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扬起我的脚,掀起了水下的泥沙,
终于,把它污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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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教室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只是阴沉沉地憋闷。尹越的心却是晴朗的。
在徐老师的后面进了门,站在讲台的旁边,他平静地抬起了他的视线,直接望向了最后排的角落,那个人正懒洋洋地抬着眼睛。尹越用眼光扫过了他,不留痕迹,他的心却在笑,在脸上隐隐而现。
"这位是我们的新同学尹越,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加入我们。他是连跳两级升到我们班的。"徐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许。"下面,自我介绍一下吧?"
尹越的眼光又从后排的他的脸上扫过,他大声说:"我叫尹越!"其实,他只希望那个昏昏欲睡的他能听到。
他是在初二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然后,他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他在操场上打球的时候,他在走廊里和同学打闹的时候,他在校门口和死党堵女同学的时候......
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尹越。
所以,他跳了两级,一定要出现在他视线之内。
尹越很瘦,但并不算矮小。于是他被安排在第6排。他在和自己挨着那列的第9排。走过去的时候,他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不再睡眼惺忪,而是挑着眼睛看着他,丝毫没有一点友善。心里沉重了一下,他的眼光里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是仇恨?坐下之后,依稀还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寒气。
课间休息,有同学过来表示友善,尹越微微笑着。他的表情并不是很多,而多数时间,他的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同样,他的话,也少的可怜,即使当他心里有很多话的时候。
"让开!"有人在那些友善同学的背后说。
尹越抬起头,看到一个高个子身影漠然而过。他一直盯着他,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他转回头阴冷地扫视了他,然后冰冷地离去。他的扫视,像扫过来的刀子。
几个人立刻跟着他走了出去。
尹越慢慢站起来,走出教室去,走廊的尽头,上了楼梯,有洗手池。打开了水龙头,水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的手。喜悦似乎减掉了一些啊。
上课铃响了,尹越冲着楼梯走过去。刚要迈下,一个人急匆匆地从身边跑过,不,不是身边,而是狠狠地撞了尹越的身体,重心不稳,尹越顺着楼梯滚落下去,幸好不是很长,10几级而已。摔坐在墙边,看到几个人的脚。抬起眼睛,为首的是他。他盯着尹越说:
"一个杀人凶手,跳了两级就可以当没事发生安心念书了吗?!"周围几个人脸色都不善良。有人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是那个撞他的人。他们是一伙。
杀人凶手?!
他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
"林澈......"不经意地叫出他的名字。
"哼!果然,你是知道我的。"他居高临下地说。"怪不得眼光在我这儿扫来扫去。没有想到和我一个班吧?"
想到了,当然想到了。他是故意到这个班的,连跳两级,本来应该去1班,而不是6班。
可是,他没有想到别的。也许,是更重要的东西。
"你听好了,我,不,会,让,你,安,心,念,书,的!"林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然后,他们走了。
缓缓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教室走去,那么沉重,完全不属于16岁的沉重。
回座位的时候,他没有再往后看。
以前,他觉得他们之间距离很远。以为今天,距离会开始拉近。谁知,连方向都不是同一边。
打开书本,在崭新的书上,有一个大大的‘杀'字!
不由得转回头看他,他的确是一副要杀人的嘴脸。
慢慢把那页翻了过去。
回到家,闻到诱人的饭菜香。姐姐探出头说:"越越,做了你最喜欢的宫保鸡丁。庆祝你提前上高三。"
尹越洗了手,坐在饭桌旁。
姐姐已经盛了饭出来。
"姐夫呢?不回来吃?"
"他有活儿,晚上不回来了。"
"整个晚上都不回来吗?"
"嗯。"姐姐夹了一个饭粒。尹越把菜夹到她碗里说
"也难怪,那些老板用车,没有时候的。"
"也是。"姐姐扒了口饭。"哎?越越?你这儿是怎么了?"她放下筷子掀开他的头发。
"青了吗?我踢球时顶球弄的吧?"
"不,是紫了。"
"啊,怎么不觉得疼呢。"
姐夫是凌晨回来的,喝醉了,说胡话,不断地说。他指着尹越的房门说,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把你弟弟当儿子养吗?
姐姐说,你别喝醉了胡说八道。
姐夫叫嚣着被姐姐拉进了屋里。隔了两道门,尹越还是能听到他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用被子包了自己一会儿。尹越起了床,下了楼买了早点,端了上来。姐姐已经在洗漱,他探头跟姐姐说:
"姐,我买了早点,你吃。还有,姐夫爱吃的包子。"
"越越,以后姐姐买,你多睡会儿。"
"嗯。"
姐弟俩吃饭时,尹越忽地问她:"姐,上次出事,那个去世的阿姨家的叔叔,姓什么?"
