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到九点,睡一个小时起来再弄完全来得及。
陆泽远决定接受夏澄的提议:“如果——”
“如果你没醒的话我会去叫你的。”
满意地看着陆泽远进了房间后,夏澄立刻坐在了电脑前开始施工。
整理参考文献列表可以说是一件毫无技术含量但又特别折磨人的事,虽然可以用文献整理软件节省时间,但因为软件里的默认格式跟学院要求的或多或少有些出入,所以最终还是要逐条比对,不仅格式要对得上,还得将缺失的信息补全。
夏澄大一时就因为格式的问题吃过亏,因为用错了括号而导致那篇论文的格式分被扣得一分不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夏澄每次作业提交前都会反反复复地检查。
一轮修改结束后夏澄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起身去叫人,这时离约定的一小时还有几分钟。
陆泽远的房门虚掩着,本打算敲门的人在门外思考片刻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这还是陆泽远搬进来后夏澄第一次进他的房间,屋内的装饰倒是跟他来之前没什么两样,就连墙上那串看起来花了一番心思的星星串灯也被保留了下来——虽然这看起来跟陆泽远很不搭。
许是生病的人大都睡得不安分,陆泽远腰部往上的地方都露在了被子外面。夏澄见状,下意识地就抓过被边往人身上盖,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夏澄动作很轻地掖着被角,刺耳的闹铃声却在此时突然响起,睡得并不安稳的人睁开了眼,直直地对上了夏澄的视线。
陆泽远明显还是睡眼惺忪的状态,夏澄却像是偷偷做了坏事的心虚小孩,猛地站直道:“我正准备叫你,闹钟就响了。”
陆泽远迷迷糊糊地起身,对夏澄点头道了声谢谢,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间。
当看到电脑上格式整齐的文献列表时,陆泽远彻底清醒了。要不是因为室友是夏澄,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了。
“我按你们学院要求的格式整理了一下,后来又检查了一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泽远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谢夏澄,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够,一副欲言又止但尾巴早已摇到天上去的样子被夏澄看在眼里。
夏澄笑笑:“好啦,不是什么大事,你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就赶紧交了吧,明天早上不是还有期中考吗?”
期中考三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倒在陆泽远头上,尾巴立刻不摇了。
好扫兴啊,他委屈地想。
————
第二天,陆泽远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期中考。
心情还不错的陆泽远在走出报告厅后看到了从对面生科楼里走出来的夏澄,对方正跟一个学生说着话。不一会儿后两人挥手道别,夏澄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陆泽远。
夏澄朝陆泽远走去,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要一起吃午饭吗?”
“嗯,好啊。”
陆泽远考完试就没有别的课了,夏澄下午还要带一个本科生做课题实验,陆泽远想了想问道:“我可以去看你做实验吗?”
夏澄愣了愣:“当然可以,只是我可能顾不上你,会有点无聊。”
陆泽远连连摇头说不会。
难得有个机会能正大光明地盯着看,怎么会无聊。
两人进实验室时大约一点多,正值午饭时间,实验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夏澄给陆泽远找了张椅子坐下后就去做准备工作了。等他几分钟后回来时,陆泽远跟他要带的那个本科生正聊得开心,倒也替他省下了介绍的流程。
这个学生今天是第一次进行实验,进入正题后刚才还很健谈的人明显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夏澄先是带着他将所有需要的试剂跟仪器都拿好放在一旁,然后跟他大致讲了一遍一会儿的操作流程。夏澄知道他很紧张,所以每每过完一个点都会向他确认有没有什么疑问。
这还是陆泽远第一次听夏澄讲这么久的英文,夏澄的声音偏薄,平时说起话来给人一种清亮柔和的感觉,很是好听。而此时说着英文又不太一样,少了中文里那些相对复杂的声调,听起来多了几分清冷的感觉。
正式开始后,学生就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但每做一个步骤还是要对着笔记再三确认。夏澄很有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如果发现他的视线在笔记上停留太久时就会主动问是不是哪里不清楚,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陆泽远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两人的初见,夏澄也是像现在这样主动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然后耐心地等待回答。
陆泽远想,他大概是没有办法不喜欢上夏澄的。
第12章 .
