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祁棠竟有点期待。
穿过小院子,进入内堂,远远地祁棠就看见屋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走近了些,他发现老人虽然满头白发,胡子也白了,但脸上的皱纹却没多少。
特别是那双眼睛,鹰一样锐利,却又透着慈祥随和的光。
秦晓在老人面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祁棠说:
“这是我爷爷秦骞,你应该听说过他,他以前是很厉害的画家,当然现在也是。”
小孩儿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祁棠的眼睛亮了又亮,喜欢画画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秦骞。
如果说国内现在最顶尖的画家是张彦那种的话,那秦骞是比张彦更厉害的存在。
他属于张彦的上一辈。
属于把这个行业在国际上打响名声的那一辈,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
秦骞他已经成为了国内大大小小的画家心里的信仰。
祁棠平静的心终于漾起了波澜,他掩饰着激动,很郑重地说:
“秦老师您好,我特别喜欢您。”
祁棠现在,就是有一种追星圆梦现场的感觉。
秦骞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朝他笑了笑:
“你坐,不用太客气,你就当是,去朋友家里看望朋友的爷爷。”
祁棠依言坐下,他现在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秦晓得意地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没出息。”
然后就离开了大厅,只留下他们两人。
秦骞品了口茶,嗓音有点嘶哑:“我看过你的画,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祁棠知道自己是有一定天赋的,但是被秦骞这么夸,他还是有点‘德不配位’的感觉。
“您过奖了。”他发现他说话都变得公式起来,但没办法,就是克制不住地有点紧张。
秦骞笑了下:“我已经老了,但还是想多培养几个人才,以前见不着也就算了,偏偏这么好的苗子让我见着了,糟老头子心痒痒。”
“我想带着你,教你画画,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祁棠怔了下,随后一字一句十分认真:
“当然愿意,那以后您就是我的老师了。”
秦骞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茶盏又说:“马上有一个国际性的美术比赛,你准备一下吧,我把你推荐进去。”
这种意外之喜是祁棠没有想到的,他眼里有光:“好的老师。”
或许,林安和张彦说的没错,机运真的很重要。
但即便这样,这个机运也是他自己挣来的,林安的做法,祁棠依旧不赞同,并且觉得羞耻。
屋里安静了很小片刻,秦骞又说:“秦晓,是你在教他画画吧?”
祁棠不可置否:“嗯,他很喜欢画画,所以我偶尔会教他一点。”
秦骞看着他:“那你也发现了吧。”
祁棠怔了下。
“发现他没有天赋。”秦骞面色很平静。
祁棠垂眸:“嗯。”
叹了口气,秦骞说:“我希望你别再教他了。”
祁棠不理解:“为什么?”
秦骞眼睛看向一旁:“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画家,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一的天赋。”
“很多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上,但其实,最终起决定性作用的,是那百分之一。”
祁棠没说话,他不能否认这个说法。
秦骞的嗓音苍老:“晓晓他,是受到我的影响,才那么热爱画画,但他没有天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祁棠很平静:“意味着,不管他怎么努力,就算终其一生在这个行业里努力和挣扎,他都到不了顶峰。”
秦骞点头:“嗯。你看得很透彻。”
“所以,与其让他后半辈子自己发现这件事,痛苦不已,不如在他还年轻时,就掐断他的梦想。”
祁棠缓缓皱起眉,他不是很赞同这个做法。
秦骞又说:“就像神经受损,注定不能飞起来的鸟儿,但它却空长着一双翅膀,每天只能望着蓝天,日积月累地变得痛苦,我不想让秦晓体验这样的人生。”
