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河突然一头扎进自己的腿间,好像处在可怕的痛苦中似的,断断续续的泣声被压的得很低。
这是傅异闻第一次听到他哭的声音。
傅异闻选择动用权限,冒着被处罚的风险,纵使脑中警报声拉响,他也充耳不闻。
顾自将温度调到适宜水准,同时在门口留下一个纸箱,里头装着加厚版羽绒服。
做完这一切他就该去系统内接受惩罚了,然而在离开前,他望见盛雪河满面泪水的样子,无端烦躁又不安,某种无法控制的情绪涌了上来,让他想要迁怒他人,更多的却是迁怒自己。
他决定再做一件事,反正都要受到惩罚,多惩罚一会儿,小惩罚一会儿,也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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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测试,盛雪河答应过外婆要拿满分卷,这一次他确实考出出乎意料的成绩,理科全部满分,就连语文作文都超常发挥拿到了满分。
这所普通中学,居然出了个全省第一,堪称奇迹。
盛雪河却感受不到快乐,只觉得麻木,从前不喜欢他的人并不会因为他成绩好而有所改观。
回到家后,他质问父母:“为什么不告诉我?”
盛雪河考试当天,是外婆火化的日子,可他毫不知情,连外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他的父母很奇怪:“告诉你有用吗?而且这是她要求的,不希望你看到她走。你又在犟什么?现在的你要以学业为重。我听你老师说了,你这次的竞赛……”
盛雪河抱着头,痛苦地蹲下了身:“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他的父母看了他片刻,选择让他冷静一会儿。
他在房间的角落里,呼吸都是痛苦的,看向窗外,他的意识在涣散,在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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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当天,家庭聚餐。
女人和孩子只能在厨房里的小桌子里吃,盛雪河成年了,跟着父亲坐在外头。
父亲拿他吹牛,还和他们说他也就那样,如果他们的孩子有学业上的问题,可以问他,随便问。
但是他们说他没有男子气概,性格也不爷们儿,男人还是要阳刚点。
于是他们逼他喝酒,他喝了,觉得想吐,一堆人笑他。他爸觉得丢他脸,让他回小桌。
“哥哥,你好厉害。” 一个小女孩崇拜地看着他,“全省第一!”
盛雪河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你以后会比我更厉害。”
“真的吗?爸爸不关心我的读书,说女孩子嫁人就好了,成绩好没用的。” 她苦恼道,“我哥成绩很差,我爸妈倒是很着急。”
盛雪河:“不要听他们的话。女孩子更要好好学习。”
只有学习,才能逃离这里,逃离一切。
她看着盛雪河,点头:“嗯!哥哥,我会好好学习的,以后我争取和你考一个学校。”
之后她想到盛雪河的成绩,很是苦恼:“啊……好难。但是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盛雪河笑道。
酒味让他想吐,准备上楼休息的时候,他母亲指责他没礼貌。他没说话,外婆不在了,他谁也不想管。
躺在床上,房子隔音不好,男人们放声大笑让他浑身难受。
眼睛酸涩,想吐,反胃,腹部痉挛。
外头的烟花在放,小孩儿的欢笑声,热闹得很。
楼下开始打牌了,女人们在打麻将说家常,他看着天花板,想睡却睡不着。
拿出手机,23:40,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就拿出手机,打开一个人的会话框,一直看着。
看了足足十几分钟,艰难地输入“新年快乐”,在23:59的时候不小心发了出去。
他后悔,想撤回,却又在等。
对方没有马上回复,他想撤回了,觉得嘲讽,丢人,他们根本不熟。
而在他输入“抱歉,发错人了”的时候,对方也发来了“新年快乐”。
时间恰好00:00。
一瞬间,泪水莫名蓄满眼眶,他握紧手机,莫名地笑。他一直笑,却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的眼泪擦不干,就任由流着。
对方又问:[在做什么?]
盛雪河:[没做什么。]
他补充:[外头好吵。]
傅异闻:[烟花吗?]
