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下）————墨式辰

第五章.我欲乘风归去
凌霄是在一片林鸟嬉戏中醒来的。
张开眼，天正半明半暗，有淡淡的红光从远方一点点渗透过来，于是连天空下的汨罗江水也变得温暖起来。
那一夜，他睡的时间着实不多，先是神魂颠倒的纵欲，后是断断续续的噩梦。
凌霄揉揉眼睛，四周是一片开败的花枝，万物有其时，原来逆天而行的结果竟是如此。他迷茫的叹了口气，终于想到前夜与他抵死缠绵的蛇。他转头去寻，身边却什么人都没有。
正在怔愣时，只见前夜被他们狂乱的扒下散落一地的衣服堆里有什么动了一动。
凌霄眼前亮了一下，轻轻的伸手，轻轻的揭开。
啊。
原来那妖孽因为醉酒纵欲难以自持，现在化成了一条小的不能再小的蛇，身体盘绕，咬着一只酒杯，躲在衣服里睡得正香。
忍住当场笑出来的冲动，他伏下身子，在蛇头上亲了一亲。
那小蛇吧唧吧唧嘴巴，迷迷糊糊的嘟哝："这酒真好喝......"
凌霄笑趴在地。
天边红色更浓，瞬时间风云变换，他倚靠在一棵大树下，伸手将这蛇轻怜蜜意的抱在怀里。
怀里有东西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九真，我们一起看日出吧！"
九真被他闹醒，抬了抬眼皮，张开大口，打个了哈欠。
"不要......我要睡......"
"陪我看日出！"
"我要睡我要睡我要睡！坏人！"九真啪嗒啪嗒的甩甩尾巴，证明睡眠不足他很愤怒。
凌霄状似怜惜的摸摸蛇头。
"昨晚累到你了？"
"......瞎说。"
"九真......"
"干什么啊？"
"你脸红了。"
九真大愤怒。
什么脸红？！明明一身的鳞片，要是能透过蛇鳞看出来脸红那才奇怪呢。正要发作，凌霄却在他头上亲了一亲，安抚道："好吧，好吧......你要睡也可以......"
"......嗯？"
"白天你既然不能变成完整的人，那就化成半人吧......"
九真警惕的望着他，见他笑的真诚无比，才睡眼惺忪的点点头。念动咒语，在他面前变成半人半蛇，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身体依在他的怀里，尾巴拖在地上，任务完成，继续倒头大睡。
因为前一夜睡时未曾穿衣，此时变化，这蛇也是赤裸裸的。五月虽热，但早上的江边寒露之气也格外伤身，凌霄笑笑，抓起了一旁的衣服替这睡不醒的蛇裹在身上。
亲亲，抱抱，摸摸，啃啃。
用尽各种调戏手段。
日头渐大，天已大亮。
豆腐吃尽，九真忍无可忍，蓦得睁开眼睛，狠狠的瞪。
"你够了没有！"
凌霄并不答，只温柔一笑，将他放在地上，俯身去吻，宛若点水的蜻蜓，一点点，轻怜蜜爱。
九真喉头滑动，妖性发作，伸手抱住了他，嘴里不住哼哼："蛇类属阴，小心我吸干了你纯阳......"
"我是不会介意的。"
凌霄嫣然。
他手掌一路下滑，抚摸着这妖孽的胸口，嘴唇在他的嘴角轻轻的咬。
这个人很懦弱，这个人淡如秋云清似涧水，但此时，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会有欲望，抵抗不了妖精的诱惑。更不用对方说九真这样数千年的妖，就是不经意的间的一个回眸，一个挑眉，他的嚣张就是他浑然天成的妩媚。
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这般相遇自然干柴烈火。
九真渐渐情动，身体一绷，金眸闪烁，媚眼如丝，张开双手圈住了凌霄的肩膀。
这人顿时轻声叹气，反到离开了他的身体。
"又怎么了......"
