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冲到焚化室那里,给看守塞了两包烟,总算在最后关头见到了丁思源的尸体。
看着那具尸体,赵昀觉得不对劲。
他是一个有极强感知力的哨兵,还在前线的那些年,他甚至能在战场上说出隔了老远的暴植是什么品种的,被人称为“疯哨兵”。
而在小丁的尸体上,赵昀一瞬间感觉到了战场上的那股杀气。
是哨兵的精神力残留。
这就很奇怪了,赵昀想。哨兵的精神力放出来,很快就会消散在空中,除非是在厮杀的时候——因为精神体会直接接触,才会残留在死掉的暴植上。
想到这里,赵昀眼睛睁大了。他不动声色地退出了焚化室,交代看守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来过,然后拦住了季初,自己开始秘密调查。
他筛选出来了几个可疑的嫌疑人,其中之一就是帝国总司令顾山。
而不久后,顾山居然开始对季初产生兴趣,赵昀立刻决定跟踪。在看到顾山用精神体杀人的时候,赵昀瞬间就知道杀害丁思源的凶手是谁了。
“我不想干什么。这不就是想给你换个好点儿的生活环境嘛。”赵昀撑着脑袋说。
季初胸膛剧烈起伏。他强压着怒火,说:“你不要以为我好糊弄!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查出来。”
赵昀吹了声口哨,甚至鼓了两下掌。季初是怎么都查不到的,证据早就没了。而且现在自己为了他也上了顾山的贼船,更不可能让他查到。
季初气得发抖。“还有,最近这段时间你总是去找我父亲,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父亲也不告诉我,但赵昀,你用你的权力压着我服从命令就罢了,如果你胆敢利用我父亲——”
“你看我会不会跟你拼命。”
这句话在宿舍里几乎产生了回音,掷地有声。
赵昀玩味的表情这才出现了一点裂痕。
沙漠上的凉风好像把季初这句七年前的话吹到了他耳边。他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一语成谶。
赵昀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原来刚刚他不小心睡着了。
跟季初的那次吵架,赵昀记忆犹新,它好像成了一个拐点,让往后发生的所有事都走上了无法挽回的道路。
丁思源的被害,其实是一个不幸的巧合。
因为季初不在向导团,原先季初的所有工作都落在了丁思源身上,其中就包括给一些涉密人员做精神梳理。
那天来的是从侦查连抽调进机要处的陆俭荣,和陈剑同期服兵役的战友。
这个哨兵刚从生化实验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做完精神梳理后,他把这个文件袋落在了沙发上。
军用文件袋都是统一规格的,外面又没有任何标记,长得一模一样。小丁以为这是他随手放错的,顺手就打开了。
打开之后,他的眉毛皱了起来。
文件袋里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纸,标题是“前HCJH-靶向药物实验名单”。底下是一张极密的表格,有人名、证件号、服药日期、年龄、精神力评级……等等的信息。
小丁并不知道“前HCJH-靶向药物”是个什么东西,但几乎是立刻就推断出来这是个不可告人的机密实验。
他一眼扫过去,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季初常常挂在嘴边的,爱哭胆小、不像个男子汉、成天胡说八道的弟弟——季末。
并且所有信息全部吻合。
丁思源赶忙把这份资料复印了,并把复印件藏了起来。
陆俭荣是带着人来的,他一看那个文件袋还放在沙发上,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刚准备走,顾山却进来了,往沙发上一坐,问陆俭荣:“他说没动过,你就相信没动过?这里没有监控,你怎么核实?”