盛雪河:[嗯。]
[想看。]傅异闻说,[我这里禁烟花。]
傅异闻家在市中心,不允许放烟花爆竹,反而是他这里的乡下管得较松。他想说,不放烟花不是挺好的吗?最起码安静。
但觉得不妥,这句话太没情商了,于是一一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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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异闻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盛雪河的回答,对方一直处在“输入中……”,却没有消息传达,好像回答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看了看外头的夜景,霓虹大厦璀璨明亮,绚烂无边。突然,他的手机震动,对方发来了一条视频。
盛雪河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在难为情,带着几分拘谨的内敛,清透悦耳的嗓音穿越空间,跨过冰冷的电子产品坠入他耳里。
“那我录给你看。”
盛雪河其实并不喜欢烟花,他讨厌任何很吵的东西,许多人说烟花漂亮,他却觉得一般,不过尔尔。
他的心跳很快,声音响亮,他害怕会被录进去,所以反复录了许多次,听了许多次,确认没有差错后才发送出去。
他想,幸好外头足够吵闹,才能掩盖住他的心跳声。
这也是他第一次喜欢烟花。
傅异闻没有回复,他像是傻子一样等待,坐在窗边的他等到烟花结束,伸手将窗帘拉上。
回到床上后,傅异闻问他:[烟花应该结束了吧?]
盛雪河:[刚结束。]
手机在震动,同样是视频,却是对方弹来的视频电话,盛雪河瞬间从床上坐起,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忐忑地按下接听。
傅异闻将镜头对准窗外,是城市中央的美景:“我不能还你一场烟花,因为我没有。”
将镜头切换到前置,穿着居家服的他看起来随意,没有往日的清朗,墨色的发丝随意落在额头,五官英挺深邃。
褪去少年感的他面孔端正,看起来拥有成年男人的魅力,让人无法将目光转移。
傅异闻突然喊着:“盛雪河。”
盛雪河莫名有些紧张:“怎么了?”
“仔细想了想,文字版的祝福还是不够真诚。但我没办法当面送上祝福,所以,盛雪河——”
专注视线隔着屏幕有如实质落在他身上,傅异闻薄唇微动,面上染有淡淡笑意,他听到傅异闻在说。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部分快结束了。
我觉得大部分看文的读者年纪都还小,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先道歉。:)
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读书没有用。
读书很有用,同时也是性价比最高的塑造自我的方式。女孩子一定要多念书,不要相信任何“读书无用论”,都是害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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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移民
马上就要开学, 盛雪河提前收拾行李,弄到一半浑身是汗,准备先去冲个澡。
等他出来时,发一群人呆在他的房间里, 父亲手中是他的钱包。
那一瞬间他仿若冰凝, 明明无风, 却遍地生寒。
“这是什么?”他父亲用指尖挑起一张单寸照, 沉静地问他。
盛雪河没有回答,他说:“难怪你最近那么奇怪, 原来是谈起了恋爱,还是和……”说到这里,他皱起眉头, 是掩不住的厌恶。
“还我。”盛雪河伸手去夺,引起其他亲戚的注意。
盛雪河无法将这张照片拿回, 就有亲戚替他父母教育他, 说他不尊重长辈, 看到长辈不喊人,还这副态度。
这些人是他哪个亲戚他都分不清,兴奋的神情如同恶鬼把他包围起来,义正言辞的腔调像塑料膜压制他的呼吸, 让他几乎窒息。
他们在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获得权威感与上位感,他像是古代游街示众的犯人, 谁都能指责他的不是, 他有些头晕,面无表情却很苍白。恍惚间,他如置身冰天雪地,任由这场风雪吹打。
他不像是在家, 更像是在绞刑台。
而他的父亲低头看着手机,这场刑罚结束后,告诉他:“他爸妈问过他了,他没有在学校里谈恋爱,你这张照片怎么来的,我也很清楚了。你应该不想让他知道,你像是窃贼在暗处窥视他。不想你们连同学就做不成,就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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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的寒假只有十数天,很快就要再次踏进校园。