屋里安静了一阵,就算秦骞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清楚,祁棠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去折断一个少年人的羽翼,特别是在他最对梦想和生活怀着希望的时候,这样残忍的事情,祁棠做不出来。
“抱歉秦老师,这件事情上我不赞同您。”
祁棠不卑不亢,嗓音很柔但很有力:
“秦晓他喜欢画画,我相信,就算他终其一生都到不了顶峰,他也是快乐的。”
秦骞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叹了口气后摇摇头:
“不说这个了,我会给他打算的。”
秦骞站起身,走前指着祁棠说了句:
“你,对事情看得很透彻,但心太软。这迟早会伤到你自己。”
祁棠也站起身,恭敬地送走老爷子,对这话,他不可置否。
但他相信,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会是铁石心肠。
至少不会像老爷子这么心硬——怎么忍心去亲手折断孙子的梦想的。
现在祁棠明白了,为什么秦晓家庭这么有背景,之前却只能待在吕亭的小画室,很难说这背后没有秦骞在操控。
秦骞的想法他大概能猜到:与其放任秦晓瞎撞,不如他来替孙子安排,至少这样秦晓是在他的掌控中的。
祁棠走出秦家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没了之前的那种喜悦。
他明白,秦骞的残忍,同样也时对秦晓的一种保护,虽然他不赞同,但他不能去干涉别人的家事。
他只是,很同情秦晓。
“我爷爷人挺好的吧,他特别欣赏你。”
上了车后,秦晓手里摆弄着最新买的颜料,一边同他搭话。
祁棠神色很淡:“嗯。”
“你怎么了?”秦晓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祁棠看着他,忽然说: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画画,你应该把你的热爱,你的坚持,你的一枪热诚都展现给你家人看,让他们明白,你喜欢画画,就算是一辈子平凡,你也甘愿。因为这跟前途和名利都无关,你只是热爱而已。”
秦晓怔了下,随后慢慢反应过来,小孩儿垂着头,嗓音都低沉了许多:
“我明白。我会找个时机,向我爷爷表明决心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秦晓把祁棠送回了家,然后才离开。
祁棠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发现门是开着的。
屋里有人?
是不是他那个神秘的室友在?
祁棠轻声推开门,进屋后望了一圈儿,却没看见什么人。
“请问?有人在吗?”他礼貌地唤了一声。
好一会儿后,屋里仍然静悄悄的,祁棠走到另一间房门口,抬手敲了敲,用英文问:“Hello?”
‘咚’的一声响,房间里明显是有人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复他。
祁棠觉得可能这个室友不太喜欢跟人往来吧,不过是同租的关系。
而且这一片区的法国人,似乎对外国人都挺冷漠的。
他也没必要送上去贴冷屁股。
收拾了一下冰箱和桌面,祁棠回屋睡了一会儿午觉,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等他再起来,发现客厅的桌上,多了一瓶华国的辣子酱。
瓶子下还压着一张纸条:小礼物问候,以示友好。
祁棠很轻地笑了下,看来这个邻居,人还是挺好的,可能是有点怕生吧。
他把辣子酱放进冰箱,又把上次用烤箱做好的小饼干包起来,放了一点在邻居的门口。
同样写了纸条:回赠友好。
然后就去了画室。
等门砰的关上,客厅里走出来了一个人,他把那袋小饼干拿在手里,纤长的指尖不住地把玩着。
脸上神情温柔得一塌糊涂。
林安坐在沙发上,咬了一口小饼干,狐狸眼弯起笑意。
好久没吃到过小朋友做的甜品了。
以前祁棠也经常给他做,只是那时他总觉得这种事情费时费力,也不喜甜品,每次只敷衍地吃一点。
现在林安才体会到,这些东西里包含着什么,现在才觉得这些小饼干有多珍贵。
但却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尝到的。
他心里十分酸涩,却只能忍着。
跟祁棠搬进同一间屋,他的本意是制造两人在一起的机会。
同时守护小朋友不受到林家的侵害。
但真正看到祁棠出现在这个家里时,林安却莫名害怕了。
如果祁棠看见他,要搬走该怎么办?又情绪失控怎么办?
