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尧怕他说到做到,决定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搭了台阶下:“开玩笑的……过年情况特殊,可以给值班的医生开个友情绿灯。前年我们主任自告奋勇留下来值班的时候,他老婆还来给他送年夜饭。”
他“服软”得这样快,蒋衡也不好说什么,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自己也没再提加班的事。
周芳的案子解决了,但网上的舆论还在。周芳要上诉的决定在网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但蒋衡晚上回去琢磨了一下,觉得现在这个判罚已经足够谨慎,大概率二审不会开庭了。
纪尧对此倒不怎么关注,他的证言已经入档,自认为以后就跟这事儿没关系了,结果没成想第二天一上班,就被一面大红色的锦旗拦在了办公室门口。
那面锦旗足有半人高,红底金字,上书四个大字“医者仁心”,题头不偏不倚,正是纪尧的大名。
纪尧:“……”
纪医生沉默地跟那面锦旗对视了足足半分钟,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于是他最后放弃了自己寻找答案,简单明了地问:“谁送的?怎么还没有落款的?”
“李玲华送的。”郝雨端着个茶缸子从热水房里走出来,晃晃悠悠地凑过来看热闹,笑眯眯地说:“早上叫了个跑腿送过来,指名道姓给你的——纪医生,表现不错啊这次。”
纪尧一脑门问号,闻言掏出手机搜了搜,才发现李玲华昨晚接受了一次独家专访。
视频专访的主题是对周芳的量刑看法,纪尧按了个二倍速,直到看到视频末尾,才发现李玲华居然主动提起了自己。
视频里,李玲华叫住了本来要结束采访的记者,说是还有几句话没说完。
记者闻言坐下来,镜头也重新对准了她,李玲华十指绞紧,面露难色,好像犹豫了许久才做好心理准备,开口说道:“其实我想跟一个人道个歉。”
大约是怕给纪尧惹出麻烦,所以李玲华隐去了纪尧的名字,只是为自己曾经冤枉他的事表达了歉意,并对他不计前嫌肯出庭作证的事表达了感谢。
“我听信他人之言,对医生造成了影响,差点冤枉了好人,这是我的问题。”李玲华说:“我在此真诚地感到抱歉,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这件事让我深刻地反思,我接下来会愿意成立一个医患纠纷基金,为一些在医患关系中收到不明伤害的当事人提供帮助——”
微博上的采访篇幅不足,视频到此戛然而止,纪尧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热搜上,医患关系话题正在重新进入大家的视野,纪尧刷着广场看了看,发现舆论风向大多是善意而理智的。
“昨天下午,李女士的秘书过来了一趟,给医院也捐了点钱,说是用以治疗一些支付不起医药费的重症患者。”郝雨叹了口气,说道:“失去了儿子,所以钱也没什么用了,也是可怜。”
纪尧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唏嘘。
他早就不怪李玲华了,不过如果能因为这件事给僵持的医患关系打开一个新的沟通渠道,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郝雨显然也这么想,他眉飞色舞,看纪尧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青年先进代表,目光灼灼,兴奋不已。
“院长也听说了这件事,他对你很看好。”郝雨说着拍了拍纪尧的肩膀,说道:“好好努力,再接再厉。”
“看好”什么,纪尧暂时没看出来,不过这面锦旗确实给他带来了一点范围内的好处——比如两千块钱奖金。
朴实的工薪阶层显然对奖金有种狂热的兴奋,拿到奖金的那一刻,纪尧忍不住关起门给蒋衡发了条微信,现巴巴显摆了一下手里的白色信封。
“很棒。”蒋衡很给面子:“看着就厚。”
“两千块。”纪尧财大气粗地说:“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稍微满足你一下。”
蒋衡被他逗笑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单手揣着兜向楼下看去。
不远处的广场上正在做过年活动,一大束气球晃晃悠悠地飘在天上,像是一束迎阳而生的花。
蒋衡的恋爱里很少有“索取”两个字,他不擅长于此,更不知道要如何表述自己的需求,所以他曾经一度宁愿走到最决绝的结局,也无法开口跟纪尧说一句“我不愿意这样”。
把控恋爱的节奏很简单,提出愿望却很难,但此时此刻,他忽然真的产生了一种“要点什么”的冲动。
“我想想——”蒋衡的目光落在那束七彩斑斓的气球上,低声笑了笑:“那就给我带一束最漂亮的花。”
第79章 “接受意见。”
这一天纪尧比平时回来的都晚。
蒋衡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盖上锅盖,第六次按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正琢磨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纪尧是不是加班,就听见房门的门锁被人从外拧开了。
外面的寒气顺着大开的房门铺洒进来,一下子就冲淡了屋里的暖意,蒋衡从厨房走出去时,正看见纪尧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看。
他看起来格外兴奋,眼睛晶晶亮亮的,右手背在身后,一大束无法被身影遮盖的香槟玫瑰被他欲盖弥彰地挡住一大半,只留下几朵“漏网之鱼”从他的侧腰后面露了出来。
“猜猜看。”纪尧说:“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要是一回事,自己随口一提的小愿望被人实现了又是一回事。饶是蒋衡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见状还是眼前一亮,心里冒出点雀跃的小火花。
他眼角向下弯了弯,眼神瞬间就柔和成一片暖意洋洋的海,整个人周身都萦绕上一股温柔又愉悦的气氛,连带着纪尧都开心起来。
蒋衡心情好了,自然就愿意跟纪尧玩儿点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小情趣,于是挑了挑眉,睁眼说瞎话道:“让我猜猜——你给我买巧克力了?”
