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颜色、沙发风格,以及餐桌材质这些事明明不需要现在就确定,但韩卉还是一样一样问得很仔细。
纪尧的意见有时候会跟蒋衡的预设有点出入,但因为蒋衡提前有过交代,所以韩卉大多都更倾向于采纳纪尧的意见。
蒋衡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来潜移默化地让纪尧获取主动权和安全感。
“那这个区域要做什么呢?”韩卉指着平面图上的一块区域问道。
蒋衡不愿意要客房,但空出来的面积总要填满,纪尧对此没什么想象力,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除了杂物间以外的用途。
“可以想想你们之间有什么喜欢的共同爱好。”韩卉笑着说:“喜欢打游戏吗?要不要做个电竞房?”
“电竞房还是算了,没有那个爱好。”纪尧想了想,轻轻啧了一声,说道:“做个影音房行吗?专门看电影那种。”
“幕布式的吗?”韩卉低下头看了看图纸,在上面画了几笔,飞速地心算了一下面积,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做个小型的是可以,可是这样的话,功能不会跟客厅的电视有重叠吗?”
“蒋衡喜欢一些冷门的旧电影。”纪尧解释道:“但是我俩工作都忙,平时大约也没时间总跑怀旧电影院了,在家方便一点。”
三年前他们还在热恋的时候,有一次电影院放怀旧经典片,泰坦尼克号正好修复重映。蒋衡心心念念想去看一场,结果那时候他自己工作多,纪尧又被老师抓着脱不开身,俩人的时间总对不到一起去。再加上怀旧场排片场次又少,拖来拖去就错过了。
刚分手的那段时间里,纪尧总会忍不住想起最后那段时间里他放蒋衡的几次鸽子,越想越在意,现在有了机会,他还是想把这些事捡起来。
“那也挺好。”韩卉了然地点点头,说道:“那可以跟客厅做出区分,装修上采用独立的小型影院设计,在双层隔音的基础上挑选专业的放映设备。”
专业设计师在这方面的经验显然比纪尧更多,于是纪尧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方案。
韩卉将他的意见一一记录在册,随身笔记上记满了整整一页。纪尧支着下巴看着备忘录上的铅字一个个成型,只觉得那些小小的方块好像最终化成了他的归属感,也变成了他心甘情愿接受的束缚。
有意思,纪尧想,好像自从他咬牙迈出那一步之后,原本他惧怕的深渊风暴就都无影无踪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纪尧心里明白,那些他恐惧的、担忧的东西不是就此消失了,而是因为深渊的对面是蒋衡,所以他才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纪尧的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许多事只能聊个大概,临近上班时间时,韩卉率先看了看表,然后礼貌地提出了告辞。
“那今天就先到这。”韩卉合上自己的笔记本,说道:“我会先出一个基本的设计方案,到时候我们再根据方案进行修改。”
“等一下。”纪尧有些纳闷地伸手点了点图纸上的一角,说道:“这里呢?”
他指的是平面图上一个小房间,在整个一楼靠近入户门的角落里,面积不大,看起来像是原有的杂物间。
韩卉就所有事情都过问了他的意见,唯独越过了这个小房间。纪尧倒不是控制欲强到连这点小事都要在意,但平面图上,韩卉已经提前在那做过了标注,所以纪尧难免有点好奇。
“这个啊。”韩卉把其他的样品册装到包里,笑了笑,说道:“这个是蒋先生有意留下的,他说这个部分他要自己设计,暂时对您保密。”
韩卉要是不说这句话还好,但她这么一说,纪尧反倒抓心挠肝地好奇起来,止不住地在心里琢磨蒋衡的心思。
蒋衡是个很会谈恋爱的人,他善于掌握关系,把控节奏。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人无时无刻不浸泡在幸福里。
纪尧跟他谈了几年恋爱,蒋衡的恋爱灵感都没枯竭,还是时不时就会在纪尧想象不到的地方给他翻出点花活儿做惊喜。
生活里有这么一个调剂,显然是件幸福的事。何况蒋衡是个善于此道的男人,从来都能戳到纪尧的心窝里去。
在这一点上,纪尧有点被蒋衡惯坏了,以至于他只是刚知道了个苗头,心里就忍不住地期待起来。
回医院的路上,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心里有猫爪子在挠,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给蒋衡打了个电话。
虽然蒋律师铁面无私,肯定不会提前告诉他正确答案,但说不准就能漏点口风出来先解解馋。
纪尧举着电话走进住院部大楼,一边习惯性按下电梯键,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待机音。
电梯很快落到一层,钢质门左右滑开,偏偏此时电话也正好接通,于是纪尧微微侧开身子,示意身后的人先进,自己转头进了楼梯间。
“喂——”
“尧尧?”电话那边很快传来萧桐的声音:“怎么了,找小衡有事?”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蒋衡从来都是手机不离身,纪尧闻言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信自己没打错电话,这才问道:“阿姨?怎么是您?”