陆俭荣当然没法核实。其实从侦察连出来的他,当时已经看出那个文件袋的摆放位置不对,里面的文件也有被取出过的痕迹。但他没有说。
丁思源极力否认,说自己是清白的;但顾山从来不留隐患。
十一点零三分,丁思源死在了季初边区的办公室。
五年前的冬季。
季初突然离岗,休假回了安全区。回去之前,季初给赵昀打了个电话。
“等我回来,我有三笔账要跟你算。”
“好啊,快回来找我算账。” 赵昀接到季初的电话心情很好。他甚至没问季初是哪三笔账,只想快点见到他。
他高兴地准备着给季初的26岁生日礼物,却没想到季初死在了他25岁的最后一天。
赵昀把季初的东西从头翻到尾,一点隐私也不给他留,最后发现了——
季初不知从哪里拿到了黑潮计划的资料,还整理了三份加密文档,标题分别是季向东、季末、丁思源。
从此,季初成为了他记忆的枷锁。赵昀再也没有了自由。
赵昀躺在沙子上,按亮了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战士的方块队列,是赵昀做教官带新兵时拍的。
这张照片里的兵是赵昀最喜欢的一届,因为里面的排头兵是季初。
一声震动。
一条信息盖住了这个队列。
赵昀不悦地将它点开。
“已经到达计划地点。”
赵昀笑了一声,输入回复:“按原计划进行。”
“收到。”
赵昀伸开双臂,头向后仰去,拥抱黑暗。
他像是进入了演奏厅,在交响乐即将拉开序幕的最后几秒闭上了双眼。他面上带着笑意,心里一片平静,但因为即将听到第一个音符,怀着不可思议的期待和轻微的着急。
五秒钟后。
“轰——”
一声巨响。
黑暗的沙漠尽头突然窜起冲天的火光。
所有营地全部拉响最高级别警报,边区所有公放设备齐齐开启:“总司令所在的基地大本营遭遇雇佣兵袭击,重型火箭弹,营房倒塌,死伤情况不明。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第104章 -叛徒
“我们之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我想……去看莫狄。”季末坐在床上,小声对白海青说。
罗安已经回去了,现在季末房间里只有白海青。
“你想想就行。”白海青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拒绝了。“才醒了几个小时,就想看莫狄……看看看,你看你拐杖都用不利索!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走路了再说!”
季末抿起嘴唇,有点难过地垂下眼睛。他昏迷了整整七个月,运动能力大幅下降,现在扶着墙都站不了多长时间。
白海青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说句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让季末见到莫狄。那个人都捅了他一刀了,要不是有小罗在,季末就真死了!
这种王八蛋有什么好看的!看屁看!更何况都成了黑暗哨兵了!这种男人还能要?!
“我……开始复健。”季末盯着床单,更小声地说了一句,说完了才扭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海青。
白海青翻了个白眼,忍住已经快从鼻腔里溢出来的一声冷哼。
他瞪着季末,瞪了有足足半分钟,到季末都不安得开始咽口水,嘴唇都抿得看不见了,才重重叹了口气。
白海青心里棒打鸳鸯的说辞已经准备了整整七个月,就等季末醒,要是这孩子还想和莫狄纠缠,那就一条条分析给他听。白海青心里排练过好多回,熟练到即使是季末给他答辩,不管多么刁钻的论点他都能一巴掌扇回去的程度。
什么预知事件,什么是被控制的,管他什么天花乱坠的理由,都不能改变莫狄真的下手捅了季末一刀的事实。小季长大得这么苦,现在好不容易治好了,再也没有异能了,就该快快乐乐正正常常地过一辈子,好家伙跟一个黑暗哨兵再搅和一起算怎么回事?!
特娘的你敢说你绝对契合怎么着都非他不可,老子把你头拧下来!
然而——
白海青想是这么想的,真说出口,却一句狠话都没有。
因为他从季末眼里读到的真心,从他昏迷到苏醒就一直没变过。白海青除了心疼,只有无可奈何。
他真舍不得再让季末难过了。
白海青气呼呼地往季末床边拖过来一张小桌子,边收拾边说:“你精神域还没好呢你没有数?瞅瞅你那长不大的鼠兔崽子!你好好给我治病!”