纪尧蹬掉了鞋子,光着脚进了屋,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再猜猜。”纪尧说。
纪尧说着还在背后握了握花束外面的包装纸,摩擦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声。
蒋衡歪了歪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明知故问道:“不会是花吧?”
“猜对了!”纪尧夸张地站直身体,把背后那束花拿到身前,像个霸道总裁一样,一把将花塞进了蒋衡怀里,笑眯眯地说:“给你的!”
手里浅色的香槟玫瑰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蒋衡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束花跟纪医生追他时同城快递的那束完全不同——他手里这一堆香槟玫瑰各个花苞新鲜,没有一点残缺干枯的花瓣。而且看起来大小差不多,每朵上都撒着清凉的水珠,看起来显然是被人精心挑选过的。
蒋衡长到这么大,自己的“愿望”还没被人这么放在心上过。他捧着花的手指紧了紧,想做出点夸张的惊喜反应,然后像以前一样说点调情的话活跃气氛,可他张了张口,却一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胸口像是被这束花塞满了,一点多余的空隙都没有,蒋衡的胸口重重的起伏了一瞬,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把这束花搂紧了。
“好不好看。”纪尧笑着说:“我挑了好久呢。”
纪尧也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什么,但从蒋衡跟他提出“要求”的那一刻,他的多巴胺好像就一直都处于极亢奋的状态。
“好看。”过了一会儿,蒋衡微微垂下头,极轻地嗅了下带着花香的水汽,这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无奈道:“你还真买了。”
“你第一次提要求,我总不好当耳旁风吧。”纪尧说。
“第一次?”蒋衡纳闷道:“不至于吧。”
他跟纪尧恋爱三年多,同床共枕的日子也不少,平常过日子磕磕碰碰,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到“第一次提要求”的地步。
“至于。”纪尧说。
蒋衡自己没发觉,但纪尧却记得很清楚。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兴奋什么——因为在此之前,蒋衡好像从没跟他提过要求。
相比起纪尧,蒋衡显然成熟又稳重,他善于把控恋爱的节奏,也能想到很多纪尧想不到的细节。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一起的那些年,除了调情之外,蒋衡要么就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要么就是给出几个选项让纪尧选,从来没开口说一句“我想要什么”。
哪怕是他不高兴,他也很少直白地说“我不想这样”,而是拐弯抹角地暗地试探,试探不成就自己搭个台阶下来,从来不肯提出要求。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恋爱模式,纪尧曾经一度认为他是有所保留,所以才不交出自己的喜好和弱点,但这次重逢后,纪尧才知道,蒋衡或许自己也没发现这件事。
现在蒋衡终于肯松口吐露一点心思,纪尧好像瞬间就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这种需要不再是某种“家庭符号”,而是切身地落在了他和蒋衡两个人身上,变成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没人不想被最爱的人需要,纪尧也不例外。
蒋衡自己回忆了一下,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于是无奈地笑了笑,半默认了纪尧的话。
“花很好看。”蒋衡说:“谢谢。”
“你喜欢,以后还能买,所以你可以试试多提两次。”纪尧向前一步,认真道:“我不会像我爸一样,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
纪康源是纪尧心里的反面案例,他的无视和漠然造就了那个畸形而沉闷的家。纪尧从他身上学了很多“反面案例”,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当警示。
纪尧越靠越近,蒋衡生怕他压坏了花儿,于是下意识地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才忍不住抵着纪尧的肩膀,把那束花暂且放在了餐桌上。
“当然,别的也行。”中间没了阻挡,纪尧顿时没了顾忌,他难得看蒋衡感动到失态,有点得意忘形,忍不住倾身向前,把蒋衡逼到了墙边,伸长胳膊按住了蒋衡身后的墙面:“你有什么就要跟我说,否则——唔!”
