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颚一痛,脚底拔离地面一公分。等骑手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自后勒住脖子时,为时已晚。
袭击者的上下臂之间形成的夹角力度极大,骑手无力抗衡,被勒得眼睛翻白。
透过晃动的后视镜,骑手勉强看到一道比自己略高半个头的身影,他没法细想,到底什么样的人能仅凭单臂便牢牢锁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咽喉。
骑手只觉得,那小子的脸蛋完全无法与这样恐怖的力量挂钩。
“饶、饶了……”骑手想要求饶,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喘出气声,“我立刻……放了……”
“为什么?”裘世焕掐紧了他,男人拉扯到极致的颈骨正在悲鸣。少年疑惑地问道,“真奇怪,你刚才应该想用车轮碾碎那个阿姨的头骨吧。为什么不动手了?你难道不喜欢头骨开裂的声响吗?”
“不要,不要,我……”
“快点碾啊。”裘世焕加重力道,笑着拍了拍男人的头盔,“把想做的事情憋在心里,很难受吧。”
“我不敢,我不敢了。”可怜的家伙又一次忍受着心脏沉重的跳动,他的气管疼得无以复加,空气、喉部组织快被挤烂。全身的血液推向颅顶——但没有任何事物能拯救一个即将窒息的可怜人。强烈的濒死感压迫下,骑手双腿打颤,吐出白色的泡沫,“对不起,对不起……”
裘世焕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他叹了口气,“咔擦”一声卸去对方的下巴骨,“为什么有趣的表演总是戛然而止呢?真让人失望。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带给我一些乐子……”
裘世焕一个旋身,一脚将对方的小腿骨踢得粉碎。
无视男人摔倒在地,抱着受伤的右腿却只敢发出声嘶力竭的痛呼。
少年转过身,横穿马路。
“哇,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呢,穿着奇怪的大叔好怕疼哦。”少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男人用力挥挥手,“大叔,下次表演的时候,可不能半途而废了。因为我会直接打断你的脊椎的。”
地上的骑手惊慌失措。
少年拦住一辆想抢绿灯的小车,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那个,请等一下。”浑身是伤的安雅抓起地上的提包,一瘸一拐地跟上他,“拜托……”她踉跄着避开一辆疾驰而过的跑车,艰难地追了过去。
裘世焕没有搭理,因为站牌上的数字还剩最后三分钟。
“请等等我。”她擦掉脸颊上的血,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包里有我妈妈的医药费。家里的胰岛素用完了,我一会儿要去医院给她配药。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裘世焕还是盯着跳动的数字,对她的话提不起兴趣。
安雅像想到了什么,连忙在包里翻找起来:“对、对了,我包里还有一罐酸奶,没开过封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拿去吧。”她拿着酸奶,执着地递到裘世焕眼前,磨破了皮的手腕止不住颤抖,“很好喝的,有黄桃,也有椰冻。不酸。”
少年看着她,自然地伸出了手。
-
公交缓缓入站时,安雅还特意跟到车门前与他告别。
但得到了一瓶酸奶的少年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地登上了车。
他刷下识别卡,走进空无一人的车厢。车门在气泵推动的排气声里关闭。裘世焕拉住扶手,正要寻个位置坐下,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面前的一片玻璃。
他看到仍然立在车站的台阶上,一脸笑容地与他挥手作别的安雅。
少年不知如何作答,低头沉思起来。
直到公交进入山洞隧道,眼前的景色消失在了裸露的砖块与一个个凹室间。
裘世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慢慢举至某一高度。
然后,他眼眸微垂,张开五指,并拢、分开。
仿佛在和某个人告别。
“拜拜,安雅。”
广播响起,车辆驶离站台。
【本次终点站为,B-93游乐园。】
第84章
怪不得。
怪不得在那以后自己会染上酒精,会嗜烟如命。
因为在枪击事件留下轻微后遗症,直至创伤愈合的这段时间,他受到了精神药物的影响。
而后,又被都民灿植入更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这完全是为了让他对止痛物的依赖变得合情合理。
怪不得他的每一次创作都带着难以宣泄的痛苦,除了描摹,除了再现。这些年来江彧几乎无法进行自主创作。
怪不得世焕要接近他,却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他们命运相连,他们都是都民灿的受害者。
可江彧忽然有些惶惑不安。
在一个从来没对自己说过“爱”的男孩面前,过往的亲昵暧昧,真的发自真心吗?——这真的不是一场从头至尾的报复吗?
