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 上 ----改过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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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请问‘小人物'找‘无名小卒'有什么事?"
那一头的黑暗突然沉默了。整个花园似乎都陷入了沉重的死寂之中。有那么片刻,安德烈几乎以为之前看到的身影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直到他清楚地感受到来者空气那端笨重的凝滞感,才真实地了解到那个久久没有开口的人带来的强烈压迫感。
这股令人全身发凉的黑暗恐怖的气息......就像耐心地静静埋伏在角落里、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住猎物喉头的毒蛇。
恍惚中,脑海深处被沉封的记忆蠢蠢欲动。
--安德烈,乖乖留在这里哦。
凝重的黑暗里,安德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只得狠狠吸了口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里只不过是有点黑而已。
--对,安德烈是好孩子。
只是......光线比较暗,而已......
......仅此而已。
"公爵阁下。"
迟迟没有说话的将军突然开口。
安德烈猛地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想简单应一声,却发现喉咙里干燥得难受。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快地夹起烟放到唇边,才迟钝地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冰冷僵硬得不像话,连简单的弯曲动作都完成不了。
"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找您的原因。"沉甸甸的黑暗里,将军的声音听上去歪歪扭扭的,"在我们正式开始谈话之前,我想先声明一件事。"
安德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
似乎是预料到安德烈的反应,杰拉尔德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匆忙地继续了下去:
"我们今晚的谈话仅仅限于私人事务,与我们所处的政治立场及信仰没有任何关系。我这么说,只是希望您不会误解我来这里的目的。"
"所以......?"
杰拉尔德的声音让安德烈逐渐平静下来。眼睛习惯四周的黑暗之后,对面那个男人的身影也慢慢浮现出来,标志性的白金色头发此时看来十分醒目。确定了两人的位置,安德烈总算顺利发出第一个音。
"我希望您能将半年前您从军部带走的奴隶还给我。"
太过直截了当的表白让安德烈应接不暇。
"还给你?"安德烈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微妙地偏离了预期的轨道,之前准备好的一大堆敷衍的词句此时完全无用武之地,"恕我冒昧,我以为那头奴隶--当然现在他是我私人的宠物--是曾经属于军部、后来又被遗弃的东西。"
"您会这么认为并不奇怪。只是各中详情我无可奉告,希望您能理解。"将军的语气依旧中规中矩,不急不缓,似乎只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天气变化,而非值得让他亲自出马的"私人事务"。
"这种和平的商洽可不像你的作风。"安德烈恶意地试图挑起对方更激烈的反应,却宣告失败。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有价值的事。"
"‘有价值'?你认为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恶趣味的贵族身上是一件‘有价值'的事?"忽然明白到什么,安德烈顿时意识到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在这场称不上"谈判"的谈判中占了上风,"或者你认为那头‘奴隶'有足够的价值让你这样的人物向自己最讨厌的人卑躬屈膝?......有趣!"
杰拉尔德没有应答,但通过气氛的改变安德烈可以想象那张端正的面孔扭曲地皱眉的样子。
"抱歉,将军大人。不管是你私人的请求也好,军部的命令也好,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那头曾经被称为‘奴隶'的家伙现在是我的宠物,我有任意处置他的权利。现在,我决定继续将他留在身边,希望你们不要插手。告辞!"
安德烈不慌不忙地把话落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阴暗的花园一角。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看起来分外执着的杰拉尔德并没有不屈不挠地追上来。
宁愿让自己处于劣势也绝不将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这种认真到别扭的性格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回味过一遍刚才与将军的谈话,安德烈挤出一声干笑,悠悠地往来时乘坐的车前踱步而去,却在黑漆漆的车子前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
今晚的客人还真是多......
安德烈忿忿地在心里咒骂今天自己糟糕透顶的坏运气。

16
"里维斯......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罗伊趴在亚兹的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关上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带着柴油味一次一次跳起,又倏尔消失。亚兹被火光映得发红的面孔也随着火苗的起落做出各种或愉快或不满的表情。
"光听名字你也许会觉得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不过他真的很棒!他的眼睛的颜色就像这一簇簇火苗,红色和黄色和谐地交融--有人把这种颜色称为‘焰色'。很美,对不对?......他的眼神也像这火光一样,温暖地映入每个被看着的人的心里。你知道吗......?"罗伊一脸沉醉在回忆中的表情,兴冲冲地凑到亚兹的耳边轻声喃喃,"里维斯是变色龙,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他就是你唯一的伙伴!"
亚兹没有搭理罗伊,只是一脸遗憾地瞪着许久没再被点燃的打火机,微微发红的眼里交杂着期待和失望。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罗伊退回自己的座位上,褐色的双眼浸润在沉沉的沮丧中,"真是,同样是变色龙,为什么你们会差这么多?!"
"焰......"无视罗伊的感慨,亚兹干涩地吐出笨拙的字句,两手直直地伸向罗伊手中那把小小的打火机。罗伊懒洋洋地拍开亚兹的手,不知疲倦地重复今晚不知说了几遍的句子。
"不行不行!如果被安德烈看到我让你碰这个,他一定会想尽各种奇怪的点子折腾死我!"
