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亚兹脸上的的确确闪亮着可以称得上"可爱"的笑容,扑到自己怀中时的乖顺亲昵也并非安德烈的错觉。然而相比之下,如今亚兹那种被叫上名字也要隔个3、4秒才懒洋洋回头看自己一眼的敷衍态度实在让人忍不住生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目前凯还没为了两人关于亚兹的赌局找上门来。
幸好那个时候没有限定调教时间,就算凯真的跑过来嘲笑自己还有点周转的余地。
安德烈夸张地叹气,手指僵硬地摸向口袋里的烟。"啪"地点上火,赤红的火焰摇摆着升起。坐在窗边呆呆注视窗外某样东西的亚兹像是被声音吸引突然回过头来,琥珀色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摇弋的火焰看个没完。
安德烈合上打火机,亚兹几乎同时从喉间挤出一声不快的呻吟。抗议的声音有所节制地压得很低,算是身为这幢房子主人的财产的唯一的自觉。
"嗯?"注意到亚兹的异常,安德烈歪过头,再次打开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将蹒跚而来的亚兹的面孔映成一片绯红。
"喜欢?"安德烈问。
亚兹点头,然后才想起安德烈要求自己多多练习说话的叮咛而用干涩的声音补充:"喜欢。"
"喜欢火?"因为之前顾及到亚兹的身体状况因此几乎都没有在他的面前吸过烟,更别说使用打火机了。对于一个长期与外界封闭的奴隶而言,火的温暖和色彩的确有种蛊惑人心的效果。安德烈好玩地把打火机左右晃了晃,紧紧盯着火苗的亚兹像只期待着仰望主人手中肉骨头的小狗一样来回转换视线。"想要这个?"
亚兹点头,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要。"
"不行。"安德烈斩钉截铁地拒绝。
亚兹立刻露骨地作出失望的表情,对于苏醒以来一直无欲无求的他来说,的确算得上十分难得事情。
"要是把这东西给你,以你的迷糊个性,一定会把整幢房子都烧掉的。"安德烈辩解似的解释原因。亚兹却毫不领情地离开主人身边,薄情地缓步坐回窗前继续发呆。
"......真是!我可是你的主人啊!凭什么要我迁就你?!明明是个奴隶,性格却这么恶劣!真不知道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安德烈不快地爆发出一连串感想,而亚兹则无动于衷地自管自眺望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
沉默许久,安德烈终于自暴自弃地向亚兹挥了挥手:"输给你了,过来。"
亚兹木木地抖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过来。安德烈抱住他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的身体,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在他面前再度打开打火机。
火苗毫无新意地扬起。亚兹满足地轻轻叹息,定定凝视了一阵,仿佛着了魔般傻愣愣地抬起手要触摸小小的火焰......
"笨蛋!"
安德烈一把制止宠物愚蠢的行为,一边握住他的手拉回身侧,一边关上打火机。亚兹半茫然地抬头注视安德烈眉头紧蹙的脸,一脸不解的无辜表情让安德烈哭笑不得。
"拜托你有点常识好不好?火这种东西是可以用手去碰的吗?!"
亚兹歪起眉毛,低下头就安德烈提出的问题反复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把手伸向了已经关上的打火机。
"不是说了不能给你了吗?"安德烈捏捏亚兹的下巴,按着他的背将他从自己的腿上推了下去。亚兹摇摇晃晃地滑下、站定,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已经被安德烈塞进口袋里的打火机。
"装可怜也没用。"安德烈斜叼着烟耸耸肩。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刚刚安德烈的纵容,亚兹没有像之前那样爽快地离去。他不怎么甘心地趴上安德烈高高翘起的二郎腿,向安德烈的口袋伸出手去。安德烈重重地"啪"地一声拍开亚兹伸过来的手,继续漫不经心地抽自己的烟。
亚兹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被他这段时间引起的乱七八糟的麻烦纠缠得一身乏力的安德烈以为他还要故伎重演,懒得多搭理他,偷点半分清闲忙着吞云吐雾。直到注意到旁边没有半点动静的时候,安德烈才有些担心地将注意力重新转向一向不知主人为何物的傲慢小猫身上。
"小猫"还未开始抽抽搭搭,但低低埋下的头无疑已经昭示了心中的委屈和不快。安德烈向他招了招手,他也没有理睬,只是呆站在原地直生闷气。安德烈喟叹一声,一把掐灭烟,一手环过亚兹的腰将他抱了过来。
"怎么了?"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安德烈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说法。亚兹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赌气似的用力摇了摇头。
"别像个小孩一样乱发脾气好不好?"