凌霄的笑容变得苦涩的起来："你再这样看我，我就当真忍不住了。"
"你忍什么？！"
九真暗磨毒牙，这种箭在弦上的时候，居然还要忍耐！
指指他的下身，某人掩面长叹："我实在下不去手......"
九真一愣，顺着他的手一路望去，入眼的是一条因情欲而正在扭动的长长蛇尾。
"............"
收拾衣服起身，小蛇愤怒异常，妖瞳狠狠的瞪着凌霄。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凌霄掩嘴而笑。
"......那好！"
"如何？"
"我要把你先奸后杀。"
"扑哧......事到如今，你已经可以直接杀了......"
九真吃了一个憋，狞笑着伏下身子，一双手臂缠绕住这人的肩头，在他含笑的目光中，和他悠悠对视，眸光流动颠倒红尘。
此情依依，缱绻若水。
九真忍不住忽然感叹："真好......"
凌霄错愕："什么真好？"
"对我来说，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这样触摸到你......"他把头搭在这人的肩头，缠绵耳语，"我变得贪心了，三千年前，明明只要看到你就能满足......"
凌霄凑在这蛇冰冷的唇边吻了吻。
"九真......"
"嗯？"
"......从昨夜开始，我就一直想告诉你，谢谢你，"凌霄摸摸了九真的长发，轻声的说，"谢谢你为我和我师傅做的一切。"
"你这样说我不喜欢。"
"为什么？"
九真眨眼："你对我，难道只有谢谢么？"
"你神通广大，有什么得不到的？你又还需要什么呢？"
"算了......"九真叹气，他本不懂温柔为何物，这人类更是心结难解。昨夜才引了点出来，没想到今日又缩了回去，两情相悦这种事情果然急不得。他撅起嘴巴，喃喃自语，"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是为你所做，而是为我所做。"
凌霄拥着他柔软的身体叹了口气："九真，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若是无法报答你，到叫我情何以堪啊？"
报答？！
九真灵机一动，忽然狡黠的眨眨眼。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我帮个忙吧！"
＊＊＊＊＊＊＊＊＊
重回九华山后，终于想到面对群妖，才确确实实意识到自己那一夜风流，凌霄九真心中分别有愧，一下子都闹了个大红脸。
那人类和众妖怪多少有点间隙，拿了这个当幌子，挥挥袖子，翩翩然走回自己的草屋，不负责任的留下九真一只面对群妖。
八卦狐狸第六感生来格外强，倒背手，跺着步子围着自家大王转了一圈，心里直叫有猫腻有猫腻啊。这两个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坦坦荡荡，怎么回来之后就感觉不同了呢？他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立刻眉开眼笑，想来自家大王自然是得偿夙愿了。
佩服着自己的睿智，狐狸死磨硬泡终于怂恿着某狼煮了一锅食物，嘿嘿笑着的端了给玄九真："大王，小的最近练习厨艺，想请凌霄尝尝，这个东西是小的一片心意，请帮忙转交。"
九真懒洋洋的接过："你终于被松鼠的食物荼毒的忍无可忍了？"
八卦狐狸一阵干笑。
九真端了锅子，流窜出自己的洞穴来，到凌霄屋前用尾巴敲了敲他的门，十二分庄重的说："喂！喂！给你送东西的！开门！"
门内沉寂了一阵，然后柴门开了，入眼就是那人类一双淡淡的眼。
四目相接，双双脸红。
"我过来是因为狐狸让我给你东西......"
凌霄一笑，将这蛇让进门来，却在这蛇进来后，轻轻的锁了门："不送东西的时候也没见你过来的次数少啊。"
九真老脸一热。
凌霄明白这蛇爱闹别扭，也不好再打趣，只错过话题："是什么啊？"
九真无甚兴趣的用尾巴把锅子推到凌霄面前："自己看！"
凌霄心头诧异，疑惑的揭开锅盖，愣了一下，然后将锅盖盖好，温柔柔的笑了："错了......"