江彧近乎无意识地走下楼梯,左脚一崴,险些滚下楼梯。
他恐惧天使离他而去,这比得不到一颗真心还要令人恐惧。
-
来到出租屋楼下的停车场,江彧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他感觉自己好像游离于宇宙以外,是粒子,是衰变的细胞。可能被分解成宇宙的任何一个单位,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
直至他注意到在车边静静等候的鸸鹋。
女人靠着车门,将一绺蓬松的鬓发顺到耳后,慢条斯理地抽了一支烟。翡翠色的眼眸平静又淡漠地从江彧脸上扫过。
“看来你一无所获。”鸸鹋抱起胳膊,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而后倨傲地抬抬下巴,“然后呢,你还有什么补救措施?”
江彧拉开车门,嗓音沙哑。
“如果世焕已经知道我在调查朱鹮科技,那么,他只可能展开一种行动。”
“说说看。”
“冬堡孤儿院旧址。”江彧坐进驾驶位,双手扶稳方向盘,从背后拉出一条安全带。在翻覆不熄的尼古丁中,他深吸一口气,无比笃定地说,“我很肯定,他一定会抢在我们前面。”
***
江彧的猜测是对的。
车子刚刚驶出停车场,直达B-93游乐园的公交已经缓缓到站。
裘世焕下了车,好奇地环顾四周。
游乐园的吉祥物——一头粉色的大泰迪熊还在休息区与小朋友们合影。当泰迪熊接待完一个小男孩,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的时候,裘世焕忽然满眼期待地与之对视。
就在玩偶放松警惕接近的一瞬,少年一把逮住熊耳朵,将布偶的脑袋提到了半空。
没了头套,汗流浃背的员工不知所措地看着少年,张大了嘴。
然后,裘世焕并不意外地笑了笑,把分离的头套重新安回玩偶脖子上。
“里面果然是活人呢。”少年往前走去,有些遗憾地叹气道,“好无聊,好歹叫一声嘛。”
泰迪熊怔愣原地,显然没能从这陡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休息区没有任何能引起少年兴趣的东西。
他一路穿过头顶的游乐园LOGO,字符边还蹲了一只敲打铜锣,摇头晃脑的机械猴子。
童话岛是一个圆形区域,以中央广场为中心。广场周围分布着食品流动车和自助冰激凌机器,继续向外,就到了童话岛的游乐设施,以及含有恐怖项目的大溶洞入口了。
裘世焕左手拿着一份热狗,里面加了双份起司、包心菜、洋葱、美乃滋与番茄酱。右手拿着一个黄桃味甜筒,黄桃汁即将从甜筒流到手心时,被他眼疾手快地吮去。
这时,一辆满载儿童的小火车准备驶过铁轨。裘世焕不在意地咬了一口热狗,无视司机焦急的鸣笛声,若无其事地从铁轨上走过。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客人,司机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火车时速不快,一人一车有惊无险地擦了过去。
“这个好好吃。”裘世焕看着手里的热狗,眼睛发亮,“下次要推荐给大叔。”
-
抵达大溶洞入口的观光区域,裘世焕刚好啃掉热狗的最后一块。
接着,他吃起了造型诡异的冰激凌。
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发现,都是些小时候就玩腻的游乐设备,裘世焕懒得看上一眼。可冰激凌融化的速度开始加快,他不得不在它化掉之前想办法结束一切。
继续向前。
灯光下的钟乳石形成千奇百怪的形态,有时是冰瀑,有时呈倒吊的空中走廊。
通过木制栈道,大量石笋向着散发幽光的天然湖聚集。
水面倒映着根根尖锥,漾起了暗蓝的波光。
“大哥哥。”在裘世焕跟前,趴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终于啃够了手指。她无比期待地望着他,“冰激凌在哪里可以买到啊?”
