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人员包括技术路线的专家博士我们排查过,他们和曹隽没有联系。”
“也就是说,嫌疑人现在就在这俩工程师里?”
警方没有下结论:“其实我们也认为这两位工程师嫌疑不足,他们否认有透露相关信息给曹隽,两个人也的确对受害者的私人信息并不清楚。目前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和曹隽联系是和这起飞机失事有关系。”
查了一通白查了,有关联的人不符合条件,符合条件的人没有关联。
调查思路应该没错,摸排的人群应该就是在天青内部,那问题出在哪里呢?是不是他们漏掉了什么?还有什么因素是他们没考虑的?
贺见真翻到档案后面的调查记录。
曹隽的手机彻底损坏了,大量的通讯内容和记录无法查到,但警察还是从运营商那里找回了六个月内的通话和短信记录。电话单上面果然有一通是给徐姓工程师的记录,其他则除了打给夫人、上司和同事,大多是没有备注名字的骚扰电话、快递和外卖电话。
“这是谁?好像隔几天就会打一次?”贺见真指着一个“137”开头的号码。
刑警看了看,说:“好像是快递公司的一个快递员,是负责他们那个片区的,固定的快递员送快递来联系他也是有可能的。”
“那他买东西买得挺多的嘛,隔几天就要收一次快递......”贺见真一顿。
不对。就算购物的次数频繁,但是不可能所有快递都由一个快递公司来送,既然是不同的快递公司,那就应该是不同的快递员。怎么可能只联系一个快递员呢?除非他联系快递员不是为了收快递。
刑警几乎同一时间意识到了症结:“我明白了,之前还没来得及查到这一块,接下来我们会去查查和他联络频繁的快递员和外卖员。”
“为了谨慎,背后的这个“内部人士”很可能不是直接联系的曹隽,而是通过快递或者其他中转的途径进行联系,以此避免留下可查找的证据。所以,得先找到中转的这个人,才能往后面摸。”贺见真很肯定。
刑警头都大了:“反侦察手段还挺多样的。”
贺见真的想法更悲观:“他们不可能一开始就通过中转的方式传递信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从头到尾通过别人来转达?至少最开始要直接联系一次。要么见面,至少也要电话。但我们只能查到六个月内的记录,也就是说,坠机杀人的谋划在半年前就开始了,而且至少是半年,很大可能整个策划的时间比半年更长。”
换句话说,飞机失事谋杀案布局已久。
而且谋划人心思深刻,刻意安排繁琐的信息传递渠道,联络低调的旧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确保谋杀计划成功。
这样细想是很恐怖的。说明犯人不是冲动犯罪,也不像是曹隽在日记里写的那样是只是为了报复社会——报复社会型的凶手很大一部分是临时起意,而且挑选的受害者大部分也是随机的,而这起案子很明显不是。这样蓄意的、理智的、经过精细构思的故意杀人,如果说里面没有些累积的私人的情绪,傻子都不会相信。
“曹隽说他是为了报复社会可能只是想让案子顺利结束在他这个地方。抓到凶手了,动机也明确了,犯人也死了,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案了。”唐礼涛插话进来:“他不希望我们继续查下去,他不想让人查到他背后的人。”
“有没有可能他受到胁迫?有人以他的把柄或者他的家人来威胁他?所以对方就希望事情烂在他这儿。”贺见真提出一种观点。
唐礼涛分析:“他这个人可拿捏的地方恐怕不多,清贫、专业、安分,家里也没有哪位成员有重大疾病或者灾祸。”
“但如果威胁他家人的性命呢?”贺见真担心。
刑警的观点不一样:“我倒觉得曹隽是自愿的。”
两人听着他的分析。
“首先,胁迫家人的方式其实很难让一个人参与谋杀。你想,你被要挟了,对方让你杀人,你先想到的肯定是报警,而不是听话真的去杀人。即使对方位高权重,要一个普通人去杀人,仍然不容易。相信我,很多人宁可自杀,不会选择去杀人。”刑警说。
贺见真被他说服了,点头表示赞同。
“其次,如果对方用的是胁迫家人的手段,其实可以不选曹隽,任何一个机场的相关工程师都可以。曹隽就不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曹隽被选中了,肯定和他在贵公司的背景有关系。”
最后刑警得出结论:“他不是为了报复社会参与谋杀,也不是被胁迫,他的动机肯定和贵公司有关系。”
“总不能是因为他想报复十年前公司裁了他?”贺见真分析:“虽然那个年纪被优化确实不堪,但他很快也找到了工作,并没有落到窘迫困顿的地步。而且,要报复为什么要等十年后报复?中间这些时间他都干什么去了?”