“我和小衡正准备去接Amber和她爸爸。”萧桐解释道:“小衡的手机落在车上了,我看来电是你的名字,怕你有什么事,就先接了。”
“啊,我没什么事。”纪尧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耐不住性子想听听“惊喜”,于是摸了摸后颈,小声转移话题道:“怎么,Amber之后要跟我们一起住吗?”
“是这样,小衡说,圣诞节我们一起过比较热闹,所以他定了迪士尼的酒店,准备到时候在那玩一个周末。”萧桐兴致勃勃地说:“对了,他也给你订了票。”
“嗯……”纪尧说:“那他人呢?”
“他上楼去拿东西了。”萧桐顺着车窗往外看了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高层建筑,说道:“我们正好路过他家附近,他说有个东西忘了拿,所以回来取了。”
“什么东西?”纪尧纳闷道。
蒋衡最近没有工作,他的生活用品也都带到了萧桐的小别墅里,纪尧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是需要他特意回家去拿的。
“这倒不清楚。”萧桐说:“要不一会儿让他给你回电话?”
“那倒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纪尧正好顺着楼梯上到了普外科那层,于是他推开楼梯间的隔断门,随口道:“那阿姨,我先回去上班了?”
“好。”萧桐笑着给他打气:“上班加油!”
纪尧也笑了,嗯了一声才挂断了电话。
纪尧本来没把这点小插曲当回事,但直到晚上下班,纪尧才发现蒋衡现巴巴回家去拿的东西是什么。
晚上六点整,蒋衡照旧来医院接他,纪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还没等坐稳,就见蒋衡的车钥匙上多出了一个小玩意。
纪尧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从手扣盒里拎出了蒋衡的车钥匙——只见钥匙串上原本那个突兀的圆环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挂坠,一只小小的狐狸面具在半空中晃悠着,眼珠折射出漂亮的微光。
“……你就是回家去拿这个了?”
第68章 “是用来惩罚你的。”
蒋衡用余光看了一眼纪尧手里的钥匙串,嗯了一声。
挂件上已经布满了岁月痕迹,红色的小狐狸面具边缘略有褪色,上面横着几道很浅的划痕,用指腹轻轻一摸,还能摸到上面明显的棱角。
这枚狐狸面具是纪尧当年在北海道买给蒋衡的,度假回来后,蒋衡就把它拴在了自己的钥匙上充当钥匙扣,一挂就是两年多,从来没摘下过。
北海道之行对纪尧和蒋衡来说都意义重大——那时候他们在异国他乡第一次放下心防,遵循本能彼此靠近,毫无顾忌地牵手、拥抱、做爱,好像全天下所有的顾忌都被挡在了冲动之外。
也是在那个时候,纪尧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些许飞蛾扑火的勇气,把蒋衡视作了人生道路上或可同行的同路人。
可惜后来他们俩分道扬镳,纪尧就从此再没想起过这件事。
时隔六年,重新在蒋衡身上看到这枚挂坠,纪尧心里百味交集,酸酸甜甜,什么都有。
“还留着呢?”纪尧无意识地握紧了那枚挂坠,尽可能地语气轻松:“你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我以为你都扔了,不想要了。”
“当时在气头上,是都不要了。”蒋衡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是漏网之鱼,当时拴在钥匙上,被我忘了。”
蒋衡和纪尧当初租房同居的时候,彼此买了不少礼物,也一起打点过那个家。但分手的时候蒋衡自己心里乱得很,他想要从头开始,不想优柔寡断地再把自己挂在纪尧身上,于是狠了心,什么都没留给自己。
但这只狐狸挂坠当时正拴在他的钥匙上,他匆匆忙忙地打理完自己,却把这件事忘了。直到再后来掏出钥匙看见它的时候,他心里已经过了愤怒上头的劲头,于是就再也没舍得扔。
但他扔不舍得扔,留着又难受,就干脆拆下来塞进了行李角落里,妥善地安放好了。
“只有这一条漏网之鱼?”纪尧问。
“不然呢?”蒋衡纳闷道。
“可是从青柏那送你回家那次,我看到你卧室床头的硬币了。”纪尧挑了挑眉,问道:“那个也是漏网之鱼?”