裘世焕默不作声,像在发泄对问题与提问者的不满。他当着小女孩的面,一口咬碎手里的甜筒,吃得一干二净。
小女孩眼圈泛红。
裘世焕满不在乎地拍掉手上的碎屑。
他刚想挤开碍事的人群,结束毫无意义的溶洞穿行。一种熟悉又异样的感觉引起了他的关注。
少年敏锐地抬起头,越过缓慢的人潮,越过不知危险逼近的一颗又一颗头颅——
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一个完全静态,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人影。
这个邪祟的家伙他再熟悉不过了。
卫衣兜帽下,藏着一双毒蛇般扭曲嫉恨的蓝眸。他从父母的基因中夺取了欧式五官与纯黑的发色,这家伙穿得也很简单,卫衣,长裤。
手藏在衣兜里,裘世焕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在哪些位置藏了武器。
“你好啊,冒牌货。”阿方索拉下兜帽,他笑着得无比真诚,“和你分别的每一天都让我无比煎熬。拜你所赐,我被老东西禁止与女人接触了。”
他张开双臂,想要热情地拥抱某人。
“真是恭喜你了,哥。”裘世焕惊喜地推开眼前的路人,走上前去,袖口暗藏的小刀顺势滑到了掌心,“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要听——因为我急着去赴一场爱的约会。”
他们即将像兄弟一样拥抱。
即将杀死对方。
-
江彧这边出现了一些状况。
进入上匝道,并入主道的这段路程,他通过后视镜观察到了问题所在。
有一辆车正在跟踪他们——车距始终保持在安全距离,没有超车,也没有闪灯。在高速行驶的车流当中,特意放缓速度的江彧与同样减速的对方默契得过了头。
他很快向鸸鹋阐述了自己的猜测。
后者盯着后视镜看了一会儿,不介意地挥挥手,示意他继续往前。
“我怀疑后面的家伙可能和都民灿有关,或者就是他本人。”江彧深吸了一口气,“这家伙恐怕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他试图控制世焕。如果发现我有任何异常行动,他都会出面阻止。”
“余三海跟我说过。”鸸鹋无所谓地抽起了烟盒里最后一支,她跷起一条长腿,高帮靴踏得车身一震,“你的老师,他的朋友……”她咬着烟,抬手挡住差点熄灭的火苗,“你们之间确实有一段无聊的往事,当然,这家伙最后背叛了你们。故事就是这样,对吧。”
“尽管我想说,他是个人渣,可他确实不好对付。”江彧警惕着后方来车,“都民灿是个罕见的战术天才,我不知道他在东南亚学到了多少杀人技巧,也不清楚欧洲旅行回来以后他又掌握了多少。总之,我没办法和他对抗。鸸鹋,你得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他有多强都不是问题。”鸸鹋慢悠悠地说,“关键在于,在俱乐部的事上,他占了几成?”
“不会比金佑喆少。”江彧深呼吸,“还记得‘荞麦’吗?用来控制那些不服软的女孩的合成品,它已经在联邦境内泛滥了,连未成年的孩子都可能接触到。而都民灿和这玩意的流通密不可分,甚至还对它进行过研究。”
“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鸸鹋。”他用食指敲打着方向盘皮套,“都民灿对我注射过改良后的‘荞麦’。因为在南美洲,这是一种合法的精神类药物。但就是因为那一次,我的人生全毁了。”
鸸鹋烦躁地折断烟蒂。
“这是你自己的事。现在,开车。”
江彧肩膀一缩。
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自始至终都保持匀速的跟踪者骤然提高马力,以一种虎鲸般的恐怖姿态压近。
短短几秒,车头的圆灯差点与他们的车尾相撞。
江彧刚想提速,不料后车引擎加速增压,将瞬间时速拉至完全无法想象的高度,直接从右后方赶超上来。
“鸸鹋,抓稳!”
江彧被后车的突然之举惊得头皮发麻。
两车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他隐约瞥见对方缓缓降下了驾驶座车窗。
驾驶座上的男人似乎并不介意命丧当场的可能。他向来是个追求刺激,并以死亡为乐的亡命徒。
都民灿的手肘自然搁在窗边,悠闲得像在进行娱乐公路赛,举至眉梢的食指与中指向前一甩。
男人看也不看,另一只胳膊猛打方向盘,干脆利落地切出一道水平甩尾。
难以置信。
江彧看着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黑色林肯,不敢置信短短几秒内,局势便从追逐战演变为了车头与车头的对峙。
他迅速倒挡后退。
这个可怕的速度一旦相撞,就不是单单受伤这么简单。
都民灿显然拿捏住了江彧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