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安德烈满不在乎地反问。
"所以......"猛然发现自己话语中的前后矛盾之处,罗伊有些嗫嚅。
"你也不希望变色龙落到军方手里吧?从头至尾,你的威胁都只是虚张声势。你根本不可能因为我拒绝你的要求就跑去向军方告密,因此我也没有任何必要答应你。"安德烈略一耸肩,伸手摸上了门把手,"该回哪里回哪里去。至于今天你来这里的事,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多嘴,不会告诉你父亲的......"
"你当真不让我见变色龙?"
"说过了吧?那是我的财产,我有任意处置他的权利。"
罗伊半是懊悔地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狠狠地一咬牙,气势汹汹地甩出了杀手锏:
"那么,就算凯·洛克卡勒伯爵的事被公众津津乐道也无所谓吗?"
听到好友的名字,安德烈本能地止住退回家门的脚步,重新转身面对已然杀气腾腾的罗伊。
见自己的话有所成效,罗伊就此展开了话题:
"当年的私生子丑闻可是一个不小的话题啊!即便是一直不关心贵族之间的无聊时的我也有所耳闻呢!不过,比起什么‘凯·洛克卡勒并不具有纯正的贵族血统'之类的无聊琐事,我想我知道的事情大概足以把整个国家掀翻在地吧!"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安德烈没有说话。
"作为贵族,侯内塞恩家族无疑是仅次于皇室的光荣家族,洛克卡勒家族虽然没有侯内塞恩那么风光,但好歹也是万众瞩目的角色。这两个大家族之间的可鄙丑闻,一旦传了出去,恐怕......"罗伊滔滔不绝地向眼前的男人暗示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却有所保留地没有挑明之中的前因后果。"老威利毕竟有了些年纪,喝了些酒就自控力不足,什么不该说的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老实说,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可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巴,足足吃惊了半分多钟呢!"
"......你以为,你拿凯的事来乱说,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
安德烈终于出了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犹如冬夜里的寒风,准确地扎入骨头中的每一道缝隙,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一阵阵发寒发颤。
"这可是你逼我的......"
嘴上依旧在逞强,罗伊的气势却一发不可收拾地疲软下去。安德烈那双冷森森的黑色眸子没有一丝光亮和情感,如剑的目光直洞洞地射入罗伊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这男人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决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他!
虽然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但罗伊还是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某种嗜血的气息,一如长期禁食的猛兽面对美味时疯狂的贪婪和不顾一切的残暴攻击力。
危险......!
罗伊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连挪步都感到困难。呼吸顿时沉重起来,浊气哽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又咽不下。四肢木木麻麻的,全身上下只有心脏发疯一般激烈地鼓动着--咚!咚!咚!......
"安、德烈......"
一个声音在屋子中笨拙地呼喊,虽然稚嫩,却如一道福音奇迹般地解开了安德烈施加在罗伊身上的"符咒"。罗伊"呼"地吐出一口长气,突然觉得浑身无力,险些没站稳,手心里是满满的冷汗。
安德烈急急地转过身,亚兹抚着墙站在他的身后,已经恢复冷静的琥珀色双眼呆呆地盯着门外的陌生人。
9
视线对上亚兹面孔的刹那,罗伊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微张的嘴维持原状许久,终于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成文的字来:
"好......难看的小鬼!"
安德烈的脸色一下子暗下来,猛地抬起一脚使劲跩向敞开的大门。罗伊慌慌忙忙闪步冲进屋,总算在门彻底关上之前挤了进来。安德烈看也没看擅自进门的客人一眼,一把抱起一脸茫然的亚兹直往楼上走。罗伊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一边像只多嘴的麻雀一样紧紧跟在后面添油加醋:
"难怪你说什么都不想让我看到他......其实也还好啦,仔细看看,他其实还挺可爱的,虽然眼睛不大,头发也乱糟糟的,不过总好过路边的那些奴隶......作为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变色龙,他......"
安德烈突然在二楼的房间门口止住脚步,转过身面向多嘴多舌的罗伊。虽然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男人的声音里还残留着不知因何而起的几许怒气:
"没成年?"
"是啊,他还没成年。"安德烈微带愠色的眼神唤起了罗伊刚刚在门口经历的不快回忆,他微微将视线移向呆呆朝着自己眨眼的"变色龙"身上,补充道,"老威利没告诉你吗?变色龙的成长是阶段性的。现在的他看上去是普通人13、4岁的样子,不过看这淡淡的发色,他应该很快就要到20岁,迎接他的第一个成长期了。到时候,他应该会变成人见人爱的成熟美人吧?毕竟是流着珍稀血统的人种啊!"