纪尧话还没说完,蒋衡已经搂着他的腰吻住了他。
蒋衡今天难得有点激进,他用舌尖撬开纪尧的齿关,摸索着将他抵着墙面那只手握到自己手里,跟他十指相扣。
纪尧话说到一半,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被吻住,顿时有点缺氧。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想避开蒋衡,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后背。
蒋衡的舌尖扫过他的上颚,纪尧含糊地闷哼了一声,脊椎过电似地攀上一层酥麻感,眼角都有点红了。
半晌后,他被吻得腰腿发软,忍不住贴近了蒋衡,蒋衡手臂捞住他,含着笑咬了咬他的唇角。
“我……以后会注意的。”蒋衡弯了弯眼睛,笑着说:“接受意见。”
第80章 “你对我而言永远新鲜。”
那一束花造成的连锁反应比纪尧预想的还多,蒋衡一连高兴了好多天不说,还特地买了花瓶和养护液,把那束花拆成不同的几个瓶,用花泥好好地养了起来。
但鲜花斜切最多也就能活个八九天,时间久了,花瓣难免有点枯萎凋零,纪尧怕蒋衡舍不得,于是掐着时间又给他买了一束花。
“你那工资能经得起这么花吗?”蒋衡好笑道:“小心花超了,月底就只能喝凉水就馒头了。”
“那不然怎么办?”纪尧靠在沙发另一头,懒散地举着平板看资料,闻言把平板往下拉了拉,露出两只眼睛,嘲笑道:“有的人天天举着个小喷壶去洒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我不是怕那花儿枯了,有人背地里难受吗。”
蒋衡难得落点把柄在纪尧手里,三言两语被人说得没法反驳,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认输了。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纪尧翻了个身,平板从他胸口滑落下去,他靠在沙发背上,支着脑袋冲蒋衡笑了笑:“要不你去买个花店,咱们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创收自己花?”
“你饶了我吧。”蒋衡忍不住笑道:“我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要是按纪尧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投资方案”来实行,蒋衡怀疑不出五年,他就能和纪尧双双从中产阶级掉回工薪阶层。
“那你就想吧。”纪尧摸索着从沙发上捡回自己的平板,一边开锁,一边施施然道:“反正在你想出办法之前,我还是会给你买的。”
纪尧潜意识里对蒋衡有种补偿心理,这种心态或许是来源于蒋衡不够完美的童年生活,也或许是来源于他们上一次失败恋爱中的忽视。
但无论是哪一种,纪尧都没觉得这种心态有什么不好。他年轻的时候不够成熟,轻而易举就被蒋衡身上那层“成熟精英”的皮糊弄过去了,现在好容易发现他的“真面目”,他当然愿意抓紧机会,让蒋衡多高兴一点。
而蒋衡虽然享受这种细水长流的惊喜,但也有点打怵纪尧经不起祸害的工资条,于是苦思冥想了一周,终于在第二束花枯萎之前,抱回家一个空花盆。
当天纪尧正好休息,蒋衡进门的时候他刚倒完水从厨房出来,见状吓了一跳,还以为蒋衡脑子坏了,想把那束花重新栽回土里去。
“我友情提醒你。”纪尧警惕地说:“斜切的花没有根系啊。”
“这是茉莉。”蒋衡把那个花盆放在向阳的阳台,直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道:“细水长流,以后养这个吧。”
纪尧端着水杯走过来,这才发现花盆旁边还斜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写了个小小的数字“1”。
蒋衡单膝跪下来,拨动了一下那枚卡片,笑道:“要不要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