林安头一回思绪这么纷杂,难怪爱会生怖。
他想,就先这么在暗中默默地陪伴好了。
能每天看到小朋友、跟他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他就很欢喜了。
这是在满足他自己的私/欲,所以没必要让祁棠知道。
他也不想再看见小朋友难过和伤心。
*
这段时间,祁棠开始充实起来了,秦骞没事的时候也会到画室来,指点他一二。
比赛的事情也在进展着,老爷子说已经把他的名字报上去了。
因为那场比赛是现场作画,所以祁棠现在也没什么可忙的。
秦骞说,头一次见着他这么不浮躁的年轻人,心态很好,希望他保持,并且推荐了一些书籍。
祁棠就按照老爷子给的书单,去图书馆一样一样地找,然后认真地阅读。
在比赛开始前,他需要做的就是放空自己,把大脑和心灵都调到一个最优度,这样画出来的作品才会充满灵气。
但祁棠总觉得,最近似乎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视线跟着他。
虽然感觉没有什么危险,但他不太舒服,像是在被人窥视着,没有自由。
更奇怪的是他的那位邻居,已经搬进来三四天了,却一直没有看见过人。
以为是个不好相处的,却又时常在餐桌上看见那人留下的纸条和小礼物。
祁棠无奈中又觉得有点新奇,还有点说不出的高兴。
因为那些纸条和礼物,让他感觉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不再只有他一人。
在异国他乡的那种空虚和孤独感也消失了。
而且那位邻居似乎很懂他都喜欢些什么,每次留下的小礼物都很合祁棠的意。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很快美术比赛就要开始了。
祁棠在上次的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再加上他的颜值很高,迅速在国内受到了一波关注。
不过祁棠不在意这些,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饭圈化。
如果粉丝只因他的外表而来,他宁愿没有粉丝,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画画,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比赛的那天,祁棠依旧是一身黑色衬衫走进赛场。
这样的国际性权威的大型赛事,门口挤着很多媒体,各个国家的都有,闪光灯都连绵了好远,晃得人眼睛有些疼。
他们都明白,这里即将诞生未来美术界的新星,所以对这场比赛饱含了期待和关注。
华国的媒体也在,认出祁棠后,想要采访他几句。
祁棠只是对着镜头很轻地一笑,然后说了句:
“这是我一个人的战场,但如果能获奖,荣耀将是我们所有人的。”
这条视频一播放出去,在微博立即冲上了热搜。
网友们的留言都是:燃起来了!燃起来了!我们等你的荣耀!
祁棠就那样淡定地走进赛场,整个人闪耀得像一颗星星。
林安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双狐狸眼深沉又温柔。
他就知道,他的小朋友总有天会变成瞩目的存在。
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因为他的小朋友,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小朋友,不再只能他一个人看见。
很快,天上忽然开始聚起乌云,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大多数人都选择离开,或者站在屋檐下避雨。
林安没有动,他想第一个迎接他的小朋友出来。
他就那样站在角落里,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他身上,湿透了白色的衬衫。
田助理给他撑了一把伞:“先生,会生病。”
林安没有说话。
就这样从早晨等到了傍晚,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时,里面终于开始陆续有人出来。
林安皱着眉,很认真地看着,他相信只要祁棠一出现,他立刻就能认出。
直到门口的人逐渐散去,直到天色黑了下来,直到快要闭馆。
林安有些着急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在等着孩子出考场的老父亲。
一个打着雨伞的小女孩走了过来,甜甜地唤他:“叔叔,你在等谁啊?”
林安低头看,揉了揉她的脑袋,狐狸眼弯起笑:
“叔叔在等叔叔的小爱人。”
小女孩又说:“那叔叔的小爱人出来了吗?”
林安抬头看了一眼门口,这时祁棠正好出来。
他笑了笑,把一把伞递给小女孩:“出来了。”
指了指门口的人,林安说:
“小可爱,能帮叔叔把伞送过去一下吗,叔叔跟爱人吵架了。他看见叔叔会生气。”
小女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那个穿黑色衬衫的哥哥吗?他好帅。”
林安笑意更盛:“嗯。”
小女孩说:“那好吧,我爸妈也经常吵架,他们吵架的时候也不想看见对方,这种事我都做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