亚兹执拗地再度伸手。罗伊出其不意地一把掀起被子盖住亚兹的脑袋,自己则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跳出亚兹可以接触到的范围。洋洋得意地远远眺望以优雅著称于世的变色龙笨手笨脚地和缠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搏斗不休,这个22岁的大男孩心里大有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感。
"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说着拿别人恶作剧的小鬼常挂在嘴边的台词,罗伊乐颠颠地带着打火机离开了亚兹的卧室。因为刚刚耍过人,不由觉得心情大好,罗伊连蹦带跳地一路小跑下了楼,高亢的情绪却在重新察觉指间打火机冰冷的触感时冷却下来。
"里维斯......"
罗伊打开打火机,红黄色的火苗却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痛快地窜起。连连打了好几次,打火机都只是发出丧气的"呲--"声。柴油味弥漫开来,呛得罗伊直歪眉毛。
"真是!"
......自己何苦和那个没脑子的小鬼斤斤计较?!想到亚兹也许还在床上独自一人打被子大战,罗伊的心底突然浮起一丝罪恶感。
如果那个呆乎乎的家伙可以快点长大就好了,也许那时候的他会变得像里维斯那样......不,没有人会像那个男人那样完美无暇。不过,同样是变色龙,也许两人会有某些相似的特质。
罗伊回忆起那个男人笑起来时眼里闪闪发亮的金色光芒,顺手将打火机一把扔向沙发。谁知打火机却从手里滑了出去,一下子敲在了客厅紧闭的大门上。一声硬质金属碰撞的声音震得罗伊耳膜直发痛。
"没摔坏吧?"
自言自语地叽咕着,罗伊连忙冲过去捡起打火机仔细检查。还没来得及暗暗庆幸,客厅的大门却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呃?安德烈,你回来了?"
罗伊慌慌张张地把打火机塞进口袋里,却看到半开的大门那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男孩的个子比罗伊稍矮些,浅浅的金发非常柔软,水蓝色的眼睛如一尘不染的碧蓝天空,让人有股忍不住伸手触摸的冲动。男孩看见罗伊,以贵族才有的高傲神情挑起一边的眉毛,语调冰冷地问:
"你就是安德烈的新宠?"
"啊?"罗伊好笑地瞪住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的不速之客,反问道,"那你又是谁?门口有这么多保镖,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名字是蒂凡。"男孩说这句话时不可一世的语调让罗伊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在歌剧院里听到的某句咏叹调。蒂凡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径自关上门进了屋子,一边将手里的钥匙扔给罗伊。
"你怎么会有钥匙?"罗伊越发困惑起来。
"为什么没有?我是安德烈的‘最爱',有一两把钥匙有什么大不了?"提到安德烈,蒂凡水蓝色的眼里总算涌起几缕生气,但那些许的得意很快被忧伤的色彩盖了过去,"虽然我们很久没见了......"
罗伊这才明白眼前男孩的身份,也大致猜出他来这里的目的。他是一只宠物,那个恶劣的男人安德烈无数"玩具"中的一个。被随意抛弃却还自以为牢牢拥有对方所有的爱的可悲角色。
"如果你来是为了找安德烈,那很遗憾,他正好出去了......"
"我知道。"
蒂凡硬梆梆地截断罗伊的话,放肆的态度完全不像一只百依百顺的宠物。
"我是来找安德烈的新宠物的。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哪里比我好。"
如果被这个蒂凡看到罗伊的话,那肯定少不了一阵闹......暗自揣摩着,罗伊干咳了一声,决定为小猫牺牲一回。
"既然现在你已经见到我了,满意的话就快回去吧。"
"你真的是安德烈的......?"
痛苦地忍耐着蒂凡评价味极重的严厉视线的来回扫射,罗伊不禁在心里想等下一定要把这口怨气撒回亚兹身上。
蒂凡看够了,凑到罗伊跟前挑战似的问:
"你和他睡过几次?"
"喂!"罗伊顿时来了气,"讲点礼貌行不行?这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没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安德烈说过,我有权......"
"......安、德烈?"
罗伊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只见亚兹正扶着楼梯扶手不合时宜地慢慢下楼。看他那头乱发,肯定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挣脱开被子的束缚。似乎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亚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虽然在最后一级楼梯上险些绊倒,但总算还是一路顺风地来到罗伊和蒂凡所在的客厅里。
"他是谁?"蒂凡瞪着一路蹒跚而来的亚兹,以不满的神情睨视着满脸尴尬的罗伊。
"哦,他啊......他、他是佣人!对,佣人!"罗伊赶忙编了个身份套在亚兹身上,只可惜收效甚微。蒂凡冷冷的水蓝色双眼写满了"我不信"。
上下打量了一番亚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蒂凡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比自己还矮小一些的亚兹的肩膀。亚兹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到了,只干愣愣地盯住蒂凡,既不说话,也不挣扎,任由他反复检查自己瘦小的身体。
"这个耳环......是安德烈的。"
蒂凡揪住亚兹戴着耳环的耳朵,斩钉截铁地道。感受到耳朵被拉扯的痛处,亚兹终于虚弱地挣扎起来,蒂凡瞪着小猫平凡的面孔和身体,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满满的愤慨。男孩一赌气,恶狠狠地吼了声"把安德烈的东西还给我!",猛地将耳环从亚兹的耳朵上生生扯了下来。亚兹还没来得及叫痛,就被怒气冲冲的蒂凡推倒在地。
"你疯了吗?!"