安德烈径自抱着亚兹进了房间,将他放回地面上。亚兹蹒跚着走回属于自己的那个朝窗的座位,像安德烈离开时那样傻傻地望着屋外的景色发呆。
安德烈叼起一支烟,灵巧地从口袋里抽出打火机,突然又想起什么,把烟和打火机又塞了回去:
"怎么会?上次威利来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亚兹已经超过20岁了。"
"不可能!"不被主人接待,罗伊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趁安德烈不注意时时不时朝亚兹瞟上几眼,"20岁是变色龙的成长期,一旦时机成熟,他们的身体都会自发地从幼儿分裂成成人--当然多少都会受外界因素的影响成为不同类型的美人,不过不管怎样,任何突发事件都不可能阻止他们的成长,就像不管怎么勤劳地剪,指甲还是会不停变长一样。"
安德烈微紧起眉,似乎在权衡大胡子威利和罗伊两人话语中的可信度。
"老威利年纪大了,加上成天没完没了地喝酒,偶尔说错些话也是情理之中。"见安德烈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话,罗伊不怎么厚道地加了一句。
安德烈斜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问:"亚兹什么时候会迎来成长期?"
"这就很难说了。"罗伊有些迟疑,"毕竟变色龙的年纪不太好认。距我估计,短则几个月,长则1年。"
"哼。"
"喂,别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好不好?起码我还说得出个所以然啊!不夸张地讲,变色龙是传说中的生物,对他没什么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罗伊在心中对安德烈傲慢的态度吐了吐舌头,"反正!有一点是肯定的。成长期是变色龙一生中最脆弱的时期,一丁点意外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说了半天,你还不就是想让我把你留下来。"
"这不只是我个人的梦想,也是为了亚--"罗伊顿了下来,安德烈冷冷地出声提醒"亚兹","也是为了帮亚兹顺利度过人生最艰难的时期。"
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亚兹朝声音的方向偏过头。安德烈朝他勾了勾手指,亚兹一步一顿地走向男人,趴在他的腿上。安德烈像个拥抱爱儿的父亲那样搂住他的腰将亚兹抱起来,小心地放在高高跷起的腿上。亚兹不无紧张地抖了抖,本能地伸手抓住安德烈的衣襟,贴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罗伊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定下心后难得诚实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变色龙这么黏一个人。以变色龙的性格来说,还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稀有景象。"
安德烈不以为意地勾了几下亚兹的下巴,突然意识到罗伊话中的疏漏:
"第一次?这之前你见过变色龙?"
"呃......也不能算......反正,别管这个了!"罗伊突兀地吼,无甚技巧地试图转开话题,"你到底愿不愿意让我留下来?"
懒得和他纠缠太多,安德烈以极小地幅度点点头。
罗伊欣喜若狂地连连以这间宅子几年不遇、震耳欲聋的高音大呼"太棒了",又连着在原地上奔下跳了好几下,突然毫无预兆地扑到安德烈跟前,抱起他的脑袋往额头用力猛亲了一口。被突然袭击的安德烈张惶失措地推开罗伊,匆忙抹了抹残留在脸上的口水,差点把亚兹从腿上摔下来。罗伊一把拉过亚兹,乐呵呵地朝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猫大声打起招呼:
"以后我们要一起生活了!放心地把自己交给我吧,亚--"
"亚兹。"
安德烈再度提醒,一脸无奈。
10
"怎么?我才多久没来,这里就变成幼儿园了。"
凯一脸调侃的笑,沐浴在阳光下的短发映射出金子样的耀眼光芒。他脚蹬一双沉重的大头靴"咚咚咚"地大步走来,将手中的一瓶葡萄酒塞进歪倒在沙发里的安德烈怀里。
"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亚里?想不想看?哈,想看就叫我的名字啊!"两人身后,一个音量不小的声音聒躁地响起,但谁也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Weißherbst?你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凯。"安德烈拿起酒瓶瞥了一眼,话虽这么讲,粘在嘴角上的笑容却多少显得有些僵硬。
"举手之劳罢了。"
凯大大咧咧地倒在安德烈旁边的沙发上,两脚高高地翘上茶几,朝着好友优雅地挥了挥手。
"笨啊你,说了几遍了?!我叫罗伊!罗伊!不是鲁伊!"声音依旧不吝地发挥直捣耳膜的强大威力。
"你说得对,没有佣人终究还是不方便。"安德烈端正的面孔难得地呈现出一片死气沉沉的阴森气氛,微皱的眉头暗示出他心中的不快,乍看上去似乎是在为早上被吵醒而耿耿于怀,听似平淡的声音也残留几丝不自然的压抑,"刚好有自己白送上门来的,不要岂不是浪费?"
"你是说那个褐发小鬼?"
似乎是说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凯突然来了兴致,轻飘飘地瞟了眼在客厅一角和亚兹一起摆弄着什么的罗伊,坏坏地笑起来。
"笨蛋!不是说过了吗?不准用手去抓火!不准不准不准!笨死了!跟我念100遍,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他是老哈菲尔的独子......"
安德烈许许而又有些艰难地道出罗伊的来历,突然像只伺机捕捉猎物的豹子般一下子从沙发上窜起来,拎起手中的酒瓶毫不犹豫地朝声音的来源砸去。酒瓶伴随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罗伊和亚兹之间的大理石地板上,化为一地以千姿百态的角度折射午后阳光、垂下晶莹酒滴的玻璃碎片。芬芳的酒香瞬间荡漾成一片,混杂在空气中的香甜气息让人迷醉。
"要我说几遍你才会记住?!你只是佣人!佣人!寄人篱下就要有吃白食的家伙的自觉!还有,他叫‘亚兹‘,不是‘亚里'!下次再听到你叫错,我就把你的皮整个扒下来送给你那个有胃病的老爸!现在,乖乖干活去,‘女佣'!"
