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兴奋劲,谢淮突然觉得困,悄悄把头埋在秦轶言肩上。半晌,他试探地问道:“学长,其实……我有点好奇你的家事。如果方便的话……”
他感觉秦轶言已经慢慢学会放下了,或许现在正是问他的好机会。
“你姐姐没说过吗?”秦轶言扭头看他。
“我没问,我想一天你主动说。”谢淮认真地和他对视。
两人间安静了许久,秦轶言的喉结微微一颤,抚摸了一下小指的尾戒:“你听说过西柴市跨海大桥的引桥坍塌事故吗?”
“……”谢淮眨了几下眼。
他当然听过这个地方。谢家祖上也在西南生活过,后来随爷爷迁到江南,等公司稳定后又回西柴开了几家分部。高中时他负气离家出走,就是逃到了那边,还出车祸差点丢了小命。
“我父亲是桥梁设计师,那座桥就是他……”秦轶言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啊?”谢淮失神地喊出声,似乎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记得那座桥,去年工图课杨文维让同学们分析近年来的重大工程事故,蒋社就讲了这件事。
而且当时秦轶言就坐在自己旁边。
谢淮一时失语。
“那座桥从交付到坍塌只有一年零两个月。司法机关成立专家组调查,一致认为是他设计的缺陷导致桥体承重不均匀,承担主要责任。”秦轶言望着眼前被夕阳染红的湖面,语气平静得骇人,“祖父年事已高,气得脑溢血住院。我连期末考都没参加,回来找律师请医生,结果没想到……”
“又发生什么了?”
“在起诉书寄到我家后的一天,程永沛跳楼自杀了。”
“程永沛?”
“我爸。”
秦轶言提到这个名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那不相当于畏罪自杀,任凭别人把错往死人身上推吗?谢淮不敢再问,通过搜索引擎了解事情后续。
因为程永沛意外身亡,检察院撤销了对他的起诉,最后仅有几名养护单位的负责人被处以罚款和半年有期徒刑不等。
“那如果叔叔活着,有机会翻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有,我相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秦轶言轻声叹气,“我看过他的手稿,发现设计初期他打算用传统的混凝土作引桥桥墩,最后却换成了钢混结构。虽然钢混应用于土木有其独特优势,我还是无法认同这个改动。所以后来我放弃设计学建材,就是希望从本质入手,减少悲剧发生。”
读博的几百天里,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拿出设计稿坐在电脑前,不停建模还原事故当天的场景。
一遍又一遍无意义的重复,都告诉他同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桥体的设计确实存在缺陷。
如果不换成钢混结构呢?如果大桥侧翻时没有油罐车造成二次爆炸,应该会少死很多人。要是他没有逃避责任,而是对簿公堂,事情会不会出现转机?
千万种假设涌入他的脑海,挥之不去。秦轶言知道程永沛有些疯癫、想法激进,但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现代最杰出的铁路工程师程鑫的儿子会犯这种错误。
可惜没有如果。秦轶言忘不了那天,警察打电话通知他去收尸,在西柴一座烂尾楼里看到了白布盖着的父亲。
地上墙上血迹飞溅,他沿着小路走到白布前。消防员说他的死相很难看,但秦轶言还是狠下心揭开了布。
然后他吐了,当场吐了一地。
直觉告诉他——完了。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秦轶言真的很想扇他爸两巴掌,喊他起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逝者已矣,活人却要替他受罪。之后的半年,秦轶言卖房卖车交赔款,还整天被死难者家属堵在家里,承受无端的谩骂。
爷爷和母亲相继生病去世,他的情绪也日渐失控,直到有一次恍惚中割腕自杀,送到医院救活后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按照原定计划,他可以公费留学,获得仅授予北美建筑系优秀毕业生的工程师之戒,开一家自己的事务所当设计师。
而现在手上戴的,却是爷爷的遗物,一个永远禁锢他的冰冷圆环。
“嘶……”秦轶言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疼,抓着领口的衣服蜷起身体。
“你没事吧!”谢淮吓得从椅子里弹起来。
“冷。”他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像是在撒娇,“谢淮,我冷。”
谢淮闻言手忙脚乱地脱下外套披上,一边捋着他的后背说:“对不起学长,我、我还是不该问那么多。”
秦轶言不说话,揽住他的腰,下巴架在他肩头,将身体的一大半重量都挪到谢淮身上。