住在一起的人大概是连病毒都会共享的,陆泽远感冒好了还没一个星期,就轮到夏澄了。
周五的早上夏澄破天荒的赖了床,但好在陆泽远没有完全依赖这个人形闹钟,不仅没有迟到,还按时将人打包带去了学校。
四月的墨尔本正值秋天,虽然大多数时间一件T恤就足够,但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冷的。再加上办公室内常年20度出头的空调气温,夏澄平常都会在书包里塞一件薄外套再出门。
然而今天的夏澄完全忘了这件事。
因为感冒,夏澄这两天都不太提得起精神,所以下午见到人时陆泽远也没往发烧的方向想,只当夏澄是困了。直到晚上做好晚饭时陆泽远才觉得有些反常,平常会掐好时间点提前出来擦桌子摆好碗筷的人今天一直窝在房间里。
陆泽远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夏澄才出来,脸色异常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的。陆泽远见状心里暗道不好,立刻抓住了夏澄的手,发现凉得不行后又摸了摸夏澄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
夏澄呆呆地站着任由陆泽远动作,眼神飘向了桌上摆好的菜。虽然发烧的人通常胃口都不太好,但夏澄白天也没怎么吃东西,此时多少有点饿,何况陆泽远今天还做了他喜欢的松仁玉米。
陆泽远循着夏澄的视线看了过去,他没怎么照顾过病人,只能照着以前自己发烧时爸妈的做法有样学样。首先这饭应该是不能吃了,不太好消化,一会儿得煮个粥。
两手搭着夏澄的肩将人转了个身,推着边往床的方向走边说:“你发烧了,先去睡会儿,晚点再叫你起来喝粥。”
情绪本就因为生病而低落的人此刻突然被告知晚饭要从松仁玉米变成粥,立刻不开心道:“可是我好饿。”
尾音都带着不满。
陆泽远倒是没想到会这样,以往自己发烧时毫无胃口,东西都是硬着头皮吃下去的。他想了想,对夏澄道:“那我现在给你煮个面?”
夏澄妥协地点点头,陆泽远把人按到床上躺下后从自己房间里拿来了小医药箱——他每年从国内过来时带着的行李箱里基本有三分之一都是药,各种各样的中成药。
翻了好一会儿才从最底下翻出体温计,打开后对着夏澄的额头按了按,拿起一看——38度。
陆泽远一时拿不准这个温度要不要吃退烧药,于是拿起手机准备给自家老妈打个语音问问,床上已经睡的迷迷糊糊的人突然开口道:“我柜子里有药。”
房间里只有一个收纳柜,陆泽远不知道在哪一层,便每个抽屉都拉开来看看,最后终于在最底下那层找到了夏澄口中的药——这种药在澳洲十分常见,因为澳洲医生不会给病人挂水,也不建议立刻吃消炎药,所以大部分情况下这种堪称万能的小药片会是首选。
陆泽远拿起药盒发现还没有开封,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侧面的日期——两个月前就已经过期了。
无奈地将药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起身走到床边,给夏澄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的药过期了,我先去给你煮面,一会儿来叫你。”
反正不管吃什么药都得先垫垫胃。
夏澄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发烧时忌口多,陆泽远看着小奶锅里清汤寡水的面,实在是很难让人提起食欲,于是又洗了一把小青菜放进去一起煮,边煮边向妈妈语音请教怎么照顾发烧的病人。
独自在外留学的小孩生病,陆母一听也心疼得不行,便仔仔细细地将要注意的交代给陆泽远。
交代完了,面也就煮好了。陆泽远将面盛进碗里,站在餐桌前思考了三秒,决定将面端进去——不然让夏澄对着一桌的菜吃青菜汤面也太残忍了。
把夏澄叫起来后,陆泽远将自己平时犯懒用的小桌板架在床上,夏澄十分配合地将面吃了个干净,末了还不忘夸了句好吃。等陆泽远将东西收走时又问:“我可以吃一点你今晚做的菜吗?”
陆泽远觉得酒精和发烧对夏澄的作用可能是一样的,不然怎么每句话听着都像是在撒娇。
他哄道:“今天不可以,等你好了之后我再做一顿一样的好不好?”
