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选,我其实是一点都不想活的,我甚至想要没出生过。但支撑我活到现在的理由,一个是白部,他非要让我活着;再一个就是你。
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好得不像真的。虽然真的很短,但每一秒我都记得。就在我以为我可以抛下过去,自私而幸福地活着的时候,我有了最后那个预知事件。
所以你看,其实我就是一个被诅咒的人。命运从来没有放过我,而你作为我爱的人,不幸被卷入,也要一起受苦。
你说,莫狄,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都不可能让它发生,我舍不得伤害你。
所以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其实有些窃喜。我好像终于有办法从这种轮回逃出来了,我可以保护你,我也可以补偿我对不起的那些人。
收获一场死亡,是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的。
对不起。
我最愧疚的,其实就是把你拉了进来。我未曾有一刻质疑过你的爱,所以这让我无比痛苦。
但我希望你知道:
死亡不过是爱的代价,没有人能逃得过。我们比起其他人,也许只是成交日早了那么一点而已。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爱的价值。与之相比,这个代价也就不那么昂贵了。
因为我付得起,并且付得心甘情愿。
对我来说,这笔买卖是我人生中最划算的一笔。你是我无上的珍宝。
你曾经救了一个厌世的人,是你让他爱上了这个世界。
而那个人觉得这个世界太好了,所以希望你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希望你不要过于内疚。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的。
爱你的
季末”
办事员早就把这份遗书的扫描件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但真正念出来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把遗书放下,抬眼看向莫狄,却发现这个一直冰冷僵硬的黑暗哨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泪水却不断涌出,顺着脸颊滴下去,打湿了军装。
旁边的李俊杰愣了很久。季末的这封遗书明显是说他要自杀,然而李俊杰知道根本不是。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回头去看莫狄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莫狄像是被一下敲碎了外壳,表情不受控制地变得狰狞。黑色的精神力如同井喷,以雷霆之势填满了整个会议室,两个办事员立刻呼吸困难。李俊杰赶快朝他们喊:“你们快跑!快下楼!!”
两个人呆了一秒钟,拔腿就跑。
李俊杰掏出了口袋里的控制器。原有档位已经不够了,在安全范围内还有三档可以调。
他往上拨了一档,心惊胆战地观察莫狄的反应。
莫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增强的HC波给他的精神域带来剧痛,他死死闭着眼睛,然而不到一分钟复又睁开。李俊杰倒吸一口凉气,莫狄却完全没看向他,而是艰难地伸出青筋暴起的胳膊,抓向两个公证人员留在桌上的遗书。
李俊杰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些文书抢走,然后又上调了一档。
怎么能不受控制了?!
莫狄在原地发出一声怒吼。血丝冲上了他的眼白,长发飞扬,精神力的黑色气焰冲进了整个楼道,往四面八方蔓延,玻璃瞬间开裂。他整个人像是一只恶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营区内部检测到异常精神力,拉响了一级战斗警报。
楼下传来了人声。这栋营房是莫狄专属的,底下的人只可能是巡逻队的战士。但李俊杰全神贯注跟莫狄对抗,在这个时刻根本不敢分神给楼下应答。
还剩最后一个档位。
李俊杰咬咬牙,抓着这些纸,转身朝楼顶跑去。
——如果营房内部进来人了,那些战士可能会对莫狄开枪,莫狄也可能会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必须减少伤亡。
他持续用控制器对莫狄发布命令,然而莫狄根本不听指挥,控制器到目前为止已经失效,李俊杰完全不知道莫狄究竟是清醒还是彻底癫狂。
以莫狄为中心,整个三维空间变成了一个黑洞,越靠近他的地方就越黑暗,精神力的压强能把人活活碾碎,李俊杰往上跑的每一步都在对抗着来自身后的极大吸力,他一旦停下脚步就是死。
莫狄一步一步往李俊杰的方向走去。他要他手里的东西。
他混沌的精神域里所有无序纷杂的念头都化归为一个执念,那是能将他唤醒的唯一的、刻入骨髓的咒语——
季末。
可是刚刚有人读了季末的遗书。
有人说季末死了。
李俊杰踏上了天台。已经无路可退。
他看着莫狄走了上来,每一步都极重,带着杀气。
整栋营房都在晃动,像是正在经历十级地震。玻璃碎裂坠地的声音就没停过,碎玻璃往下落得像瓢泼大雨。
还有重物触地的钝响,那是被莫狄精神力震出去的。李俊杰双腿都在颤抖——那好像是个人。
李俊杰伸出双臂,做出试图阻拦的姿势。他直视莫狄的眼睛,恳切道:
“莫狄,你冷静一下。”
莫狄怒视着李俊杰,竟然开了口,声音如沙:“季末……”他说完季末的名字就说不下去了,他怎么都说不出来“死了”这两个字。
季末怎么可能会死!