白海青把小桌子擦干净,瞥了眼季末,居高临下哼了一声。“我可不想再救你一次,照顾你累死了。一会儿吃饭。”
季末一听白海青语气松动,心里一喜。他的鼠兔崽撅着小屁股爬上了小桌子,趁白海青的手还没抽走的时候蹭了上去,歪着脑袋抱住白海青的手指,扭捏地撒娇。
白海青还跟季末生着气,他没理季末,但把鼠兔抱走了。
没过一会儿,陈剑拎着饭进来了。
除了给季末准备的一碗粥,剩下的全是白海青爱吃的。
季末捧着他的碗,离小桌子远了一点,似乎这样拉开距离就能不被香味诱惑到。
陈剑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说话也是在附和白海青。白海青举着筷子,嘴巴就没停下。
“雇佣兵的调查有进展了吗?”他边吃边问。
这是陈剑这段时间忙着调查的事情之一。
他们一行人进边区的时候,为了保障安全,莫狄找了雇佣兵。然而约定好在生化实验室汇合的雇佣兵,却根本没有出现——陈剑当时刚刚获救,把这事忘在了脑后,然而最近这段时间,边区却突然又出现了雇佣兵,处处跟政府军作对,行事作风非常诡异,才让陈剑又想起来。
陈剑沉默地吃饭,过了一会儿才说:“我顺着莫狄跟雇佣兵的交易记录往下查,但对方的通讯地址居然在边区。”
白海青提了一下眼镜。“在边区不是很正常?雇佣兵不就是在边区干活的?”
陈剑摇摇头。“边区的通讯基站全在军方手里,雇佣兵用不了。正常情况下,雇佣兵跟雇主联系都是通过安全区的信号联络的,如果他们占了军方的信号,那会被立刻发现。”
白海青筷子停了一瞬。
大大咧咧直接用着军方地址也没关系,依旧那么猖獗,这说明……
“雇佣兵在部队里有人?”
季末喝粥的勺子也停了。
陈剑没做声,继续沉默地吃饭。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才说:“我让小逄他们也在塔那边查,但跟雇佣兵的交易资料不好找,谁能随便承认找雇佣兵干活。”
季末被粥呛了一下,他把咳嗽憋了回去,怯生生地举起了手。白海青斜眼看过来,依旧是生他气的样子。
“干嘛?喝个稀饭都能呛着,还复健……”
“咳咳……”季末还是没憋住,嗓子里的米粒太痒了。他一咳,白海青立刻就走了过来,给他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的,眼里的生气全都成了老妈子般的不放心。
等季末总算不咳了,他抓着白海青又要拍他的胳膊,对陈剑说:“我们家,在七年前,找过雇佣兵。”
七年前,季家突然接到边区通报,季向东执行任务时遇险,边区认定已经死亡,停止搜救。
季末和母亲怎么都不相信季向东会失踪死亡,花了高价请雇佣兵去边区找人。他们也联系不上季初,倒是季初的领导打来电话,说季初在执行一个机密任务,不方便跟外界联系,但跟他们保证季初的人身安全有绝对的保障,季母这才稍微安心。
季末那个时候在准备高考,都是季母在跟雇佣兵联系。他们本来对找到季向东的下落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结果雇佣兵确实找到了季向东,却没能把已经彻底暴乱的王牌哨兵控制住,让他逃回了安全区。
谁都不知道季向东在理智的最后一线是怎么想的。
被药物逼疯的哨兵那么坚决地逃出雇佣兵的控制,也许只是想回家里,让他的向导妻子安抚他。
可是却有了那样悲剧的结果。
陈剑站了起来。“我赶快让小逄他们查。”
要去查已经去世的季母七年前的交易记录,非常难。但只要有一丝线索,就不能放过。
白海青看着陈剑的背影叹了口气。陈剑一走,他就没胃口了。
他收拾着剩饭和桌上的碗筷,背对着季末说:“你睡着的这七个月里,陈剑一直在和他们的人搜集证据。之前小刘查边区的资金流,最后发现大笔款项都用来采购实验原料和各种仪器了。多方证据放在一块,也算是殊途同归。”
白海青正要端着盘子碗去刷,季末却下了床,要和他一起。
“你自己扒着墙走吧,我可不扶你。”白海青皱着眉头看季末,脚步放得很慢。
这孩子,复健就复健,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地下迷宫的走廊里,回响着白海青低低的声音。“这真是帝国历史,不,整个特殊人类历史里,最大的案子了……”
他们在简陋的水房清洗餐具——洗的是白海青,扶着水池站着的是季末。
白海青正跟季末说着阴谋的盘根错节,他们现在还缺失什么信息,突然就听上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他们在地下都震感强烈,头顶上往下扑簌簌落沙。
季末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地上,白海青连水龙头都顾不上关,赶忙去扶他。
“我看我们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白海青蹲在地上听了一会儿耳机里的播报,对季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