"错了？"
"这不是送我的，而是送你的。"
"不会啊，狐狸跟我说是送你的。"
"不，应该是送你得没错。"
"送我的？"
凌霄把锅子放到九真面前，万分纯良的说："你看过就知道了......"
九真好奇的用尾巴卷起盖子揭开，抽头望过去。
一根青筋。
两根青筋。
三根......
一个用力，那熟铁的锅子一下子被他捏了个稀烂。
凌霄万分同情的拍拍九真的蛇头："照狐狸平日的能力，这个时候整座九华山应该已经传遍了。"
九真冷冷的，淡淡的，一派风淡云轻的微笑："你放心，我会让这只狐狸知道太聪明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凌霄掸掸袖子，心中却在赞叹，不愧是九华山第一八卦狐大仙，这红豆饭送的真是及时啊......
＊＊＊＊＊
被狐狸那么一闹，小道消息立刻不胫而走，群山静默。两个人的关系在众妖之间再也藏不住，于是不得以，半遮半掩的从地下慢慢转成地上。
在不久之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某两只天昏地暗一番后，九真化成蛇，筋骨酸软的蜷缩在凌霄怀里，开始大讲五行之术。
妖类修炼，除了吸人元阳外，还可以通过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调和体内阴阳五行来进行。而九真是天蛇之体，本属于雷、水二气的交融之物，所以对于失去天蛇胆的他来说，最快捷的复员方法就是吞吃拥有火、风、土之气妖怪的内丹。
凌霄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听完踌躇满志的叙述，大为不解："既然有这种方法，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肯用呢？"
"因为最快捷的，并不是最简单的。"九真叹了口气，"我本身有八千年的修炼，要找到能配合这八千年的雷、水之气的内丹，太困难了。"
"难道说现在你找到了么？"
九真笑了，似乎一直在等待凌霄问这句话而笑的得意满满。
他摇摇尾巴，指着苍茫的东方。
"三日后，炎岛将会出现在东海之中。"
"炎岛？！十洲岛中的炎岛？！"
凌霄闻言一震，近乎奢侈的问。
古书中所描写的光怪陆离的仙山海岛他是读过的。仙家有十洲岛，平时烟雾缭绕，从不肯轻易示人，每百年只有少数日子才会出现在东海之中，连当年徐福入海，找了数十年也不曾找到，凡人更是难以寻觅。
至于九真口中的炎岛则就是十洲岛中的一座。
"这座炎岛上正好有两种千古奇兽--风生兽和火光兽。"九真一双眼睛熠熠发光，"我要去抢！"
"抢？！"
"没错......"
"这，不大好吧？"
九真不屑一顾的挑眉："有什么不好！"
凌霄哑然。
抢，明争暗夺，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他想了想，张了口张，终究还是没有再把劝戒的话说出来。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把之前患鬼的事情揭过，既然本就是意识不同，既然九真学不会收敛，他只能选择忍让，何苦再给彼此制造芥蒂呢？
对比他的忐忑不安，玄九真一向行妖作乱随心所欲的习惯了，心中没有那些礼教束缚，自然春风满面，看起来到是事在必得。后来那几日，就连他搂着凌霄睡觉的时候，嘴角都挂满微笑。
出发的那一天，这两只各怀心事从容告别山中妖怪，凌霄偷偷的注意了一下，那只九尾狐狸难得没有到场。九真望了他一眼，十分冷静地说："礼尚往来，我只不过告诉了松鼠，那只狐狸一直不满意她做的饭菜而已。"
凌霄望着眼前密林，似乎隐约听到一阵阵惨叫从林中传来。
嬉笑过后，九真手中一阵风云变化，凌霄须臾间睁开眼，一片波涛滚滚，水声阵阵，已是东海岸边。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海。
大，且广。
水花卷舒间漫洒上岸，天边白云飘摇，如此天高海阔之下，人类渺小的不值一提。
莫名的怅惘涌上他的心头。
"炎岛就在天的那一边......"
