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左腿为支点,右脚点地、上提,猛一记屈膝踹在鸸鹋的大腿外侧,强劲的肌肉力量近乎将受击者的身体整个掀翻。
“你学过柔道吗?有不少我没看过的路数。”都民灿笑着拍拍她的后背,“你看上去战斗经验丰富,别担心,即使这样我也很喜欢。我很喜欢在这方面和你的交流。”
“我有女朋友。”鸸鹋照着他的肚子来了一肘,冷冷地回应道。
“那真可惜。”都民灿后退几步,放开了长发凌乱的鸸鹋。你死我活的拼杀之间,她的发绳受力断裂,红发卷曲着披散下来,嘴角泛起一抹擦痕。野狼一般强悍的绿眼睛片刻不移,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某人的喉咙,都民灿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和我亲爱的小学徒是什么关系?”
“废话真多。”
鸸鹋吐掉一口带血的沙子,慢慢揭开两手的皮质手套。
而藏掩在手套下方的,是一双遍布刀痕,关节磨损明显的手。
她咬紧手腕的绷带,面无表情地缠好,摆出了标准的拳击手架势。
都民灿斜着眼睛,透过玻璃的反射意味深长地观察着江彧。
事实证明,鸸鹋的拖延很有成效,他亲爱的徒弟已经破解了车锁以及内置系统,成为了那辆车名义上的主人。
都民灿无所谓地耸耸肩,他的态度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至少在男人举枪指向驾驶座的江彧时,连鸸鹋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
奔跑的时速提到极致,浑身的肌肉也在一瞬间绷紧如铁。鸸鹋不顾自己被锁住命门的可能,将全身弱点暴露在都民灿眼前,费劲地撞开了铁钳般的枪口。
然后,气喘吁吁的女人对着江彧竖起中指。
“还不快滚?”
江彧咬了咬嘴唇,他还想上前帮忙,却架不住鸸鹋态度强硬。
在那双几乎要冒火的绿眸催促下,车子扬长而去。
鸸鹋一脚踢开掉到地上的手枪,用手背胡乱擦了擦渗出鲜血的鼻子。
“还没完呢。”她凶狠地瞪着都民灿,“想杀我的员工,也得问问老板同不同意。”
-
“博朗。”江彧利用车内的声控系统迅速发送了一个坐标,并且拨通了博朗的手机号码。他一边避让前方车辆,一边连转向灯都不打,如同一柄断水的利刃切入了车道,“听得见吗?我有急事!”
【怎么了?你听上去很着急。】
“看我发给你的坐标。我担心鸸鹋会出什么状况。起因经过结果我不方便说,因为我现在没法分心。我只能把这件事拜托给你了,博朗,你得立刻派人去看看。”江彧紧张地握着方向盘,与一辆货车的后车险险擦过,“——啊,该死,差点就撞上了。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我这里情况紧急!”
【我知道了。】熟知双方性格的博朗很快反应过来,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在通话挂断的前一秒犹豫着叮嘱,【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保护好自己啊,Mr.江。】
“嗯。”尾灯变换成跨海隧道的一道光轨时,江彧看着一窗之隔的霓虹灯光,恍惚地应道,“就这么约定了。”
***
阿方索随手抓过一个尖叫的女孩,手指箍到了发根。
他强行吻上对方的脖子,眼神流露出某种狂热,大笑着扔向裘世焕。
裘世焕闪身避过,他在齐腰的栏杆之间加速穿梭。
即将逮住阿方索到处乱窜的衣角时,对方又狡猾地躲进了鬼屋。
“冒牌货,你想杀我,只是因为你没有意识到一切有多美好。”
漆黑的走廊响起阵阵回声,肉眼无法第一时间适应无光环境,裘世焕只能像蝙蝠一样敏锐地捕捉声响。
趁此时机,阿方索笑着向后退去,通道内无形的黑色潮水涨升到了颅顶。
这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肆意地张开双臂,将售票员搂进怀里:“——你不知道这样多有趣。你不知道当她们只有乞求我,才有机会活下去的时候,我有多么满足。”
“哥,你真可怜。”裘世焕举起手,食指与拇指在右眼前比了一个手势。两指指腹略微分开,其余三指蜷起,“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证明自己,你是不是很介意自己有一个畸形的小东西?”
