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 祁棠觉得很可笑。
他走着走着,又停下来, 扶着路边的柱子干呕。
心理学上称这种反应为过激反应, 由于突然间受到的刺激太大, 让人承受不了,所以才会这样。
所以,林安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公开他。
他以为很沉重、很圣洁的爱情,在那人眼里不过是很轻飘飘、随时都可以扔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对林安很重要,但他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小玩意儿。
祁棠紧紧捂着心口,疼得厉害。
雨越下越大,逐渐迷了眼,祁棠没有再往前走,他站在路旁,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这时,一辆车忽然停在了他身旁。
车门打开,一双修长的腿伸了下来,随后是一个精致的小少爷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晓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举到他头顶。
“你怎么了。”他头一次很温柔的跟祁棠说话。
因为他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再也受不得一丁点刺激,他害怕祁棠忽然碎掉。
所以连说话都是很轻很轻的。
祁棠看了他一眼,抹了把脸,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好巧啊。”
他这样笑,有点吓人,秦晓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车旁还站着一个管家,管家忽然凑过来轻声说:“先生,要迟到了。”
秦晓没回答,只是看着祁棠,沉默了会儿,然后说:
“要不要去我车上休息一下,有干净衣服可以给你换。”
祁棠想了想,反正他现在也没地方去:“好,谢谢。”
随后两人上了车,秦晓拿出一套衬衫给他:“我哥哥的,你应该能穿。”
祁棠木然地接过,然后直接解开扣子就换。
秦晓皱了下眉,本来同是男生,他觉得没什么的,但在祁棠露出白皙的肌肤时,他脸猛然红了。
匆忙移开目光,秦晓把脸转了过去。
等窸窣的声音过去,他才回头。
看着祁棠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秦晓有点悲伤。
因为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悲伤,那种情绪把车内的气氛都渲染得很低沉。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问:“你没事吧。”
祁棠很平静:“嗯。”
秦晓又说:“吕老师让你准备的参赛作品,你开始画了吗,我想学习学习。”
祁棠:“没。”
一来一去,很没有营养的对话,但秦晓感觉祁棠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些。
悲伤的时候,就要跟人多说说话,这句话是他哥哥告诉他的,看来是有道理的。
“你饿吗。”秦晓继续说。
祁棠:“不饿。”
秦晓:“你渴吗。”
祁棠:“不渴。”
秦晓:“你冷吗。”
祁棠终于没憋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
“不好意思小少爷,我现在什么需求都没有,你不用再一个一个的问。”
秦晓有点尴尬,他只是想转移祁棠的注意力而已。
忽然,秦晓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提起那天在画室他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你知道,你男朋友林安所在的林家,有个规矩吗?”
祁棠脸一僵,缓缓看向窗外:“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只是指尖死死攥着衣角,像是要把什么撕裂。
秦晓莫名松了口气。
他就觉得,祁棠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因为钱和名利而被别人诱惑,去给人当养着玩儿的小东西。
秦晓接着说:“这个规定已经很久很久了,我还没出生就在了。”
话说到一半,他感受到身旁的人反应很强烈,虽然祁棠在竭力掩饰,用平静和镇定装扮自己,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秦晓小心翼翼地说:“这个,不能提吗?对不起……”
他咬着唇道歉,长这么大,他很少道歉,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话伤害到了祁棠。
好半晌,车里才响起一个嘶哑的嗓音:“没,你继续说,我想听。”
秦晓松了口气,接着说:
“林家,好像是在很久前出过什么事儿,后来就有了这个规定,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一旦有了恋人,要经过家族的筛选,然后公开,这才算是正式交往。”
“没有被公开的,圈子里都默认是养着玩儿的。所以他们林家的人,不会随便交往对象,但会养很多那种玩儿的,男的女的都有。”
他说完了。
但是车里静了好久都没声。
秦晓轻轻问:“你,还好吗。”
一个破碎的嗓音传来:“能送我回家吗。”
*
林安在听完田助理说了事情的经过后,脸已经阴沉得不能看。
“是谁告诉他这个规定的。”
田助理摇摇头:“先生,我不知道,当时我只看见祁小先生突然从屋里跑出来,然后在门口吐。”
林安一边往大厅走,一边脱掉外套,扯了扯衬衫的领口。
他站在大厅一侧,眯起眼把厅里的人全部扫视了一圈儿,最后视线落在了林晟身上。
林安提步走过去。
此时林晟还在跟人谈笑祁棠:
“他当时那个反应,也太好笑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林安二话不说,撩起袖子一把将他踹在地上,又狠狠地踢了几下。
周围的人想看热闹,但又不敢,只能装作没事儿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但眼神却止不住往那边瞟。
林晟躺在地上疼得滚了滚,好不容易缓过来要爬起来时,又是一脚,直接踹在了他肚子上。
“你他妈有病啊!”他忍着疼厉声道。
林安脸色有些可怕:“是你告诉祁棠林家的规定的?”