罗伊的面色"唰"地变成墙面一样神经质的惨白色。他"噌"地从地板上跳起来,一溜烟往楼梯冲去。直到他的身体缩进楼梯拐角处,罗伊才不服气地朝楼下的安德烈的背影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注意到一旁的凯颇诧异的视线,罗伊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不怎么自在地抓起摆在楼道间的掸子,刻意做出大摇大摆的架势照安德烈的吩咐进了二楼的房间开始打扫。
"不愧是那个老哈菲尔唯一的儿子啊。"目睹了刚才难得一见的精彩一幕,凯调皮地笑起来。
"抱歉,不小心把你送来的酒洒了。"安德烈揉着太阳穴坐下,看得出罗伊自搬进来至今没少让他头痛过。
"没关系。"凯耸耸肩,语气里全然没有"惋惜"的意思,倒是暗藏了些许得意的窃喜。"可惜那是别人送我的,只此一瓶。下次我找人再给你捎一瓶一样的。"
安德烈点头,突然冷冷地唤了声"亚兹"。或许是被那耀眼的光芒所吸引,之前一直和罗伊坐在地上的亚兹正试探性地将手伸向满地散发着尖锐血腥气的玻璃碎片。听到安德烈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亚兹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似乎正犹豫着应该立即回应自己的主人,还是果断地触摸地上那堆闪闪发亮的漂亮"玩具"。
"过来。"
似乎早就预料到亚兹的踌躇,安德烈以无庸质疑的严厉口气下达命令。亚兹这才跌跌撞撞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来到主人跟前。安德烈提起他的腰,将怎么看都只有12、3岁的"变色龙"整个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突然脱离地面的亚兹不太情愿地在新的着陆点上摇摇晃晃了好一阵,穿着棉拖鞋的脚几次重重踢在安德烈的腿上、胸口,却都被轻轻松松挡了回去。意识到挣扎只是徒劳,亚兹才慢慢恢复平静,乖乖地安顿在安德烈的腿上。
"下次那混小子再说你是‘笨蛋',你就狠狠用脚踹他下面,明白吗?"
安德烈振振有辞地谆谆教导。亚兹似懂非懂地上下晃了晃脑袋,飘乎乎的眼神却一路绕过安德烈的肩膀,空降在他身后的那堆玻璃片上。直到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脑袋拉回他的注意力,亚兹才正视自己的主人,干巴巴地有样学样着嘟哝了句"奔蛋"。
"说起来,我以前在酒会上见过那个罗伊·哈菲尔,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过那时候的他不是褐发,所以我今天一下子没能认出他来。"静静地看着亚兹在好友腿上的"舞蹈",凯放下架在桌子上的长腿,缓缓地说。
安德烈漫不经心地用手指顺着亚兹已经有了些长度的乱发,以几乎看不出来的角度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显然是对罗伊的事没什么兴趣。
"......安德烈,老实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只‘宠物'这么执着。就算他是百年一遇的‘变色龙',但终究曾是头奴隶。"凯观察着安德烈的脸色,顿了一下,"呵,说真的,一样要玩的话,不论是从长相还是出身来看,除了性格太活泼,那个罗伊·哈菲尔更适合你。"
安德烈没有作声,只是机械地摸了摸亚兹的脑袋。
"安德烈,如果你是因为在意我们的赌局才......"
凯补充道,却被安德烈突兀地打断。
"凯,我从来不下没有把握的注。"
"我当然知道。"相对安德烈的波澜不惊,凯显得有些焦躁。他不无急躁地抓了抓脑袋上高高竖起的短短金发,"关于变色龙的传闻很多,安德烈,而且这家伙的来历不明不白,......我只是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凯。"安德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挑起趴在自己胸口的亚兹的下巴使劲捏了几下,引得后者连连晃动脑袋,好不容易理顺的头发又蓬松地乱作一团,"我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讲这些无聊的事情?"
"当然不是!"明白自己再怎么苦口婆心都只是浪费口水,凯自暴自弃地吼了一声,借机抱怨道,"你现在有了新欢,当然可以快快活活地躲在这里寻开心。不过你那个‘曾经的最爱'倒是不屈不挠,才多久没见到你,天天打电话到我屋子里去了,硬是要我告诉他你在哪里。你纵容你的宠物是你的事,但你就不能稍微花些力气好好管管他什么叫做自立,别连累我行不行?"
"蒂凡我会管住他的。有空我会去找他一次,让他别再骚扰你。"安德烈自知理亏,意外温和地承受了好友的指责。
安德烈的平和口吻让凯的不快消了一半。感觉自己这一拳只软绵绵地打到了空气上,凯无奈地抓抓脑袋上的短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扔在安德烈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