尽管看上去不怎么像样,但好歹也是权威级的人类学家的大胡子威利肯定地表示小猫是20岁,那就应该错不了。安德烈习惯性地摸摸亚兹的脸,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
对上那双眼的刹那,安德烈立刻涌起一股即将窒息的快感。
因为悲伤的关系,亚兹的瞳孔已经染上了美丽的紫色,点点如太阳光辉一般耀眼的金色点缀其中,形成了奇妙的景致。安德烈怔怔地注视着这双如梦幻一般美丽的眼睛,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之所以自己能够一直容忍这个既不乖灵、长得也不怎么样的家伙呆在自己身边,原因不外乎是因为这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传说中的"变色龙之眼"。
安德烈像安抚小猫小狗般搓揉着亚兹的下巴和不服帖的乱发。亚兹本能地晃了晃脑袋,依旧紧着眉躲开安德烈近乎贪婪的目光。
"偶尔也像个真正的小鬼一样向我撒撒娇又有什么关系?"安德烈低低叹道,"想要什么东西的话,乖乖迎合我不就好了吗?"
亚兹眨眨眼,显然并不明白安德烈的意思。
7
安德烈苦笑一声,顺手拿起一边的酒杯吮了一口。亚兹好奇地凑过头去,下一秒就被酒浓烈的气味熏了回去。就像无意中突然发现死对头弱点一般,安德烈坏心眼地几次把酒往亚兹的鼻子前蹭。亚兹慌慌张张地使劲晃着脑袋,一时躲避不及,险些从安德烈的腿上摔下来。安德烈笑笑,轻轻松松地一把拉回失去重心的"小猫",扶住他的腰帮他坐稳。亚兹面色惨淡,连连咬了几下发白的嘴唇,看起来并不像安德烈那样乐在其中。
"......不、要。"
嗓子干哑,伴着哭腔的短促拒绝。亚兹皱起眉,避开安德烈玩味的视线,闪烁的目光依旧念念不忘口袋里的那把打火机。
安德烈安抚小猫般摸了摸亚兹裸露在空气中的脖子,被亚兹气鼓鼓地挣脱开。安德烈失了耐心,抓过亚兹的手臂将他拉回自己怀里,转过他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
"你就不能少对我说一些‘不要'、‘不好'之类的词吗?"
亚兹没有回答。他垂下的脑袋几次被安德烈强硬地抬起,只能乖乖困在对方的钳制之中。安德烈无声地、久久地看着亚兹,怒气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亚兹被迫注视安德烈那双燃烧着不满的漆黑的眼睛,渐渐露出害怕的神色。
小猫微微偏过头,试图避免正对安德烈带来的强烈不快,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意识到自己已完全无路可退之后,"变色龙"之眼陡然暗淡下来。虽然手中袅袅的烟刺激得亚兹忍不住连连眨眼,但安德烈依然明明白白地目睹了那双眼里的神奇变化。阳光一样的金黄光泽四处逃窜游走,拖着耀眼的色泽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朦胧的紫色再度回归,须臾,浓缩的黑色覆盖而上。在几番微弱的徒劳挣扎之后,亚兹颤抖着身体,带着绝望的表情咬住了下唇。
安德烈不经意地震了震,继而皱起嘴角干巴巴地一笑,认命似的轻叹:
"亚兹。"
亚兹条件反射地朝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安德烈慢慢弯过腰,嘴唇轻轻碰在亚兹干燥的唇上。
小猫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主人的脸上。安德烈享受地蹭了蹭亚兹柔软的嘴角,正打算更进一步的时候,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叫嚣起来。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到的亚兹很快从安德烈松懈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回到窗前坐下。安德烈不快地出声骂了一句,起身下楼开门。
当初一时兴起把所有的佣人全部赶走......果然是错误的决定。
门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人。
从外表上看,他应该是20刚出头的样子。褐色头发,圆圆的大眼和头发的颜色一致。个子比安德烈矮一个头左右。来人穿着一条肥肥大大、色彩朴素的绿色背带裤,里面套了一件有些年头的白色衬衫,迷彩色的贝雷帽歪歪斜斜地扣在脑袋上,手上戴了双普通的粗毛工人手套。见安德烈来应门,不请自来的客人一点都不认生,相反大大咧咧地率先出声打起招呼:
"下午好,安德烈·侯内塞恩公爵阁下。"
"你是谁?"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安德烈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口气严厉质问。
"哎?威利教授没事先通知你吗?"年轻人歪过头想了想,"也许是他忘了吧!唉,年纪大的人就是这么让人操心!"
安德烈挑挑眉,显然对对方答非所问的回答不甚满意,但对方口中提到的名字无疑暗示了什么。
"呃,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罗伊,罗伊·哈菲尔,现在是威利教授的助手。"罗伊笑了笑,嘴角的部位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俏皮活泼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上几岁,快人快语的说话方式也没有这个年龄应有的稳重。
"哈菲尔......?"安德烈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沉吟片刻,随即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姓氏吧?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不过我的确是安达·哈菲尔伯爵的儿子--尽管那个顽固的老头不太愿意承认。话说回来,既然我们的父辈是世交,身为家族唯一新鲜血脉的我们应该也能成为不错的伙伴吧!"
对方连珠炮似的发言把安德烈本已经混乱的脑子搅成一片浑水。安德烈伸手示意罗伊等一下,将他刚才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转过一遍,梳理出脉络后才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
"这么说,你就是罗伊·哈菲尔勋爵--哈菲尔家族最大的麻烦制造者?"