没想到看似温和的蒂凡会突然做出这样狂暴的举动,顿觉大事不妙的罗伊慌忙冲上去扶起倒在地上颤抖的亚兹。亚兹的右耳垂几乎被整个扯了下来,鲜红的血液把右边的脸颊染红了一半。
咦?......只是伤到耳垂而已,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还没等罗伊回过神,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亚兹突然从嘴里喷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带着温度的血液一下子喷溅在罗伊的脸上、衣服上,甚至将身下的地板也染成了红色。从没见过这么多血的罗伊顿时愣了神,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倒在他怀里的亚兹的鼻孔、耳朵里不停地流出更多更多的血......
那大片大片的红色,似曾相识。

安德烈两手交叉靠在床柱上,一言不发。
罗伊呆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脑袋深深地埋在环抱起来的手臂中,周围稍有什么动静,就立刻紧张地抬起头左右张望。
凯时而看看脸色不善的安德烈,瞥两眼如受惊的兔子般警惕的罗伊,时而将视线投向正忙碌地检查昏迷不醒的亚兹的"大胡子"威利。老威利身上一股子酒气,红肿的眼睛吃力地在亚兹沾满血的身体上来回确认着什么。
"嗯......""大胡子"威利总算直起身体,略一转头,立刻对上安德烈询问的视线,"哦哦,没什么大碍,虽然看起来出了不少血。"
罗伊蹭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直直地瞪着泰然自若的老威利。
"什么意思?"
安德烈依旧蹙着眉,淡定的声音听不出紧张的味道,更多的是因为对方表达上的拖拉而引起的不快。
"身体方面完全没有什么大伤。之前大概是受了那么点冲击,不过不至于送命就是了。""大胡子"威利卖关子地停了一下,注意到安德烈越发明显的不快神情之后才耸耸肩道,"总之,从现在开始,他正式踏入成长阶段。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可喜可贺'的大事,但好歹也不那么糟糕。"
"成长?你是说亚兹马上就要变成成年变色龙了?"罗伊惨白的面孔总算因为这个消息而起了些许血色,神经一缓和下来,声音立马也随之高了几度。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的身体状况因为以前那些......""大胡子"瞄了眼安德烈后立刻收了声,匆忙省略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奴隶"一词,"所以比较糟糕,加上刚才受了点冲撞,这次成长也许会有些困难。"
"所谓的‘困难'具体是指......?"
安德烈终于开口催促。
"中途停止生长导致畸形,身体左右不对称,手长脚短之类。严重点嘛,也就一个‘死'字而已。"老威利的嘴里喷出股股臭哄哄、残留腐烂气味的热气,轻松地报出让人完全轻松不起来的糟糕结果。
"什么啊,死老头!把话说得这么简单!"罗伊一把扯住老威利的衣领,那表情似乎恨不能将那颗脏乎乎黏搭搭的秃脑袋从脖子上整个扭下来。
安德烈冷笑一声,悠然自得地为自己点起一支烟:"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如果把他送到你们研究院去,你就可以保证他能够毫无障碍地渡过成长期?"
"被你看穿了啊。""大胡子"威利从罗伊因为安德烈的发言而松懈下来的钳制中顺利挣脱,油腻腻的脸上写满遗憾,"不过我也不是全乱说的。要我看,照他这种破破烂烂的身体,发育畸形是早晚的事。"
"你再说一遍试试看!"罗伊朝老威利竖起了拳头。
"大胡子"威利一挺眉,像是将之前积郁的闷气一股脑儿抛在罗伊身上,突然爆发起来,冲着从刚才起就热血澎湃的罗伊连连吼道:"你这小子!我还要找你呢!也不说一声,丢下一堆工作自个儿跑路了......你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增加了我多少工作吗?!"
"臭老头!别把自己说这么高尚!反正你一定是把工作都推给别人,自己跑去开心地喝酒!你这种家伙有什么资格抱怨!"
"死小子!"
"别忘了这里还有个病人,说话请注意一下音量。"一直冷眼旁观的凯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
安德烈没有理睬不识时务地大吼大叫的一老一少,兀自转身出了房间下楼回到客厅。客厅里,亚兹造成的那滩血泊依旧凝结成了堆堆发黑的血块,铁锈气充满了整个冷寂的厅室。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蒂凡怔怔地跪坐在地上,眼神迷茫,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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