听到这话,林晟眼珠子转了转,反而笑了:“你怎么就知道是我,这儿这么多人呢,你怎么不去冤枉别人。”
林安咬着牙,半蹲着身子一把掐住他脖颈,那双狐狸眼里满是狠戾:
“因为,这儿就只有你敢挑战我的底线。”
林晟笑得更开了:“我就当你是夸我勇敢了。没错,就是我告诉的他,你能怎么样。”
林安眯了眯眼,一把松开他,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沉着声说:
“从今天开始,谁敢再跟林晟鬼混在一起,或者暗地里帮他,别怪我不客气。”
周围人都纷纷噤声,原本那些还在同林晟谈笑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远离了他。
林安又对田助理说:“让人把他关回林家去,这两个月,都不准再放出来。”
田助理恭敬地应:“好的先生。”
林家很特殊,他们的企业是家族企业,实行绝对□□,只能有一位继承人,并且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掌控权。
家里也一样,所有事情都要听从继承人的。
而林安,就是这一辈的继承人。
这样的体制,让林家的产业在A市久盛不衰,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在遇到经融危机时,总能比别的企业更容易度过些,但也有很多弊端。
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林安匆匆离开,上了车才说:“你看见他往哪边去了吗?”
田助理开着车:“没有。”
林安疲倦地揉着眉心:“那,先回家吧。”
他们同居的那个家。
忽然想到什么,林安赶忙拿出手机给祁棠发消息。
他竟然过于着急,而忘了最智能便捷的联系方式。
两个小时后,林安坐在别墅客厅里的沙发上,这里还有他们欢爱过的痕迹。
他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发出的消息,还有打了数次都没有接通的电话,疲倦地闭上了眼。
这次,他的宝宝真的不理他了。
不管他发什么,都没有得到回信。
后来的几天,祁棠也都没再回过那个家,林安每晚都在客厅里坐到深夜,希望能等到人回来。
但是并没有。
白天时,他就四处找人,去过祁棠的公司,但被祁野赶出来了。
也去过画室,秦晓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他们似乎都知道祁棠在哪儿,但就是不告诉林安。
林安头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头一次觉得权势和金钱一点用都没有。
但他明白,祁棠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的,他总会回到画室,于是林安就开始在画室附近蹲守。
而此时,祁棠正在张丞的家里。
张丞看他这样一直坐着发呆,心疼地叹了口气:“棠,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祁棠没有动。
他感觉他的爱情被侮辱了,他也被侮辱了,导致这一切的那个人,都是林安。
现在他看什么,都觉得天旋地转,只要一想到林安,感觉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他甚至难过得发不出声音来。
张丞在一旁看了会儿,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从柜子里搬出一箱啤酒,然后直接开了五瓶,摆在他面前。
“喝,给爷往死里喝。”
祁棠缓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丞说:“你喝不喝?”
