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盟————雪翎

作者:雪翎  录入:12-19

  "师父,我要做什么?"石繇菊忍不住开口,他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自己接近木华黎?
  白夜天笑一笑道:"叛国的证据除了物证还要人证,自然就要你这个与小王爷日日厮混在一起的人来担当,如果你不愿意,这样的美人自然也有别人愿意接近。你认为呢?你放心,你做证之事,为师定给你瞒住了,决不让这小美人恨你,如何?到时候,师父还要叨扰你一杯喜酒呢。"
  "好,就是这样!"石繇菊咬牙答应下来,却品不清此时的心情是喜是哀。
  突然一道闪电,照得房中亮如白昼,然后一声霹雳,仿佛就炸在屋顶上,连屋子都似乎抖了两抖。
  白夜天瞟了一眼床上的人儿,暧昧地一笑:"你的小情人就归你自己了,师父不打扰你,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斗室内安静下来,白夜天和路青梅都已经离开,只剩下梦中不知愁的小王爷木华黎和神不守舍的石繇菊,外面的雨已经下了起来,滴滴地雨点打在芭蕉叶子上,空寂却余韵悠长。
  石繇菊伸手抚摩着木华黎微烫的脸,指腹触到的是瓷器样的细腻,而他手指的冰冷,似乎也让木华黎感觉到舒适,无意中发出一丝轻吟。石繇菊心中又是一荡,猛地收回手,轻轻抱起木华黎推门出去,飞身奔向西王府。
  木华黎屋子里守夜的丫头被点了穴道,正睡得昏沉。石繇菊找到了被抛在床边的木华黎的衣物,犹豫了半晌,才慢慢揭开裹着木华黎身子的薄毯。少年的身躯毫无掩饰地呈现在他面前,洁白无暇,因了自幼练武,显得修长有力。
  更鼓声声,不停敲打着窗棂的雨声细碎而缠绵,紧闭的门窗挡住了外面的寒气,红烛摇曳出浓浓的喜色,这样的烛光下看来,木华黎的身体泛着淡淡的莹光,月一般地皎洁,美到极致。
  石繇菊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还是干渴,木华黎失血的唇是难以抵抗的诱惑,他俯下身子凑上去,慢慢地舔舐、吮吸。木华黎梦中的笑颜变成了痛苦,因窒息而呻吟着。
  石繇菊猛醒,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抿去唇角的腥甜,一丝不苟地给木华黎套上衣物。然后,在那苍白的唇上轻轻一吻,蜻蜓点水样的飘忽。他轻轻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荒原寒日嘶胡马,万里云山归路遐。蒙头霜霰冬和夏,满目牛羊风卷沙。重返故园成虚话,长夜漫漫逝年华。月明孤影毡庐下,何处云飞是妾家......"石繇菊靠在床上低低地唱着,细细体味着枕席间残留着的药香,舍不得睡去。可是无意间哼出的竟是这出有些悲凉的曲子,他又黯然神伤。
  转眼已是黎明,雨过天晴,朝阳如血,洒在这简陋的屋中竟显出一丝梦幻般的粉红。
  这一夜,真的不长......
  瑞青又来接他入王府了,又进入那熟悉的屋子,看见床上那个笑盈盈的人儿,然后,又是一天的玩耍笑闹,这不知愁的少年......
  石繇菊把那包银子还了王妃,低眸垂首:"王妃娘娘,繇菊不想离开小王爷,待老王爷回来,无论怎样发落都可以,如今,能和小王爷在一起一天也是好的。您放心,那些不该说的话,繇菊一句都不对小王爷说,不该让他知道的事,繇菊一件都不多说,只要能陪着小王爷,繇菊什么都可以做。"
  王妃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抚着他的长发道:"痴儿,你竟也是个痴儿,可让我怎么好?"

  5
  "小王爷还没有来吗?"风苓已经是第十二次闯进来,絮絮叨叨道:"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用心?他......"
  石繇菊禁不住笑了:"风大哥,现在也不过卯时,您进来这么多趟,也不过才一柱香是时间而已。"
  "可是......可是......"风苓脸上一红,"也是,我怎么比你还急?"他走过来坐在石繇菊的身边,把他本就换好的衣服重新整理,似乎是喜悦的双眸深处藏满了忧伤,"菊倌儿,我......现在有些不知道劝你进王府是对是错了。"
  石繇菊靠进他怀中,是父亲般的温暖,"风大哥,我敬您如父,您有什么话就说吧。您今日特意停了一天的戏摆酒送我,我真的是......风大哥,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风苓摇了摇头:"菊倌儿,一入侯门深似海,再见就难了,大哥有几句话,爱听不爱听的,你也要听个明白。即使你真的对小王爷动了真情,也别做他爱上你的梦,咱们是男子,终不能和他天荒地老。凡事都有个盛极必衰,小王爷宠你时别得意,失了势才不会让人踏进泥里头去。我放心的是,西王府里是从不作践下人的,便是失了宠,小王爷也一定会好好的放你出来。若是有什么事,回来找我,这里......还是你的家......"语到尾声已是哽咽,他偏过头去,偷偷抹了脸上的泪,回过头强做笑颜,"你瞧瞧,大喜的日子,我偏说这个。"
  石繇菊起身到桌上倒了杯茶,跪下来双手递上:"风大哥,菊倌儿一世也不会忘记了您的恩情......"