夏澄点点头,乖乖躺下睡觉。
陆泽远按母亲交代的用湿毛巾给夏澄做物理降温,顺便烧了一壶热水兑成温的放在夏澄床边的小茶几上,又将刚刚用过的碗筷收拾好,用电饭煲调好煮粥模式,这才闲下来吃晚饭。
一顿晚饭草草了事,陆泽远掐着点又把人哄起来吃药,夏澄发起烧来听话得不行,陆泽远让干什么都乖乖照做。正在内心悄悄感叹好乖的人下一秒就被抓住了衣袖的一角,陆泽远微微用力挣脱,结果夏澄抓得更急了,口中还轻声呢喃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
陆泽远只好先贴着床沿坐下,想着夏澄睡熟了之后怎么也会松手,却不想这一抓就是半小时,丝毫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餐桌上的手机一直不停地在震动,提醒自己该给病人换毛巾了。陆泽远只好强行将夏澄的手拿开,但看着抓空的手指又没来由的有些不安,于是又将柜子上摆着的一只玩偶塞到夏澄手里。
夏澄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里是几段并不连贯的记忆——
先是从父母房间传来的激烈的争吵声,然后是抱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母亲,最后梦中的自己睁开眼,却发现前一晚自己紧紧抓住的母亲不知所踪。
6岁以前的夏澄跟大多数小孩一样,有着幸福的家庭跟疼爱自己的父母。而这一切都在6岁那年戛然而止,夏母意外发现爱人在一个月前的外派出差时出轨了同公司的女下属。
夏父解释道那次是喝多了造成的意外,之后他与那位下属就只有工作上的往来。然而夏母并不相信,她翻出了夏父手机里的短信——短信时间证明从一个月前开始,这两人就断断续续地在联系。
两人的第一次争吵就被夏澄在门外听了个全,但6岁的夏澄无法理解父母为什么要吵架,只从激烈的言语中捕捉到了离婚二字。他听过这个词,班里的一个同学曾说过自己的父母离婚了,不在一起生活了,自己还要从爸爸妈妈之中选一个。
夏澄心底漫起了无尽的恐惧,他很爱爸爸也很爱妈妈,他不想二选一。
于是他推开门,对争吵的二人说:“爸爸妈妈不要吵架好不好,我好害怕啊。”
这句话起了作用,两人停止了争吵,夏父对夏母承诺自己不会再与那位下属来往,并且会从现在的公司辞职。然而怀疑的种子早已经埋下,夏母无法不去怀疑夏父的每一次晚归是去做什么,日复一日的猜忌与疑心让夏父愈发觉得夏母不可理喻,而一直试图联系自己的出轨对象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善解人意,让他直接将先前的承诺抛诸脑后。
夏澄以为的平和终于被打破,似乎从某一天起爸爸妈妈就都变了,父亲很少再回家,而母亲总是抱着自己哭,两人一见面就会关上门吵架,夏澄被锁在门外,只能无助地哭。哭声模糊了父母的声音,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要不是因为小澄,我根本不会忍到今天!”
“难道我不是吗?明明一年前就该离了,都是为了小澄才拖到现在!”
原来都是因为自己,爸爸妈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7岁的夏澄将脸埋进膝间,安静地流着眼泪。
夏澄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傍晚时那种头昏脑胀的感觉已经消去不少,就是口干得厉害。他将额头上的湿毛巾取下,微微用力撑着床坐起,就看到了被自己牢牢抓在手中的玩偶,还有在床沿趴着睡着了的陆泽远。
夏澄虽然睡着了,但多少是有意识的,他能听到房间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也能感觉到脸跟脖子上时不时擦过的冰冷触感。
只是没想到陆泽远一直守在床边。
夏澄出国后一直没生过大病,偶尔的小感冒通常放一个星期就能自愈,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会这么严重,还害得陆泽远照顾自己一晚上。
很久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的夏澄安静地看着陆泽远的发旋,心里泛起一阵怪异的酥麻感。
夏澄的床比较矮,陆泽远这样的身高趴着怎么看都很别扭,夏澄伸手轻轻拍了拍陆泽远的手肘,想让人回房间躺着好好睡。
手还未落下,床上某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动,陆泽远立刻就醒了,他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后又拿起体温计,转头准备给夏澄测体温时才发现人已经醒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边问边拿着体温计对着夏澄的额头,滴的一声——36.7度。
夏澄不好意思道:“已经好多了,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你快回房间好好睡一觉吧。”
因为没怎么喝水,夏澄的声音嘶哑的厉害,陆泽远将茶几上的水杯递给夏澄,“你先喝点水,我去给你盛点粥。”说完不给夏澄拒绝的机会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