蒋衡先是一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抿着唇笑了笑。
“是啊,你想要?”蒋衡故意曲解了纪尧的意思,明知故问道:“那我也把它打个络子挂起来,当车挂件怎么样?”
纪尧:“……”
那枚硬币的用处纪尧现在还记忆犹新,他只下意识顺着蒋衡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就觉得耳根子轰得一声烧了起来,连带着无法直视整辆车,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拍了一下蒋衡的手背。
“挂你床头去吧。”纪尧没好气地说:“还镇宅。”
“我也觉得。”蒋衡笑眯眯地说:“术业有专攻,按它的实用意义来说,放那正好。”
“而且那东西不算漏网之鱼。”蒋衡理直气壮地说:“那是我的幸运物,从归属权来讲,应该算我的东西。”
纪尧显然说不过蒋律师,闻言抿了抿唇,硬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那种重新回忆起过去的怅然被蒋衡三言两语打消了不少,纪尧轻轻松了口气,把钥匙放回了手扣盒里。
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窗外的车水马龙汇聚成一条长长的灯带,霓虹灯的光晕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带来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纪尧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节,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要不要再去一次?”
“什么?”蒋衡问。
“再去一次北海道吧。”纪尧说:“我想去。”
正值晚高峰,前面的路口堵了长长一条车道,远处红绿灯的警示牌刚刚由绿转红,蒋衡踩下刹车,顺手按了下驻车键。
“巧了。”蒋衡说:“我也这么想。”
蒋衡话音刚落,纪尧就觉得眼前覆上了一层阴影——蒋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安全带,倾身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除非在床上等特定环境,其他时候,蒋衡的吻跟他本人的性格很像,温柔又克制,缱绻里带着点让人不忍拒绝的味道,哪怕是纪尧这样强势习惯于占据主动权的人,也很少在这个时候反抗什么。
蒋衡微凉的指尖擦过纪尧的侧脸,然后轻轻拢住他的脖颈,将他轻柔地往前带了带。
紧接着,他撬开纪尧的齿关,细密地勾缠上纪尧的舌尖。
纪尧微微抬起头回吻着他,右手垂在车座上,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攥住了身下的软垫。
他匆忙间抓了一把细软的绒毛,将靠垫上的绒毛装饰揪秃了一小块。
“从复合那天我就在想……”
蒋衡的声音含在唇齿间,听起来有些缥缈,又像是掺杂了些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在想,从哪里跌倒,就该从哪里爬起来。”蒋衡说。
纪尧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跌倒”的场景,未免有些好笑。
“那也太不吉利了吧。”纪尧微微垂着眼,轻声道。
“我也这么觉得。”蒋衡说:“所以不如再重新‘开始’一次。”
“我也想跟你重新开始。”蒋衡说。
他们当年就是从北海道的那处温泉民宿开始的,重来一次,蒋衡还是想把那里作为起点。
蒋衡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在他心里,感情的开始和结束都应该有所标志,他好像天生需要这种“信标”来寄托自己的感情和期待,纪尧跟他在一起久了,或多或少也被他的脾性所影响,开始在乎起这些似有若无的“小秘密”。
“好啊。”纪尧冲他笑了笑,说道:“这个挂坠旧了,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蒋衡说了声好。
说话间,前方的警示灯重新由红转绿,堵着的车流开始慢慢向前挪动起来。蒋衡用余光扫了一眼车外,饶是再怎么不愿意,也得撑起身子坐了回去。
纪尧的唇角不知道被他俩人谁的齿关蹭出了一点小伤口,纪尧伸手碰了碰,碰到了一点热辣辣的触感。
他用舌尖舔掉了唇角的一点铁锈味道,然后缓慢地探出手,试探地越过杯架,往蒋衡那边伸了伸。
蒋衡目不斜视,但很快接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我们约法三章好了。”蒋衡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