“把……给我……”莫狄又往前走了两步,命令道。
李俊杰见莫狄竟然已经能清醒到能沟通的地步,心下大骇。他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控制器,他牙齿打颤,飞快瞟了一眼莫狄,然后又上调了一档。
这是安全范围内的最高档了。
莫狄瞬间痛苦地爆发出一声怒号。精神域的剧痛让他无法忍受,这是从未有过的酷刑,让人生不如死。
李俊杰鼻息紊乱到一定境界,他站在天台边缘,魂不附体地观察着莫狄的状态。
快平静下来吧,快,快点晕过去……
然而两秒之后,莫狄突然抬头。他胸腔剧烈起伏,周身环绕的黑色精神力像是给他加上了一对巨大的翅膀,他看向李俊杰的眼神充满了滔天的愤怒,那是被伤害、被背叛、除报复以外目空一切的凶神恶煞。
他以李俊杰完全无法闪避的速度冲了过去。
李俊杰只看得清一个黑色的人影朝自己袭来,拳头挥到他眼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莫狄从会议室的桌上抓起了那把裁纸刀,一刀下去,开膛破腹。
再下一秒,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李俊杰被莫狄高高举起,以一道抛物线坠入楼底。
一声巨响。
莫狄颤抖着捡起了地上飘落的皱皱巴巴的纸。
他双手抖若筛糠,这些字的轮廓那么清晰,可他却不敢认。
当它们拼在一起的时候,莫狄的心都碎了。
他跪在了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精神域彻底打开,无数黑色气焰从他身上冲出,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整个营房轰然倒塌,除了他的黑暗领地,一切都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季末黑暗的精神域里,打了一个惊雷。
精神域本来像一个严丝合缝的黑茧,牢牢地、安全地捆绑他,而在这个时刻,突然从远方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天地都要碎裂。
好像地震,好像海啸。无法言说的伤恸,让他那么熟悉。
季末不安地颤抖。
包裹住他的那枚茧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在一片混沌中,窥见一丝光亮。这缕微光唤醒了他的意识,这才感到自己有多么窒息和疼痛。
沉睡的精神域开始震颤,季末在一点点恢复知觉。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萍,从一片漆黑的海底挣扎着上浮。
季末使出浑身的力气要抓住那缕光,太过努力以至于到崩溃大哭的地步。每清醒一分,痛苦就加增一分。
他本来已经忘却了自己是谁,碎片却又一点点将他拼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在无知觉时就回顾了一遍又一遍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原先背负的过于沉重的担子此刻轻如云烟。
被不详的异能埋葬的痛苦年月像是梦一场,那个厌世的、绝望的、疲惫的、悲伤的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季末跟过去的自己隔了好远,他远远地瞧着那场梦,思念却轻缓地萦绕全身。
有那样一个人……
给他黑白的世界加上了色彩,又被自己一点点擦去。
他本想为了那个人好好活着,可后来他却以最残忍的方式,一意孤行地走向死亡。
季末用力撕扯着那个缝隙,想让光进来得更多一点。
急速旋转的漩涡在向下拖拽他,他在识海里浮浮沉沉,艰难挣扎。在某个瞬间,有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划过,击中了他的天灵盖,季末仰起脸,惊惶地顿悟——
曾经,比起那个人,他更想要的是解脱。
可现在不是了。
他……
他想——
季末只感到五内俱焚,痛苦不安攫住他,从未有过的求生欲在此刻爆发出来,不光是为了活下去,也是为了……
他的眼睛开始充血。
闭合的眼皮形成一道大坝,泪水在后面快速蓄起。他心痛到无以复加,而冥冥之中,他几乎能断定那个人也是如此——
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身上的织物。季末在脑海里尖锐地哭叫,终于——
“滴滴滴滴滴——”精神力监测仪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下一瞬间,季末周身银光暴涨,本来趴在他锁骨睡觉的鼠兔突然飙出了刺眼的光晕。