"怎么又想起这个?不关你的事,越越。她是心脏病发作才去世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姓......林......吧。"
2
尹茵嫁给姜国庆的时候,是带着尹越的。父母各自成家后,她和尹越相依为命。她比尹越大了10几岁,本来尹越应该是个宝贝儿子,毕竟盼了十几年。可是自从父亲抓到母亲红杏出墙的证据,就死活不相信这儿子是他的。他甚至不去做亲子鉴定。尹越跟他确实不像,父亲是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而尹越却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父亲是声音宏亮,做什么事都大张旗鼓。而尹越是文静内向,很少大声讲话。
所以,他找了伴儿以后,就不再要他了,尹茵是连带也被扔掉。那时,他们的母亲早已不知去向。
姜国庆是个暴躁的人,这个尹茵知道,他不是他的理想对象,她本来喜欢斯文一点的,有事业一点的。可是,天不总随人愿的。
姜国庆本来是贪着尹茵的美貌,把她想尽方法地娶进门,尽管她带着个拖油瓶,一个漂亮的拖油瓶。
时间长了,他就受不了。本来40几平米的小房间,为什么还要分出一间给那个小子?他人生字典里没有奉献给予等等字眼。
虽然尹越很懂事的样子,很少跟他起争执,甚至他即使在家两个人也很少碰面。可是,姜国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觉得他越是懂事,就是越有企图,越讨厌。
尤其,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忌恨他,他真想哪天爆发了把他打出去。
无奈,尹越总是躲在屋子里。而且,尹茵还把那件事的责任推在他身上。他气死了。于是,他找别的乐子,新认识了个小姐,叫红红,真有意思,风骚得有趣。
去上学的路上,尹越还是有点期盼,无论如何,他和他在那么近的距离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那是他盼望了很久的事。
就算他姓林,就算那个去世的是他的妈妈。可他还是喜欢他吧。这一点,没有变吧。
进教室的时候,他听到林澈爽朗的大笑,随着他的进入,那笑声赫然而止。他抬头望向他,他在几个人当中依旧那么醒目,他长得漂亮而英气,出众得很。
他不知怎么对他微微笑了笑。而林澈立刻横眉立目起来!
尹越在他的怒视中走回座位,刚刚坐下,就啊的叫了一声跳了起来,大腿一阵刺痛,周围一阵怪笑,向座位上看去,那里有一根从下钉上来的钉子。
他又看向他,他又和周围的人说笑起来。
蹲下身体,把凳子翻过来才发现那根钉子是拔不出的。再翻回来,他拿起厚厚的字典,对着钉子尖儿慢慢砸下去。于事无补。
旁边推过来一把凳子,一个人说:"换一把吧。"
尹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个人换了凳子。
"我叫伍航,是班长。"那个人说。
"谢谢。"
"可能是凳子里地钉子伸出来了,下次坐的时候小心点儿。"伍航说。
尹越没说话。谁都知道这个凳子不可能有那么长的钉子。
他望向林澈,他带着笑意的脸转向他时,飞快地换成阴冷。
林澈,是你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脱下裤子,对着镜子,才看到大腿处的暗红色的一个点,伤口小的可怜,却疼了一天。
也许这只是个前奏。
他依旧在努力的读书,并不因为达到了最初的目标而停止。毕竟,他还需要报答姐姐。他其实不喜欢报答这两个字,因为姐姐带着他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这两个字的。可他想让姐姐过上好日子,他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好日子,但他知道那个方向。
他想,他应该对林澈说些什么,当然,不是喜欢他这件事。男人喜欢男人,毕竟大多数人看来是不正常的,而且人们只注意到不正常,于是不会再去理解,其实,这种喜欢和其他的喜欢一样,同样可以很深,或者很浅。可以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能给人莫大的动力。
林澈正在三楼的露台上看着外面的人打球,没有注意到尹越站在他的身后。
从他的背影,似乎就可以预料到他正面的帅气,他双手插兜地站着,似乎很有兴致。尹越又突然不想打搅他,于是陪着他站着。他看着球场,他看着他。
很快,林澈的第六感发现了他,他猛地转回头,转回那张漂亮英气勃勃的脸,看到尹越,他目光如炬。
此时,尹越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该说,说了,也许什么作用也起不到,因为那个结果他付出什么代价也改变不了的。
"站在我后面干吗?"林澈凛冽的声音传来。
"不干吗。站着而已。"
"要求饶吗?"
"并不是。"
"没有用的。"林澈说
"我知道。"
林澈倒是惊异了一下,随即看透一切地说:"不用耍花招,摆出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没有用!"
"我跟你说过对不起吗?"尹越问他。
"那是废话,不必说。"
"是吗?"
"走开!"林澈推开他向前走。尹越靠在墙上,看着他大步离去,忽然大声说
"我没有撞她!她是突然出现,我没有反应过来,后面我姐生命垂危,我没有办法。我看她还站起来,才没有管她的!"