唐礼涛想了想:“或许不是仇怨,也可能是为了报恩。”
刑警一拍桌子:“对!如果背后谋划者对他有恩,他为了报答参与谋杀,就说得通了。恩情可以是多年前就记下的,到了今天才还。”
关键是,多大的恩情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还。
唐礼涛的思维很快:“曹隽一生虽然不算富贵,但好在平淡安宁,大起大落的时候不多。最艰难一次恐怕就是十年前失业。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谁对他来说就是恩人。”
“他现在这份工作是托人关系介绍的,我会去查查这位恩人是谁。”刑警说。
两条思路一起查效率或许更高。
贺见真觉得他们现在太被动:“我也对技术人员不熟悉,这是短板,哪怕不为了查案子,技术这一块也还是要多了解才行。”
唐礼涛对他积极的工作态度表示很满意:“你想了解还不容易?九月航展现在要开始准备了,明天我拉着研发的几个部门还有博士专家们开个会,你也来,咱们刚好合计一下怎么搞。”
第23章 说起来也是一段故事
九月珠海航展是最大的全国性航展,天青每年的必备项目。往年都是董事长梁崇正带着总经理、核心技术团队、市场团队亲自去,办发布会、签合作协议、邀请政府和行业领导、参加话题论坛......最重要的目的还不是拿订单,而是宣传最新的技术突破和大项目,展示公司的技术实力。
今年梁崇正不在了,航展的时间又卡在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贺见真不懂技术也要硬着头皮上。唐礼涛安慰他,总经理就是充门面的,有技术团队就行。
“今年两个大的重点,”今年是唐礼涛牵头统筹航展的整个参展工作:“一个是生物岛的智慧港口项目,今年配合省政府做的,省台、市台和几个大报纸都报过,我觉得发布会可以开一个,把和港口管理局的合作签约仪式放到那上面。老徐,这一块包给你可以吧?要做什么物料跟广告公司提要求。”
智慧港口项目团队的总负责人就是研究院院长徐新昌。
“没问题。”徐新昌翘着二郎腿很有自信。
唐礼涛比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是机场的无人机防务项目。无人机这几年是热点,我们也必须推,要不然赶不上宣传口的风。宋博士,我觉得可以搞几个你们的设备过去现场展示,还可以做观众互动体验,让广告公司把展台做漂亮一点,拼个大屏幕拍个宣传片。具体方案您把关就好。”
宋博士是公司首席科学家:“可能宣传材料这一块要品牌部配合。我们不太懂写新闻稿件,每次要么写得专业人家看不懂,要不然抓不到宣传重点。”
“双双,你配合宋博士还有徐总。”唐礼涛指着品牌部经理。
品牌部经理裴双双点头回应。
贺见真这时候才开口:“接下来两个月要辛苦各位。今年航展要大办,据说北京可能会有常委来,到时候看能不能邀请领导来我们的展区。唐总会负责总体接待工作,各部门也尽量把节点往前赶吧,需要调配资源的就来找我。”
“既然要大办,预算能有多少?”徐新昌第一个开口。
办展是需要烧钱的。贺见真看看财务经理:“去年我们预算多少?”
财务经理回答:“去年花了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哪里够?”徐新昌嗤笑:“我这里起码就要一百二。”
贺见真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签个约开个发布会为什么要这么多钱?”
徐新昌很霸道:“你请人家政府领导去外地签约,路费不要包?吃饭住酒店不要包?吃饭不得上饭店喝酒?签约又不是在展台签,另外包场地不要钱?发布会不要请媒体?媒体费不要给?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你说为什么!”