“你好像以为自己能激怒我,冒牌货。”阿方索倒退几步,一弯腰从靴子内侧抽出一柄军刀,他心不在焉地转起刀,“那个蠢女人从开始就不想生下我,她吃了无数的药,为摆脱我做足了准备。可结果呢?她还是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裘世焕不与他废话,几步上前。
“哥,等你死了,我一定会在你的尸体边为你的不幸鼓掌助威。现在,来谈谈正事吧——我要把你的心脏挖出来,我要你脑浆四溅……”刀刃即将刺入皮肉的音调爬进了毫无感情的笑声里,“我期待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阿方索清楚对方的路数。
一个想要杀人的人总会袭击要害,他只要专心架开脖子、心脏位置的攻击,很快就能适应裘世焕的节奏。
两人第一次短兵相接,刀锋迸出一簇火星。
阿方索在感受到对峙平衡被打破的一刻,明智地选择了后退。
因为少年一刀划开了他的前襟,锁骨处的皮肉现出一道明显的血痕。
周围的衣服洇红一片,他不在意地叹息道:“有人愿意为你的错误买单可真好,想想老家伙怎么对待我的。他恨不得把我丢给另一个老头子,只为和我撇清关系。冒牌货,你有想过吗?这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个愚蠢的女人也不会死。”
“如果你非要这么推卸责任,哥。”裘世焕不为所动地移步上前,左手迅捷地抓向阿方索的侧颈,“让我剖开你的头骨看看,是不是什么部分要萎缩了。”
这是个一旦得手,便能以最大深度贯穿颈动脉的姿势。
持刀的匕首横刺而来,力道之猛,几乎在对方的耳边挥出一道劲风。
“冒牌货,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阿方索艰难地提膝架开了刀刀致命的少年,“不至于吧,看在你没了那个女人也能活下去的份上——我想不通。”
裘世焕没有回应。
他转动刀身,借助对方一瞬的松懈,面不改色地挑开了对方的武器。
从阿方索嘴角划拉开的一道血痕与前移动作几乎同时实现。
阿方索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后撤一步,他的牙关颤抖不已,但眼睛深处的喜悦犹如火焰般扭动。
“忘了她吧,你应该像我一样,愉快地享受每一次猎杀。”
-
似乎觉察到情势对自己不利,阿方索利用地形牵制住了裘世焕,一路消耗着后者的体力。
裘世焕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追逐与拉锯持续了多久,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个落荒而逃的家伙在下一个拐角,翻进了一座近乎枯萎的花园。
借助植物形成的天然屏障,这家伙巧妙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裘世焕只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禁止入内”提示牌,想也没想,一脚踢开门锁。
沾血的白色球鞋踏过铺满枯叶与腐烂气息的鹅卵石小道,他对这条歪歪扭扭的小路有些印象。道路右侧有一个已经废弃的露天游泳池,往里看去,连扶手都锈迹斑斑,池子底部苔藓遍生。
一株早已枯死的大树下,静伫着一座儿童滑梯。也许是过长时间的废旧与无人维护,螺丝脱出,外壳的塑料板翘成一道斜角。
裘世焕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在花园尽头等待这位意外来客的,是一幢孤独于世的建筑物。
外墙大面积剥落,水泥结构裸露在外。
连建筑物最原本的面貌都无法辨认,枯死的藤蔓甚至生长到了锈蚀的水管顶部,再往上便到了二楼的防盗护栏。
铁栏间开了一扇小窗,死于冬日的盆栽紧挨成排。
他一抬头,就看到建筑物的顶层有一块摇摇欲坠的金属牌,在风中吱呀吱呀地摇摆。
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褪去的色彩像是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
但裘世焕还是本能地将它念了出来。
“冬堡孤儿院……”
第87章
直通大厅的玻璃门没有上锁,转轴处的摩擦出难听而老迈的怪声。
接待台正对大门,衣摆扫动时,无声地卷起一层厚灰。
“好多人。”裘世焕低头数起了脚印,“……十七个,嗯,还有十七个。”
正握的匕首紧贴手腕,孤身一人的猎人环顾四周,嘴唇翕张片刻。
接待台下方还有一张满是蜡笔印的旋转椅,它的坐面灰尘密布。靠近桌子的位置有一处缺损,致使内里的海绵抽拉在外。
桌子底下没有藏人。
他失望地敛起流露在外的杀戮欲,手掌就势一撑,继而远离脏兮兮的桌椅。
越过接待台,等待他的是一片公共活动区域。