  "老板,西王府的人来了......"小三子闯了进来,慌慌张张。
  风苓顾不得接石繇菊的茶,扯了他起来往外跑,红袖班的二十几个人都围在门口。
  门口停着一乘二人抬的小轿,旁边跟着的是瑞青和两个小使儿,木华黎的影子都没有。瑞青走过来行个礼,一板一眼道:"绛云公主过府,小王爷出不来,命小的来接菊爷,这是小王爷赏给红袖班的五百两银子,说请风老板替他摆酒,宴请班中菊爷的朋友。"
  所有的人面上的喜色都僵住,风苓看着瑞青手中的小包裹,狠狠一咬牙:"回去告诉你们小王爷,我姓风的受不起,菊倌儿,我们进去!"
  石繇菊凄然笑笑:"风大哥,不,银子还是收下吧,给班里兄弟姐妹们每人做件衣服也是好的,我......去了......"松了风苓的手便进了轿子。
  风苓抢过来想要拉他,轿子却已经抬起来。风苓把那包银子砸在地上,喊道:"菊倌儿,记着,红袖班永远是你的家......"
  铮铮几声弦响,低婉悠长,稍一间歇,忽地急弦骤起,恰似风樯马阵、金戈齐鸣、万鼓齐嘈,又如冰河决溃、狂澜急下,隐约可见沙场风疾、刀光剑影,豪迈中又见苍凉。琴声愈紧,紧到胸中压上千钧巨石,一颗心仿佛要自迸裂出来。
  石繇菊信步沿着小径走去,离那琴声越来越近,只觉得满腔悲苦,十二年前的满门溅血,十二年中的风雨如晦、强敌环伺、以色诱人,此刻从未领略过的另一种滋味充溢胸膛,紧盯着那高高坐在亭中的神采飞扬的少年,只想过去拥着他、护着他,若能有一天和他并骑江湖,携手天涯,便是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想着,他忘记了一切,和着那琴声唱道:"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啪啪"两声击掌,清婉的女声道:"好一个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想不到红袖班的头牌竟有这样的襟怀,也算得我失礼了。"
  琴声止歇,木华黎伸长了脖子叫:"鸿,快上来,快上来啊!绛云姐姐,放了我啊!"身子却是不动。
  他身后的女子抿唇一笑,玉掌在木华黎背上一击,木华黎跳起来飞身直跃下亭子到了石繇菊面前,拉了他手笑道:"对不住,绛云姐姐说什么都不肯放我,没能去接你,你生气了吗?"
  绛云公主虽然梳的是宫装头饰,却着了一身利落的男装,走过来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双拳一抱,道:"石公子,今日的事是绛云失礼,但绛云也由此知道石公子非是那起贪图富贵的小人,更是别有襟怀,石公子与小黎的事,绛云必竭力玉成。"
  "多谢公主厚爱。"石繇菊拜下去,木华黎却一把将他扯了起来,"绛云姐姐,什么玉成不玉成的,好像要让我成亲一样,他是我朋友啊,当然和我在一起。"
  "怎么,你?"绛云公主蓦地睁大眼睛,"你......他是你朋友?"
  石繇菊苦笑一下,点了点头:"繇菊如小王爷一见如故,小王爷只是不想让小人再被人欺负而已。"
  绛云公主看看石繇菊,抿起红唇,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有些促狭道:"石公子,我......很同情你。算了,我去看看王妃娘娘,你们谈。"
  "绛云姐姐是我三哥的未婚妻,"木华黎拉着石繇菊走上亭子,把桌上的点心全部推到他面前:"你一定没用早膳,先吃些这个,等会我们偷偷出去,去红袖班见你的朋友们啊。"
  "为什么是偷偷的?"石繇菊不明白。
  "还不是皇帝哥哥讨厌。"木华黎拈起一块松子糕送进口里,"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吩咐过父王娘娘不许我出门,王公大臣的所有聚会我都是不许参加的,要出去只能去他宫里。不过自从三哥上了战场,娘娘哪里管得了我?这才遇到了你啊,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问了他有关你的事,他当然就知道我出过门了--其实,他的耳朵多得很哪,我那么招摇,早就给人家知道了,也怪我自己。他本来答应过我下次开战,我也可以上沙场,当然就不算了。真不明白,为什么三哥十四岁的时候就可以去边疆见世面,我都十六了还被关在府里头,闷死我了!简直是把我当成小姑娘在养!"他气呼呼地摔了手里的糕饼,"我偏要出去,要不,咱们一起偷偷去边关找我父王去,看他抓不抓得到我!"