祁棠还是没动。
下一刻,张丞直接上前掐住他的下巴,分开他的上下颌,然后拎起酒瓶子就往祁棠的嘴里倒。
面前的人神色痛苦,但并没有挣扎,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像个坏掉的机器。
张丞心疼得要死,但他没办法。
现在祁棠这种状态,其实就是气淤在胸口,发不出来,过度的悲伤让他整个人变得迟缓麻木。
他必须得想办法让他发出来。
而酒精一定程度上能让人神经变得兴奋,强迫人的情绪开出一个口,这时候再发泄出来就容易多了。
灌了半瓶后,张丞收住了手。
他拿出纸巾给祁棠擦了擦,在一旁坐下。
祁棠的酒量并不好,很快就有些上脸,原本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了许多。
但他整个人身子在抖。
张丞叹了口气,轻轻搂住他。
“棠,你陷得太深了,你得放过你自己。”
“你想想,你还年轻,你不过就错了一次,但你这条件,你有试错的资本,那个人什么都不算,你现在难过,为难的是你自己。”
祁棠终于动了下。
是啊,他还年轻,他当初就是想着,自己还年轻,错得起,所以把一切都交了出去。
但年龄只是一个数字,他的心只有一颗啊。
就像你拿着一枚硬币去抽奖,投出去了就是投出去了,这是没办法挽回的事。
他感觉自己现在,心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样。
张丞又说:“而且,你不是说下个月要有个什么比赛吗,这不得比为渣男伤心更重要?”
“这些年你多难啊,你都想着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你不能再放弃画画了,至少这方面,是你自己的实力得到的,比谈恋爱踏实得多。”
祁棠怔了一下,沉默很久后,他终于发出嘶哑的一句:
“对,我还要拿奖。”
张丞听他说话,心头一酸,差点眼泪没掉出来。
天呐,这孩子把自己憋了三四天了,终于开口说话了。
再不行,他都打算把人送医院了。
祁棠又说:“但是,但是我、我好难受。”
他不住地急喘着,哽咽着,忍着呕吐的冲动,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这里特别难受。”
祁棠还没哭,张丞先哭了:“棠,咱们别想了好吗,难受就发泄出来。”
“如果你哭的话,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张丞把纸巾放到他面前:“我今晚去卿卿家,你好好的啊。没人会看见你,这里隔音也好,就算你叫破嗓子也没人听见。别压着。”
说完,他回头看了眼祁棠,昏暗的光线中,祁棠的身子抖得厉害。
张丞不知道他有没有哭,但他看见祁棠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臂上。
拿好衣衫出门后,张丞把门锁上了。
虽然祁棠的性格不至于,但他还是要保险一下,怕人想不开跑出去,然后躲起来谁也找不到该怎么办。
至少人现在在他家里,他安心。
这一晚,谁都过得不是很安稳。
第二天张丞再回去时,祁棠躺在地上蜷缩着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拿了条毯子想给他盖上,却看见祁棠的手臂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
张丞心口一疼。
这何必呢,真要这么折磨自己,就到林安面前去啊,去做给他看啊。
他就不信林安能无动于衷。
就算是家里养条小狗,哪里被割伤了,那主人不还得心疼一下吗。
索性的是,祁棠咬得虽然很深,但没有破皮,这痕迹应该过几天就能消了。
毯子刚落到祁棠身上,他眼皮就动了动,然后醒了过来。
张丞连忙说:“醒了?吃点什么?”
祁棠满眼猩红,也不知道昨晚他一个人到底做了什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不吃了,我要去公司上班了。”
张丞眼一酸:“上什么班,你哥那边我早跟他说过了,他让你好好休息。”
祁棠沉默了下,还是站起身:“那我要去画室,快点准备好参赛作品。”
反正也拦不住他,张丞索性任由他去,而且祁棠这种状态,能找点事情做是最好的,至少可以转移注意力。
收拾了一番后,祁棠从张丞的家里出来,然后打了辆车。
等下车,他还没进画室,就看见不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