"啊啊,真是残酷的说词啊!不过你说的没错。"嘴里这么说着,罗伊却快活地连连点头,完全没有被"残酷说词"刺伤的样子。
说起罗伊·哈菲尔勋爵,安德烈也有些记忆。罗伊身为贵族之子,却喜欢和贫民混在一起,没事就跑到大胡子威利那个臭气熏天、脏得像猪窝一样的研究室里学习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贵族,他的存在的确是个特例。更让人头痛的是,这小子尤其钟情于一些奇怪的知识--各种与鬼魂有关的灵异事件、形形色色的鬼神传说、传说中的生物等等。
传说中的"生物"......
安德烈终于从乱成一团麻的脑子里找出了线头。
"勋爵......"
"啊,叫我罗伊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开始一起住了!感情的培养当然要先从名字开始的。"
安德烈把烟灰抖在地毯上,一手撑着门檐,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慢慢将罗伊往门外挤,一边以沉稳的口气缓缓地说:
"罗伊,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老实说,我现在还没做好和其他人一起生活的准备。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继续我的单身生活,尽情享受这个短暂的假期。"
罗伊"哈哈"一笑,爽快地说:"放心好了,安德烈!我是绝对不会干扰你的私生活的!你的那些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通通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
"罗伊,"安德烈赶在罗伊说出目的之前截住他的话,"我想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想有人打搅我的假期,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生活......"
"抚养‘变色龙'很吃力吧?"
罗伊突如其来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安德烈在心里暗暗叫苦,却装出一副不知所解的样子,浅浅一笑:"你是指那种肮脏的爬虫类?"
"别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贵族样了,安德烈。变色龙的事老威利全告诉我了。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叙旧?简直笑话!"罗伊无视安德烈发青的脸色,自顾自笑了一阵,"说穿了吧,我们都是贵族里的特异份子、麻烦制造专家。你我的名声都不好--既然都是一路人,何必绕着弯子骗来骗去?直说好了,我是来看‘变色龙'的,不管你答不答应。"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安德烈也不再装傻:"你是想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会把我养变色龙的事情四处宣扬?你不觉得这种威胁方式太陈旧了些吗?"
"虽然陈旧,但是有效。我不介意重复走前人的路,只要有效用即可--顺便说一句,这是我的座右铭。"罗伊再度咧开嘴,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
"威胁对我没有用,罗伊。"安德烈吹出一口烟,喷在罗伊的脸上,"他现在是我的宠物,我的财产,我有随意处置他的权利。就算舆论对我再不利......我相信王子殿下最终还是会向着我的。"
"原来如此,王子殿下哦......这就是你的筹码吗?难怪你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罗伊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完全没有被打倒的样子,不屈不挠地又道,"可你要知道,你的对手是军方。那只奴隶是从军方那里拿来的,就我所知,这笔交易根本没有任何书面形式的保证。一旦军方了解他的价值,突然反悔,就算是王子殿下也保不住你那只可爱的小狗。"
见安德烈不说话,罗伊沉着脸继续分析其中利弊:
"这只奴隶被洗过脑。按理说,作为革命者被降俘的奴隶都会被调查一番身家,‘变色龙'特征这么明显,没有理由不被发现。而一旦被发现,自然免不了被当成白老鼠进行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查、研究。可他却平安无事、完完整整地以奴隶的身份继续活了下去,你不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吗?
"就算军方的确养了堆没用的猪脑,错过了这个稀世珍宝,安德烈,你养了他这么久--2个月,差不多吧?--你就没有觉得他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吗?变色龙不是那么好养的,他们的确是人,但也正因为他们比普通人更纤细敏感,所以存活率低得离谱!尤其是从少年期转向成年期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他们不是发疯就是死亡......"
罗伊瞥了眼安德烈越发阴沉的脸色,确认自己劝说的成果,继续道:"就算是为了保全你的财产好了,你也不希望没怎么享受过就失去这么一个宠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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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安德烈冷哼一声,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起一脚重重地"噗嘁"蹍熄。
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没有起到预期中的作用,罗伊收敛起一派天真的笑容,紧紧蹙起的眉头使他看上去比之前成熟了几分。
"念在我们两个家族近百年的交情上,我这次暂且放过你,不找你的麻烦。毕竟你是哈菲尔家最后的直系血脉,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就算是你那个不怎么喜欢你的老爸多少也会头痛吧?"似乎是想到了老哈菲尔为儿子接连不断捅出的娄子抱着阵痛的胃发愁的样子,安德烈短短地一笑,目光移回罗伊身上后急速降低,使得罗伊原本为了缓和气氛而微微绽开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上。
"安德烈,我想你还不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单靠贵族的力量就能够解决的问题。"罗伊重重回过一口气,继续努力,"一旦变色龙的事走漏风声,你将面对的是整个军方--也许你会觉得军方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可你别忘了,现在的军队得到了‘那个男人'。你应该清楚,到时候即便王子殿下亲自出面,也不可能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