谢淮的腰很软,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温热气息,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猫。
秦轶言闻到他的味道,就好像吮吸了他的血脉,为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注入活力。
谢淮任凭他抱着自己,低头看到卷起的袖口,表带下露出那截没有完全遮住的手术伤疤。
突然,一种诡异的念头在脑中浮现——自己出车祸的地方也是西柴市。
虽然强烈的冲撞让他失去了大部分记忆,醒来后的几年里他经常会梦到一片漆黑的建筑工地,似乎是潜意识里不想忘记什么。
“秦轶言,或许我能帮……”
话音未落,却被他抢先打断。秦轶言破天荒地在他肩上蹭了下,苦笑地抬起头:“抱歉,本来应该恭喜你晋级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谢淮气急败坏。
“听到了,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秦轶言努力保持笑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请你吃顿饭吧。下周开始我要忙大类招生的分流工作,有一段时间顾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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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西柴市为虚构地名。
2.钢混,即钢筋混凝土。相较混凝土而言,钢筋抗拉强度非常高,一般在200MPa以上,故通常人们在混凝土中加入钢筋等加劲材料与之共同工作,由钢筋承担其中的拉力,混凝土承担压应力部分。(摘自百度百科)
终于写到主线剧情了!
还有关于副cp的问题,正文应该不会写太多,如果你们喜欢记得和我说,到时候补个番外~
第55章 疯与清醒
吃过晚饭,两人赶着最后一趟高铁回学校。提心吊胆一天后谢淮已经身心俱疲,聊了会儿天就靠在秦轶言身上睡着了。
总决赛要等全国八个赛区的录制结束,在此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让谢淮复习功课,秦轶言也要准备大一统招学生的分流工作。
这事已经和谢淮没关系了,他本来打算翘班会,后来想起秦轶言是负责人,还是忍不住去看几眼。
事关三十多人的前途,秦轶言准备得很用心。谢淮看到投影仪上蓝白线条的简约风格PPT,估计是他自己做的。
班会开始前,他先点名确认所有人都到齐,然后开始介绍学校的大类招生政策。
“……21级土木类共招生397人,包括十个专业。其中需要注意的是,交通工程、港口航道和工程管理属于和其他学院合办的项目,分流后将改变所属院系。”秦轶言一边说,用激光笔圈出幻灯片上的重点,“这是综合得分的计算公式。每人限填两个志愿,按照分数顺序录取,如果滑档则会被调剂到分数较低的专业。”
“下周起学校会陆续安排每个专业的讲座。正式排名将参考两学期的加权绩点,等今年期末考结束各位还要留校一周时间。之所以提前一个月下通知,是希望大家重视期末考。按照往年惯例,一旦有挂科记录,基本会面临调剂的风险。”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几秒,切换到下张PPT,“这是我的办公室和工作时间,到暑假前我会暂时开放企业微信的沟通权限。”
谢淮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看屏幕上五花八门的专业,觉得这批大一生也挺不容易的。
进入自由讨论阶段,教室瞬间哄闹起来。
“智能建造和地下空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专业?要是真被调剂过去,岂不是还没毕业就失业了?”
“我听学姐说每年都有很多女生争着学工程管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选金融,总比搬砖来得舒服。”……
秦轶言半倚半靠在讲台旁,装作低头看手机。半晌,等底下怨声载道的哀嚎消停,他才抬头扫视了一圈:“:1,算上语传和建艺学院,几乎和全校比例持平。我不清楚大家抱着何种心态选择了这个专业,也应该知道学工科有多辛苦。再者说,抛开性别和专业,即使是适合和喜欢的事情,想要做好也要付出很多努力。话先说到这儿,如果没问题就散会。”
教室里陆续传来桌椅拖动的声音,还有不少学生留下来缠着秦轶言问这问那,谢淮继续趴在桌上想心事。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今天的蒋社异常安静,似乎在和谁打字聊天,不像往常争着出风头,大大咧咧地虚张声势。
谢淮想起孔欣慧说他追三班班长的事,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下:“你不走吗?”