冬日最叫人厌烦的无非是跑操。
盛雪河感到头晕眼花,浑身提不起力气,他没有多在意,以为是感冒了。
学校每次会对跑操的班级评分,根据队形整齐度、出勤率、以及喊口号的响亮程度综合打分。每周分数最高的班级,可以获得一枚锦旗。
盛雪河在最优班,锦旗挂在他们班级门口就没拿下来过。
队形排列也有技巧,为了让队形好看,高的靠前站,矮的靠后,这样从远处看过来会有一种衔接自然的流畅感。
盛雪河跑了半圈就感到费劲,他觉得呼吸困难,从前他跑操也会难受,但不会有这种窒息感。
经过主席台时,班级会喊口号,在那一刹那,他终于忍不住往前栽去。
班级陷入一片混乱,盛雪河已经没了意识,他牢牢靠在一个人身上,又被紧紧抓住手臂。
一股奇异而美妙的铃兰花狡猾地钻进他的鼻尖,让他瞬间卸下防备,且不愿意松开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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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送到了医院,其中一项检查结果:重度焦虑。
得知结果的时候,盛雪河整个人是懵的,他不敢去看傅异闻的表情。班主任在门口打着电话,他故作轻松:“高中生谁都会焦虑吧。”
他以最轻描淡写的姿态描述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傅异闻那双眼如同望穿一切,让他整个人轰然崩塌,像是悬崖峭壁上盘旋的人,突然脚底一滑,坠入了深渊。
他抓住傅异闻的手不放,将自己的额抵着傅异闻的手背,泪水不发控制地往下淌:“不要和我爸妈说……”
“求你。”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傅异闻只是个学生,他有什么办法帮自己?
盛雪河要求的人是陈绵,是他的班主任,而不是他的同龄人傅异闻。
他挡着自己的脸,滚烫的泪水如决堤在傅异闻手背上淌,仿佛流不尽似的。
傅异闻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他只知道盛雪河很难过,同时,瘦弱的身躯一颤颤,因为弯曲的动作,突出脊背被病服勾勒,脆弱得不像话。
此刻的盛雪河不是主角,而是病人,一个可怜、得不到救治的病人。
这是傅异闻第一次怀疑系统的任务是否正确,连带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合理。
他望着盛雪河不住颤抖的肩膀,与那日暴风雪夜的情景奇妙重叠,他仿佛被带回那一天,无助而有破碎的吉他弹唱。
“班主任还不知道,病单在这里。”
傅异闻将病单给了对方,他特地将盛雪河安排进私人医院,这家医院和傅家有点交情。
盛雪河哭得更剧烈了,他将病单抓成团塞进手心,像是害怕被人发现般惶恐。
这让傅异闻想到了在草原上被猎豹追逐的羚羊,在猛兽的追赶下,羚羊只有跑得更快才能免于一死,否则只有成为食物的下场。
而现在,他就是那只追赶盛雪河的猎豹,盛雪河不过是艰难求生的羚羊。
所谓主角,并不是强大到值得艳羡的存在,他们不过是不断在童年受到精神创伤的孩子,拥有不健全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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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盛雪河进入医院以来,一直是傅异闻在照顾他。
他和家人提出要住宿,家人并没有怀疑,加上来回交通确实麻烦,他们同意了盛雪河的住宿请求。
傅异闻总是给他送来美味的食物,还会帮他把汤里漂浮着的肥肉捞掉,一切细节做得完美体贴。
一次,盛雪河因饮食过量引起消化不良,傅异闻在他身边呆了一天一夜,时刻关注他的情况。
在这个时候,傅异闻会上网课,会害怕他跟不上学校进度,会帮他归纳知识点。
害怕他无聊,傅异闻也会挑选电影与他一起观看。
挂水的时候,傅会在一小时设一个闹钟。
更让盛雪河意外的是,傅异闻回在他因焦虑失眠的时候,一边放着音乐,同时用吉他伴奏。
在盛雪河呕吐的时候,傅异闻会一边托着他的下巴,一边用湿毛巾擦干他脸上的汗。这让无微不至的照顾让盛雪河感到强烈不安,他害怕这种好是存在目的且会被回收的,哪怕是他的父母,都没对他这么好过。
在这几天里,盛雪河一直在想,傅异闻到底想要什么?有一天,他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傅异闻收着碗筷,随口应付:“上次考试你是第一名,我不想趁虚而入,你要把状态养好,再分出‘胜负’。”
也是,傅异闻平日里看起来随和,但也是很骄傲的一个人,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强项被人盖过光芒。
得到答案后,盛雪河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很害怕别人给予他的无条件的好,他会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