季末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
他怔愣地望着天花板孤零零的吊灯,却发现明亮的光线折射成了不同的角度,耳
第102章 -恩人
“我其实希望爱情不要掺杂恩惠,因为那会将它变得圣洁。爱情的本质是欲望,完全是圣洁的对立面。——莫狄《康复日记》”
季末大口喘息,缓慢地感知自己的身体,以及周围的环境。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鼻端有淡淡的消毒水味,耳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季末分辨出脚步声、交谈声、仪器的声响,他似乎捕捉到了几个词:“黑暗哨兵”“危险”“战斗准备”。
季末有些眩晕,他皱起了眉。但就好像解除了什么封印似的,抑或是沉睡太久什么都感到刺激,季末竟觉得自己的五感都比从前敏锐。
脑子里的想法杂乱无章,最后只得出一个仓促的结论:他还活着。
季末来不及思考自己在哪里,为什么还活着,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跑来的动静堪称凶悍。
他微微撑起身子,颈椎艰难发力,鼠兔崽从他锁骨上滚了下来,歪到他手心里蹭了蹭。
季末团着他的精神体,还没仔细看上一眼,病房门口就冲进来了一个人。
“——季末!!!”
是白海青。
两个人隔了两米的距离。
季末嘴唇开合。声带太久没使用,发出的声音异常沙哑:“白……部。”
白海青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把季末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脑袋,下巴怼在他头顶。
季末本来眼泪就没干,此刻又流了下来。他被白海青抱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无力的手臂,缓缓抓住了白海青的衣角,嘶哑着哽咽:“白……大哥……”
这声入耳,白海青的眼泪砸了下来。
他抱着季末的臂膀颤得厉害,过了很久,他才松手,很响亮地抽着鼻子,抹掉了眼角的水痕。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季末手里的小鼠兔蠕动了一下,四脚朝天像在蹬自行车。白海青破涕为笑:“怎么你都醒了,它还这么小啊?”
他说着,就给季末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小心翼翼扶着他坐起来。“我得先给你验个血,然后再让人给你检查一下。你昏迷了整整七个月,有好多事你不知道。”
季末攥着他的精神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海青。他有好多话想问,但他此刻没法清醒地思考——不知是不是昏迷的后遗症,他头晕得厉害,十分想吐。
于是他听话地按白海青的要求做,让干嘛干嘛,配合得要命。
白海青光是看着季末朝他眨巴眼,就高兴地合不拢嘴。他在边区呆了这么久,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趁着季末抽静脉血,想再戳一下他手里的斑颈鼠兔,却被季末用手指默默捂住了。
季末脸上飘起可疑的红晕。
他一醒来就意识到了——只要鼠兔是幼崽的状态,它就会把所有感受原封不动传给自己……
也就是说……撸鼠兔崽就跟撸他没什么区别。季末脸越来越红,把他的鼠兔崽又朝自己扒拉了一下,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他没来得及扭头,眼底的想法就被白海青捕捉到了。
“啊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啊!天啊……”白海青又震惊又好笑地指指季末的精神体,又指指季末。
难怪,自从两个月前季末的鼠兔出来了,被所有人当掌中宝揉来捏去,季末脑子里想那什么的比例就直线上升。
白海青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他拍拍屁股坐在了季末床边,笑着叹了一声。
“你这个精神域是真的邪门。一会儿结果出来了我再跟你讲。”
季末把脸又转过来,也顾不上害臊,急切地盯着白海青。
白海青对着季末的眸子,却没回答季末在脑海里给他提的一串问题。
季末一直在问莫狄,但白海青不敢贸然提起。就在刚刚,边区拉响了一级战斗警报,黑暗哨兵据说是疯了,已经成了整个边区最危险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