谢淮回头看见孔欣慧,朝她笑了笑:“等秦轶言。对了,你打算读什么专业?”
“我想试试转到管理,或者交通工程。听爸妈说土木的市场有点饱和了。”孔欣慧叹了口气,“不过竞争肯定很激烈。”
“以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吧。”
“希望一切顺利。”孔欣慧似乎对此还算有自信,“你也加油。等新学期安顿下来,我请你吃饭。”
“好,那就等班长这顿饭了。”谢淮想有秦轶言在应该会轻松许多,顺势往前看了眼。正巧碰到他从讲台上走下来,像心灵感应一样刻意等着彼此。
“在聊什么?”他走到谢淮桌前,一下就把孔欣慧挤得往后退了几步。
她轻咳了声,暗自偷笑:“没什么,谢淮夸你今天特别认真。”
说完她就拉着室友溜走了,只留两人面面相觑。不过孔欣慧确实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谢淮背上书包和他一起走出教室,等到走廊上,认真打量了几眼:“我感觉今天,你终于有点辅导员的样子了。”
“看来是我催你画图的印象不够深刻了。”秦轶言似笑非笑地逗他玩。
“喂!”谢淮气急败坏地吼了声,开始细数他的种种恶行。
他还记开学第一堂班会,秦轶言自我介绍都不带笑,私聊权限也舍不得开放,好像全班同学每人欠他一百万似的。
秦轶言听完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我以前当过学生会主席,那时加了很多老师同学,每天都要处理几百条消息。我并非没有社交能力,但处理人际关系对我负担太重,把自己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谢淮赶紧道歉,“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在慢慢摸索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比两年前顺利很多了。”
谢淮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冷冷质问道:“你以前肯定收到过很多告白吧?”
“总共十一次,我都记得。”提到这个话题,秦轶言差点生理性反胃。被同部门学妹堵在会议室里逼问的场景记忆犹新,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但在谢淮听来,如此准确的数字却满是炫耀的意味。
“你活到25岁,真的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心动的人?”
“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他抢先打断,“马上就要选文体奖学金,你准备好了吗?”
“……”谢淮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是不是做个PPT就行了?”
秦轶言讳莫如深地摇头:“第一次总归经验不足。把我的资料发你吧,熟悉好流程先找我练几遍。”
“这学期快结束了,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不然我凭什么请老师给你写推荐信?”不知不觉走到宿舍区,临分开前秦轶言还不忘提醒他。
谢淮没想到他还帮自己惦记着,瞬间安心不少,听话地嗯了声:“谢谢学长。”
文体奖学金的评比在五月中旬,从报名到答辩仅有五天准备时间,结束后正好赶上生日。谢淮想一定要努力表现,拿到奖学金请秦轶言吃饭。
作为全国的首个赛区,他们的比赛很快就剪辑完成,在教育频道播出。央理一共有十名同学参加比赛,最后晋级的只有三人。为此学校广播站还特地表扬了他们。
谢淮抽空看了眼成品视频,整场比赛的剪辑非常流畅,急促的鼓点配合谢淮秒答的气势,每一声每一秒都烘托得恰到好处。而且最后,摄影大叔竟然真给了场下一个镜头。秦轶言坐在VIP席上和自己对视,眼中竟然有亮光,甚至还偏头轻轻笑了声。
就像星辰陨入大海前转瞬而逝的光辉,在最耀眼的瞬间落进眼中。
原来秦轶言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后期还很调皮地配上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八个大字,简直把般配打在了公屏上。
谢淮再次觉得,大半年来秦轶言的情感处理能力明显进步了很多。
视频公开后不久,学校BBS上也挂起了一股讨论热潮。之前在论坛写轻小说的数据帝又重操旧业,洋洋洒洒写几千字赞美他们感天动地的师生情。
谢淮明显感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再也没人动辄就拿他挂科留级说事,甚至还有几个计算机系的学长顺着网线找到他,说他们打算做一个文史类的创业项目,预定下半年十月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