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你是在模仿你的电影?!”
这次近距离看到邢珹眼角的痣,路当归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他在电梯里遇到的那名躺在急救床上的男人。
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黑粉,他每天都在网上翻阅有关邢珹的黑料,对这人的外貌细节早就掌握得一清二楚。
邢珹眼角的泪痣实在太过于特别了,完全没办法忽略。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他对车祸受害者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回家后还特意旁敲侧击地问了路雯菲几句。
时隔一个月,他早已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却没想到邢珹会亲口承认,那就是他。
路当归总算明白了,那一天,莫名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那种既视感,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本该在那天夜里第一眼见到邢珹时,就想到《恶狗》的。
《恶狗》里最后那幕泪痣染血的特写,是被影评人封神的一帧画面。网上的影视大V都对导演的处理赞不绝口,就连他经常关注的几个从早到晚吐槽邢珹的黑粉账号,对这部电影都没能找出什么能够抨击的点。
邢珹这是在拿命当艺术品,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美感。哪怕他的尸体最后被发现在荒郊野岭,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帧画面,都要和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路当归心想,他错了。
这人不仅仅有病,他就是个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疯子。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路当归的内心波涛汹涌。
邢珹之所以息影退圈,恐怕压根就不是所谓“吊威压受伤”,“惹怒经纪公司高层”之类的传言。
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日益严重的精神疾病!
做医生看病看到了仇家,还拿到了仇家最大的黑料,这还不能上树洞八一八?
他要不是邢珹的医生就好了,更何况他还签了《保密协议》......
想起《保密协议》,路当归脸上的表情跟活吞了只蚊子似的。
【乙方如违反该协议任何条款,应一次性向甲方赔偿三千五百万元,并承担全部法律责任.....】
要是外界有人知道邢珹有病,那他就完了。
这人却压根不担心看病会泄露个人隐私,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
邢珹也微微有些讶异。
就连在精神医学界久负盛名的邱院长,也是看了好几遍电影,才猜测出了他所作所为背后的逻辑链和动机。
他没想到,只是随口一提,这姓路的小医生就全猜中了。
看到小医生眼中的百感交集,邢珹的眼皮一跳。
这位路医生,不会真是自己的粉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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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看似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诊室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
“大树先生——”
“大少爷正在看诊,您能不能先......”
精神科看诊的过程中,一般不能允许外人在门外喧哗或打扰。
路当归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出门查看,只听到“砰”得一声巨响,诊室的大门被人大力推开。
没能拦住人闯进来,黑衣保镖满脸歉意地在门外鞠躬:“大少爷,实在抱歉。是邢十失职,没能拦住大树先生。”
“谁让你来的?”
听到保镖报出来人的名字,邢珹没回头。
来人是名穿着时髦的漂亮男孩,看起来还在是上大学的年纪,留着一头朋克造型蓝灰色短发,脸嫩得可以滴出水来。
娃娃脸男孩走上前,从兜里掏出几条酒心巧克力,一把全塞进邢珹手心:“阿珹,能不能管管你弟弟啊,我妈公司都要被他闹成一锅粥了!”
邢珹满脸写着关我屁事。
“寻伯说你在医院,我才一层一层找上来的,在这层电梯口见到阿十和十五他们,我才确定你在这儿。”
男孩全然不顾诊室里还有名医生,绕到轮椅背后,双臂亲昵地环住了邢珹的肩。
他趴在邢珹背上,眼巴巴地盼着他说话。像是如果邢珹敢说个不字,他能在原地直接嚎出来。
这是......邢珹的小情找上门了?
路当归抬头望着天花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要不是事态紧急,我也不会急着来这里找你!”
男孩对着邢珹吼。
看到男孩一直不依不饶,邢珹把黑衣保镖叫过来,简短交代了他几句什么。
听完邢珹的安排,男孩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像是勉强满意了。
“对了,今晚忙完以后,去我那儿吗?” 环视了一圈四周,男孩偷偷压低声音,“我让人从泰国找了名按摩师,说是对你的腿比较好。”
邢珹:“忙。”
“别啊,晚上过来嘛,我俩可以玩点别的。”
在这俩人面前充当了半天白色背景板,路当归感觉自己三观都被颠覆了。
他只知道有钱人玩得很开,不知道还能玩这么开。
邢珹不是还在半身不遂吗,还能搞这些花样?