橱柜、桌底、茶水间……他像头觅食腐肉的鬣狗一般到处搜寻,然而一切可供藏身的位置,都不见猎物的踪迹。
裘世焕悻悻地转移了目标。
在区域右半边,一台旧电视机孤零零地蜷缩于墙角,表面蒙了一层蛛网。他一把抓住电视机背后的插头线,哼起谁也没听过的歌。
拖拽、拉扯。
陈旧又老式的电子产品失去了底部支撑。球面玻璃朝下,直直跌碎一地。
滚动的裂片在脚跟后带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嗞啦声。
裘世焕面对墙壁,将电线的后半部分慢慢缠绕在手腕上。
他对准某一块受潮最严重的墙皮,脖颈的血管如同遭受捶击般跳动。他手腕使劲,步态缓慢,顺时针抡起重物,狂热的力量在肌肉之间沸腾。下一秒,电视机以出人意料的势头狠狠撞向墙壁。
它支离破碎,砖瓦开裂、崩塌。
引发的建筑物震动成倍地传递到了手腕。
这面墙壁非常单薄,像是有中空结构。裘世焕还没砸几下,眼前的破洞现出一道不太自然的裂痕。
他赞许地咧嘴笑了笑,手里的动作逐渐加剧。
接着,从扩大开来的孔洞里,掉出来几根大小不一的人骨。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少年停止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重见天日的骨头,仿佛它们不再是水泥的一部分。
从褪色的墙纸边缓缓起身,他歪过脑袋,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我以前还一直在想,你们都还没有变成大人,能去哪里呢?”
他蹲在一颗完整的头骨前,顽皮地拨弄着它的颅顶。
“原来,孤儿院的阿姨把你们藏在这里了。”
裘世焕相当随意地扔掉手上的插头线,这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除了破坏,他亟需找寻足以引发兴趣的玩具。
毕竟,这场狩猎游戏从最开始就不值得他操心。
作品展示墙上,一只不知由谁编织的白兔子吸引了裘世焕的注意。
比起兔子,它更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线团。长短不一的耳朵被两枚图钉贯穿,受难的假上帝被钉在了展示板中央。
少年好奇地走上前去。
他拍掉兔子腹部的灰尘,用食指按了一下它缺损的右眼。
兔脑袋像失去弹性的泥巴一样凹陷进去。无论他等待多久,都没能恢复原状。
“真遗憾。”裘世焕干脆掐掉兔子的脑袋,将小小的毛绒团弹到地上踩扁,“我还以为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告别公共活动区域,裘世焕漫步在长长的走道上。
无人打扰的惬意,唾手可得的胜利令他心情愉快地踢开了见到的第一扇大门。
木缝间的碎屑犹如颠倒沙漏中的细沙,款款流淌下来。
裘世焕看着泛黄的食堂。
他依稀记得这里食物的味道。
酱汁排骨总是很咸,被大量的酱油提成了红黑色;河鱼料理大部分时间都是红烧做法,细刺多得让人头晕目眩;咖喱鸡丁的土豆块四四方方,口感硬实难嚼;切碎的胡萝卜混在肉饼里蒸熟,很难在甜与咸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只有每周五才会供应一份甜点。
甜点的具体味道他记不清了,因为大家对糕点的评价向来都是“难吃”。
但裘世焕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对每个月中旬的那块草莓拿破仑酥爱不释手。
少年逐渐从消弭的余味中缓过神来。
他环顾着空无一物的食堂,审视着翻倒在地的椅子,不再相连的长桌——他忽然发觉,原来沉默也有自己的声音。
发霉的木板、侵占了每一道细缝与角落的蛛网,以及在阳光下享受短暂一生的飞虫。
它们每一个都在发出记忆里的回响。
靴子落在凸起的木板上,往里陷了一公分。
血迹玷污了这条他曾走过无数次的长廊,促使年轻的死神追赶着蜿蜒缭绕的气息,准备收割那条仓惶而逃的灵魂。
他推开另一个出口,行走的道路在一堵木墙前截断。
但这不是尽头。
新鲜的血迹仿如有意诱惑着海域深处的鲨鱼,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将精悍的捕手引向二楼。
-
他在二楼完成了第一次倒计时。
当裘世焕将袭击自己的两个男人放倒,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晚安,大叔们。要做个好梦哦。”匕首自其中一人的肝脏位置拔出,少年站起身,朝走廊尽头的旁观者说道,“哥,你到底还要浪费多久?我快没时间为约会打扮了。行了,别再满地乱窜了,这简直比蟑螂还要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