
【年龄】28岁
【职业】自由职业者
......
【病史】精神分裂症史,并发性述情障碍,伴随轻度妄想症状
那件事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听到“邢珹”这两个字,路当归就会感到生理性不适。后来,兄妹俩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规,他又逐渐开始关注邢珹的消息。
只不过别人关注的是娱乐新闻,他关注的都是邢珹的黑料。
过去三年间,邢珹身上没爆出过什么大的绯闻猛料,小的黑料倒是间接不断。其中几条,路当归到现在都还在印象深刻:
【邢珹大男子主义,对女助理发号施令毫不客气】
【邢珹情商低,颁奖典礼现场女伴摔倒冷眼旁观】
【邢珹宠粉人设崩塌,机场拒收粉丝礼物狂摆臭脸】
......
结合手上这份报告,路当归发现,这些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的迷惑行为,如今都解释的通了。
简单来说,就是这人真的有病,病得还不轻。
“路医生?”
邢珹挑起眼皮。
他并不知道小医生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小医生又开始不专心了。
从回忆中抽身而退,路当归赶紧抬起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正主身上。
短时间内大量的爆炸性内容涌进脑海,让他有些头大。
然而,刻在骨子里的“专业”两个字,让路当归很快调整了过来。他指着病例上的“alexithymia”字样,神情认真地对邢珹开口:
“邢先生,根据这份报告,您的精神分裂症在过去两年间已经有所改善。我是否可以认为,您是因为障碍症状有所加重,才选择前来医院就诊。否则根据以往案例,我们不会将它单独列为精神分裂的并发表现。”
“路医生,” 邢珹语调优雅,“你有过非常愤怒却又无力的感觉吗?”
当然有了。
就是现在,和你面对面坐在一起啊。
路当归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等路当归回答,邢珹便压低声音,类似自问自答地开口:“我曾经有。”
路当归赶紧拿起纸笔,调整好坐姿,这是患者即将开始自我陈述的预兆。
“去年这时候,父亲当着整个会议室几十个人的面,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邢珹盯着窗外电线杆上的麻雀,“那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愤怒和无力。”
“上个月,我妄想症发作,差点死在一场车祸里。”
邢珹将目光落在满脸严肃,正在认真倾听和记录自己独白的小医生身上,顿了顿,接着说:“醒过来时,我心里什么也没有,能意识到的感觉,只有我还没有解脱。”
邢珹话音刚落,路当归就蓦地从座椅前直起身,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