似是隐隐有些不耐,邢珹抬起食指,揉了揉太阳穴:“我还在住院,没医生允许,不能随意外出。”
他邢大少什么时候这么听医生话了?
男孩明显不信。
“那要不......你让这位路医生跟我们一起?”
男孩从邢珹的轮椅前站起身,凑上前扫了眼路当归胸前的名牌,脸上洋溢起热情的笑容:“既然你要得到医生允许,那带个医生随行,邢伯伯总不至于不放人了吧?”
男孩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不想让邢珹找更多借口。没想到邢珹垂下眼,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
过了一会,邢珹淡淡出声:“路医生觉得呢?”
路当归:“......”
他和邢珹,还有邢珹的小情,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小情家里做马杀鸡?
疯了吧??
第6章
晚上八点,万辉别院。
千平豪宅掩隐在半山腰的香樟林中,别院门廊处守着几名邢家保镖,身上的黑西装几乎与浓稠的黑夜融为一体。
一行人穿过前庭,邢十听到大少爷开口:“你带人在外面守着。”
这是主子们要谈正事,让无关人止步的意思了。
“是。”
邢十点头应下,无视身边小医生投来的求救目光,转身带着一众兄弟们离开了大院。
眼看黑衣大哥就这么走了,路当归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完全没有任何溜走的机会,现在恐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时间回到下午六点。
接到邢影帝发来的邀约,路当归的第一反应,就是果断拒绝。
精神科医生私下里和患者私交过密,这要是被人举报,是要被调离工作岗位的。
比起饭碗,他与邢珹那点旧日恩怨根本就不算什么。他可不想在看诊的第一天,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看到路当归态度坚决,邢珹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诊时间一结束,他就带着保镖和娃娃脸男孩离开了医院。
临走前,邢珹给站在门口的路当归留了一句话,声音轻得和耳语没两样。
他扯起唇角,说:“路医生,帮帮我。”
邢珹走后,路当归靠在办公椅上,盯着手中的病历本和就诊记录,脑子里一团乱麻。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他还需要一段时间冷静冷静。
不过,邢珹离开前的那句话,让自己帮帮他……
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当归没想到,邢珹前脚刚走,邱副院长就马上打来了电话。
“小路,院里还没开外出批条,你怎么就让患者私自离开诊室了,也不汇报一声?”
路当归懵了:“院长,我——”
他见邢珹这么来去自如的样子,以为这人自带特权,不用和其他住院患者一概而论来着。
“你什么你,我问你啊,病人外出管理条例第四条是怎么规定的?”
“第,第四条……精神科医生需提高警惕,严防病人外跑,必要时可安排多人协助——”
“那还不赶紧去确认!”
被院长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路当归只好收拾收拾跑下楼,在路边打了辆出租,马不停蹄地从医院赶到了邱院长说的地点。
直到在高档小区附近下了车,他才发现邢珹的保镖已经站在大门口,像是等候自己多时了。
刚看完诊,邢珹就给邱院长打了电话,说他独自外出,医生没有遵守规定协同陪护。
这就是恶人先告状!
远远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路当归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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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离开后,娃娃脸男孩非常有东道主的自觉,主动跑上前,双手扶住邢珹的轮椅背:“阿珹,按摩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我推你过去?”
没等男孩行动,邢珹已经按下了手把上的按钮。轮椅发出一阵嗡鸣声,载着他骨碌碌地往前去。
可怜孩子。
看着呆在原地的男孩,路当归心里感慨万千。
人家这是全自动轮椅,根本不需要人来推。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明明可以自己操控,平时非要带个保镖跟在后面推着走,不是装逼又是什么?