贺见真有点窘,他的确没考虑到这么详细。
徐新昌阴阳怪气:“别这么抠门嘛,贺总。不是你说要资源找你。”
贺见真冷冷地瞪他:“行啊,你列个详细的财务预算表过来,别开口就一百二、一百五的,公司的钱是白来的?表列好了我亲自审你这部分。”
一般财务预算都是各部门做好了汇总给财务,然后由财务统一给总经理签批。为了展览效果好,只要数目不是太夸张,总经理不会卡得太严格。
但贺见真这个话显然是要严审徐新昌的预算:“我是第一次搞航展,但徐总是过来人嘛,到时候预算我弄不明白的地方,徐总一条条给我解释就好,免得我冤枉你贪公司的钱。”
徐新昌脸色瞬间就很好看。
贺见真每次和他斗嘴,事后都觉得幼稚,但斗赢了心情又很舒畅。又不是只有他徐新昌一个人会阴阳怪气,他也会。姓徐的无非就是图一个嘴巴上爽快,真的不给钱他也没办法。贺见真现在是总经理,批多少钱是他的权力,他才是那个腰杆子硬的人。
最后还是宋博士出来打圆场:“那我这块的预算也麻烦贺总审一下吧。”
贺见真对这位宋博士印象很好。他被通知成为总经理的当天晚上,在办公室的小厅,宋博士作为监事会主席第一个承认他的身份,带头叫了一声“贺总”,免去了尴尬。后来又是这位博士发的聘书,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艰难关头,这几句话显得尤其珍贵。贺见真一直记在心里。
会后他跟着宋博士去实验室:“我也提前熟悉一下设备和技术,不能一问三不知,到时候去了也帮不上忙。您给我讲讲。”
宋博士给他作详细解释和介绍,并让工程师现场演示设备。实验室很大,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处理必要的设备和办公用品,没有任何杂物。贺见真今天来之前没有提前通知过,是临时来的,实验室不可能提前收拾,那就应该是平时这里就保持了良好的卫生环境。
“您平时就坐在这儿?”贺见真看到宋博士的办公桌,简单的一张工作台直接搭在了技术团队的大办公室:“怎么不让人安排一间专用办公室呢?”
宋博士毫不在意:“我们平时都和兄弟们一起干活的,单独办公室也不方便。”
贺见真大叹:“不行,公司首席科学家怎么能搞得这么寒碜。”
他当场给祝力打电话,让行政挪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又找了几个保安帮忙给宋博士搬家。做技术的人自己的东西其实不多,但宋博士在公司的时间长,积留下来的老物件不少。
“光是工牌就换了十几个样,”宋博士留着一套更新换代的工牌:“现在的工牌设计得确实好看,就是薄薄一张纸容易受潮弄花,也不耐用,以前咱们的工牌都是铜的,也很漂亮,那时候一枚工牌能用五、六年。”
贺见真见他手心里托着的黄铜胸针名牌,做得极精细可爱,有花边纹饰,中间镌刻的名字日久磨锈,留下斑驳而温柔的暗影。
“真漂亮。”贺见真感叹旧时的人自有旧式的美与浪漫。
宋博士调侃:“要是现在人人做铜的,公司成本就要增加一大笔。”
“铜的其实也不贵。”公司现在业绩好,铜的价格贺见真认为可以接受:“可以考虑明年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的时候做一次,尤其是老员工,当个纪念品也好。就用这个老样子的设计,回头我叫人记下来。”
“这是万董事长亲自设计的。”
“老董事长?”
宋博士笑盈盈的:“说起来也是一段故事了。当时公司方兴未艾,开始有一些政府领导过来视察参观。以前大家埋头做业务,没在意过制服、工牌这种表面的东西。但是要接待不能总穿得参差不齐,公司的形象不好。老董事长就决定做工牌制服。”
贺见真听得聚精会神。
“老董事长亲自画图,花纹、装饰、排版都是和工人们商量过的,反复改了起码十几稿,第一枚做的是他自己的名字,是让生产线的老师傅自己打模子刻出来的。做出来很漂亮,大家都喜欢,第一批我记得拢共做了正好100个。”宋博士声音一点点低下去:“董事长和工人们一起,就在老机房里,每个人自己做自己的牌子。”
如今,除掉第三方派遣的客服人员,天青集团总公司自有员工就超过三千人。从100个名字,到3000个,二十年的时间,栉风沐雨。
“我是没福气享受老董事长的恩惠,”贺见真深感惶恐:“要是他老人家还在,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总经理当得太荒唐,对不起他的心血。”
宋博士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想,大家都只是做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