九真指着茫茫大海说。
凌霄顺着他的手指抬头望向天边。
"天的那一边？好遥远啊......"
"遥远？习惯就好。"这个词九真明白，但凌霄的口气却感慨的让他不解。
"嗯，嗯，习惯就好。"凌霄笑而难言，轻轻的问："九真，你要雇船么？"
"不必了，我带了船。"
"你带了船？在哪里？"
九真自负的露出一双毒牙。
他拉着凌霄的手，蛇躯游动，人形的上身弯腰在海边杂草中摘了一棵绿油油的苇草举到凌霄面前，借着苇草的叶片半遮半掩的向偷眼凌霄微笑。
凌霄看的奇怪，轻声问他："你又要变什么把戏？"
这蛇嘿嘿一笑："这就是我们的船。"
"船？！"
他点头："昔年达摩祖师渡江避难用的就是这苇草，今日我借来渡海有何不可？"说着，将苇草放入水中，强拉了凌霄往细细的苇草杆儿上跳去。说也奇怪，海水中那弱不经风的草被这一人一妖一压竟丝毫没有晃动下沉，反而举重若轻的负载起他们。
九真搂着凌霄，手中结咒，海浪顷刻涌动，层层波涛中苇草劈风斩浪，载着他们向海洋的深处驶去。
这苇草船虽弱小，但速度极快，百里航程不过瞬间，更有九真的法术保护，两人连衣角鞋袜都没弄湿一分。
风浪之中，凌霄真心赞叹："你这法术的确实用。"
"你羡慕么？"
九真翘着鼻子，在他怀里笑的张扬。
"羡慕，羡慕到让人嫉妒了。"凌霄诚恳的说，"你这样啊......真的让我好自卑......"话到后面，已经低的几不可闻。
所以，粗心惯了的九真并没有听到。
唯独前面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满足了虚荣心，某蛇心情大好，又故意献宝，指尖一点，身下海水腾空而起化成一弯水的弧度，被正午阳光一照，在他们的头顶洒下缤纷的虹。
望着自己的法术，某蛇嘿嘿的傻笑起来。
孤独的、漫无边际的大海中，他能依靠着他，他能拥抱着他，彼此间还有一道美丽的彩虹。实在是从没有想过的奢侈啊......
慢慢的，繁华落尽，水光淡去，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宁静。
凌霄来不及诧异，才发现连脚下行驶的苇草也不再前进。
九真笑看着凌霄："你看到前面了么？"
"前面？"
"对......从这里再往东，就是保护十洲仙岛弱水之渊。"九真指点足下海水，"所谓弱水之渊，外表上和普通海水毫无区别，但实则深不可测，飞鸟落游鱼沉，水上鹅毛不浮，水下奇寒彻骨滴水成冰。"又忍不住狞笑，"嘿嘿，凡人一个不小心落入弱水之中......就等着冻死吧......"
熟知这蛇好强的脾气，凌霄忍不住担心的望着他："......若是不能平安过去的话，你就别冒险了。"
"你放心，弱水再厉害，也总有困不住的，那就是飞仙。以神仙之躯，微波凌波，乘云气驾云雾，就可以平安渡过这弱水之渊。我现在虽然是妖，但毕竟有过神格，这弱水自然难不倒我。"
凌霄耐心的听他讲解，可越听越觉得别扭，终于发现问题弊病："既然如此，你直接带我飞过去不就是了，说了这些不等白说！"
"怎么会是白说？！"九真眨眨眼睛，理直气壮的反驳，"我若不把弱水的利害交待清楚，你怎么知道我的本事其实很大呢？！"
废话了半天，无非是显摆。
凌霄哭笑不得，后悔自己刚才的担心。这死蛇个性飞扬跋扈，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实在太爱在自己眼前出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