男孩见帮不上什么忙,先一步跑进家中张罗去了。邢珹坐着轮椅一往无前,却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路当归,眉梢微挑,像是疑惑路当归为什么不跟上。
路当归:“……”
他三两步走到邢珹跟前,发现这人还是在原地停着,没动。
深呼吸了几下,路当归面带微笑:“邢先生?”
邢珹盯着拐角处的庞然大物,语调带着些懒洋洋:“路医生,劳驾?”
原来,拐角处立着只镀金石狮,脖子前还绑着条大红绸带,大富大贵十分喜庆。被这东西给挡了道,轮椅过不去了。
几秒钟后,一双手轻轻扶住轮椅背,蜷起的指节抵在了邢珹的脑后。身后人手腕使劲,扭转了轮椅的方向,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绕过狭窄拐角,又重新走上了宽敞的前门大道。
邢珹没吭声,路当归也没撤手,只是慢悠悠地推着轮椅,往灯火通明的主宅走。
男孩家属于风格混杂的暴富流,庭院里的装修到处金光灿灿,一点都不低调奢华,像是巴不得让所有来做客的人,都能看出家主的财大气粗。
沿着前庭一路观赏过来,路当归差点被这里的布置亮瞎了狗眼。
离主宅距离不到五十米,路当归突然感觉指背上的重量加重了。
他低下头,才发现邢珹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双眼,将后脑勺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指尖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轻微起伏,路当归听到了一阵沉稳的呼吸。
这人……不会是睡着了吧?
路当归逐渐放慢了脚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茶棕是邢珹的标配发色,出道很多年都没换过,黑粉圈也因此嘲讽他有“怀旧情结”。也许是住院太久,没有好好打理,他的头顶又长出了不少黑色发丝。
路当归抬起指腹,轻轻戳了一下邢珹的卷毛。
柔柔软软,触感有点像市动物园里给钱就让人摸的鸵鸟毛。
大明星的头发唉,他还是第一次摸。
虽然有点恶趣味,但要是在几年前,他说不定会偷偷顺走两根,带回去给路雯菲留着当宝贝。
可现在,这姓邢的是他们路家的仇人,如果真的能给他一次机会,他只想把这人的头发给薅秃。
“阿珹!”
娃娃脸男孩从大门前冲出来:“我等你好久了,你俩速度怎么这么慢啊!”
男孩的叫喊吵醒了刚刚开始小憩的邢珹,也让路当归瞬间收回了手。
推着轮椅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他听到邢珹冷不丁发问:
“路医生,好摸吗?”
路当归嘴角倏地僵住。
像是没察觉到路当归脸上的表情变化,邢珹按下轮椅按钮,又骨碌碌地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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泳池旁的半露天阳台被开辟成了贵客休息区。大厅内弥漫着古老的玉松香,几张理疗床摆放在大厅中央,角落的长沙发前放着泡脚桶和花瓣,看样子是专门为邢珹一人准备的。
从国外千里迢迢请来的按摩师,用生疏的日语称呼娃娃脸男孩“庭田先生”。
“庭田先生,我可以进来了吗?”
按摩师站在门外,恭敬地问道。
在庭田家佣人的帮助下,邢珹已经离开轮椅,转移到了沙发上。他靠着柔软的沙发枕,一边活动着酸痛肿胀的双腿,一边观察着大厅内的二人。
庭田大树早就换上了浴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坐在泳池前对着来往佣人发号施令。姓路的小医生则满脸紧张地坐在角落,小口吃着盘子里的日式茶点,手脚拘谨地不知该往哪放。
他清楚庭田大树今天喊自己过来的目的,他也是故意把小医生拉下水的。
只要有不知情的外人在,庭田大树就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何况,他们现在仍然是合作关系,只要任何一方撕破了脸,对两人都没好处。
“路医生,您喜欢吃刺身吗?我们家有很正宗的师傅,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前往餐室就餐。”
庭田大树也注意到医生的局促不安,对着路当归热枕开口。
邢珹盯着茶几上暗红的樱桃汁,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大树这是在找借口,故意想要支开外人,和他单独相处。
“不不,不用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