这句话是不经过他的大脑说出来的,脱口而出。迫切的要解开他们间的羁绊似的蹿了出来。
林澈飞快地转回身,大步朝他走过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他歪了出去,倒在大理石地面上,身体居然还滑行了一些距离。然后,血腥涌进口腔,涌出嘴角。
"妈的!"林澈在骂人"再说这些话,我一定打死你!"
他大步而去。
慢慢爬起来,慢慢站起身,抹了一下嘴角,手背上出现血迹。
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只是更多的仇恨吧。
林澈,要离我越来越远了吗?
也许,他们是两块相同极的磁铁,越是接近,越是遥远。
3
无聊的语文课,林澈一如既往地昏昏欲睡,偶尔抬起眼皮,但每次都看到那个坐得直直的背影,认真地捧着书,记着笔记。
他真是彻头彻尾的好学生啊。听说,那几个老师争着让他做课代表呢。
林澈从来不屑与好学生有交集,可是,他不一样,没有他,妈妈不会死。
一个粉笔头扔在桌子上,胖胖的头发花白的语文老师用行动作出对林澈的抗议。前面的他转回头来,默默地看他。从见到他的第一天,他就总射来这种默默的注视,他不知道他想干吗。他的目光是忧郁而朦胧的,却又隐藏着别的什么,这让他看上去很纯净。
他怎么可能纯净?
林澈恼怒地吼:"看什么看!"
"上课睡觉还这么大脾气!"老师不干了,也许因为他吼了自己心爱的学生。"外面站着去!"
林澈出了门口。
又看到他的眼光,装得像关切一样的幸灾乐祸吧?
靠着墙,看见隔壁班翘课的三阳。三阳走过来笑嘻嘻地说怎么?外面凉快来了?今天正好和桑南干架,去不去?
去!当然去!正愁着怒火无处发泄!
那一架打得痛快,两败俱伤。
回到家里,才发现校服已经又黑又烂!匆忙蹿进洗手间,把衣服脱下来扔进盆里,倒上洗衣粉,毫无技术地乱揉。以前,有妈妈帮他的。
刚凉好了衣服,大门一声响。爸爸阴沉着走了进来。看见林澈,怒火中烧
"老师罚你站!你跑哪儿去了?!"
他边说边开始四处寻找,林澈从旁边拿起扫沙发的小笤帚,递给了老爸......
尹越看到脸上挂彩的林澈的时候,他正笑嘻嘻地跟那几个哥们儿眉飞色舞地说:"昨天那架打的真痛快,妈的桑南那几个臭狗屎,见一次就狂扁一次!"
谁也不知道,他脸上的伤,还有身上,多数来自他老爸。
自从他妈妈去世,老爸的脾气就突然变本加厉地暴躁起来。以前,妈在的时候,他跟老爸对打。如今,他不能还手了。家里只有两个男人,总有一个要发泄吧。
尹越以前也见过林澈挂彩,他知道他们总是和老对头桑南干架。他那时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帮他!
有人把林澈架去医务室了,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两块创可贴。
然后,有一堂课,他没在,据说在语文老师处写检查。
回家的时候,尹越居然在同一辆车上看见了林澈,他慢慢走过去,林澈正扶着扶手昏昏欲睡,他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林澈......"尹越叫他。
他眼睛都没睁,大概听出了他的声音。尹越有点难过,看着窗外。
"走开!别离我这么近!"
"你没事吧?"
当然不会没事,那个叫老爸的人出手越来越没轻没重,说好不打脸的,居然一笤帚挥在脑袋上。现在还嗡嗡响呢。
林澈睁开眼睛猛地碰上另一对清澈的眼睛,他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他的皮肤是透明的吗?
猛然反应出那是谁,林澈厌恶地说:"叫你滚开你听不见?"
车上有人看着他们。
尹越说:"下次再去打架,叫上我。"
"你?"林澈打量他。他虽然说不上弱不禁风,可是,他真的完全不像一个可以禁得起一拳的人。
"我。"尹越坚定地回答他。
林澈本来想骂他一顿,忽然改变了主意,说"好啊。"
尹越笑起来。
林澈厌恶地说:"笑什么?我只是想多一双手修理你罢了!"
此时车正好到站,林澈拔开他下了车。
尹越看着他的背影。如果有什么让我们恢复成陌生人,该有多好。从陌生人开始,要容易很多吧。
很多事情,总想从零开始,往往,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大的负数。
每次看到端坐上课的尹越,林澈就感到厌恶,他曾经跟自己那班死党说,总有一天要把他塞到柜子里去!
林澈是体育课代表。单杠课,他看见慢吞吞的尹越就烦,当然就算他不慢吞吞,他也烦。
"喂!你!不许走!"下课铃响了以后,林澈对着尹越说。
几个人围在单杠下。
"连续做10个!"
10个?不可能的。尹越看着林澈,他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一下支在单杠上,然后,转了一个,又一个,再一个......10个。
"来吧。"林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