  石繇菊的心一冷,王妃的戚容,这自小不许出门的命令,这特别的恩宠......这就是木华黎的命运,即使他的身份比自己高贵,却是也同样的命运,他禁不住笑了起来--苦笑。
  听了木华黎解释原因,风苓原谅了木华黎,早就准备好的酒宴开了席,本就是个纯真少年的木华黎很快得到了众人的喜爱,而没有朋友的木华黎也并不懂得什么尊卑有别,大家尽欢而散,风苓笑着说石繇菊捡到了宝。
  轿子中,石繇菊揽着醉醺醺的木华黎,少年肌肉结石的身躯毫无防备的依靠着他,鼻端是少年身上混合了酒气的熏然味道,石繇菊不觉意醉神迷。
  木华黎醉眼迷离:"你说,绛云姐姐漂亮吗?"
  石繇菊笑道:"漂亮,难得的是英气,不过她漂亮不漂亮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
  木华黎皱眉道:"我也要一个一样漂亮的女孩做王妃,也给你找一个,对了,你喜欢你们红袖班里的人吗?我看那个小月就很好。"
  石繇菊又是气又是笑,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还是考虑好怎么说吧,让你少喝些偏不,看娘娘不骂你!"
  "娘娘才舍不得。"木华黎咕哝了一句,往石繇菊怀里蹭了蹭。
  石繇菊不禁叹息,看他醉得实在不成样子,心中一动,低声道:"黎,你有没有想过,你爱的,也许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一个......男子。"
  木华黎半醒不醒道:"那怎么可以?女孩子才能做王妃,而且......我知道那些和男人在一起的人是叫娈童,是不好的。"
  "也不一定,男子和男子也是可以相爱的。"石繇菊慢慢道,"古时有美人潘安,人人倾慕。楚国王仲先是闻其名,然后来求其友,后又同学。一见相,便情若夫妇,以后同衾枕、交无已。后来,他们又一同死去,家人将他们合葬于罗浮山。坟冢忽生一树,柯条枝叶,无相抱,人称共枕树,这是真的......"
  他从自己的梦里醒过来,怀中的木华黎却已经睡得熟了,呼吸平稳,也不知道他听了没有,听了多少。
  石繇菊轻轻一笑,把木华黎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我不后悔,也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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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西王府的后花园,木华黎把一杆银枪使得呼呼挂风,果然是要上沙场的马上将军,兵器自然不会是那些刀剑。鲜红的缨子火焰一般,点燃了石繇菊的眼。
  待木华黎收了招,石繇菊走上去为他抹汗。木华黎脸上一红,向后退了几步,慌乱地拿过布巾自己擦。
  石繇菊抿唇暗笑,十六岁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石繇菊日日里才子佳人的戏词给他唱了不少,夜拥锦被时又略略地讲了古代那些断袖分桃的风流韵事,木华黎已是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什么,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身体上的接触,那别扭的神气总让他暗暗得意。
  用力把银枪插在地上,木华黎仰面躺在草丛中,气恼道:"又不准我出去,讨厌死了,我想见二哥,我想见三哥!"
  石繇菊躺在他身边,柔声道:"上了殿面了君,他们自然就要回来了,谁还在金銮殿上住一辈子不成?怎么不见你说你想见大哥和父王?"
  木华黎忍不住就笑了:"大哥要和嫂嫂一起镇守边关,父王只会派人给我送各种玩意儿,在家的时候也不见我,我想见也见不到啊。"
  正闹着,瑞青跑了过来道:"小王爷,老王爷请您去银安殿,还有菊爷也一起去。"
  石繇菊突然想起师父的话,木华黎的二哥战死疆场,三哥断了右腿,却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木华黎,只见王妃娘娘这些日子的精神不好,眼下不知道是福是祸。
  银安殿上,正中坐着老王爷木镇南,剑眉虎目,满头白发依然不减风采,下首一个二十上下的俊逸青年脸色有些苍白,木华黎直扑进那青年怀中叫三哥,下一刻却惊惶地起来,声音变了调:"三哥,你的腿......你的腿......"
  木华晨淡然一笑:"小黎,别怕,三哥还有左腿呢,父王在上面,还不快见礼。"
  木华黎这才注意到上面面色不善的老王爷,赶紧跪下,但还是忍不住问:"二哥在哪里?三哥,二哥呢?"
  木华晨还是笑笑,很淡很淡地开口:"他在后面,明天就要回来了。"带着笑颜的脸却滑下两行泪。
  "什么意思?"木华黎白嫩的小脸失了血色,"他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回来?"
  "住口!"木镇南怒喝道,"逆子,你还有脸问!"他伸手便扯下了一幅幔帐,随手一甩击在木华黎肩上,灌注了内力的幔帐不亚于鞭子,只一下木华黎便歪在地上,又惊又痛之下,叫:"父王,为什么打我?"
  "别叫我父王,木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木镇南脸色发青,用足了力气一下接着一下地抽过去,那幔帐鞭子便如长了眼睛的毒蛇一般不停地卷着木华黎的身子,只躲开了那张脸。木华黎虽然武功不弱,但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断了左腿,更兼不敢反抗父亲,只瞪大了双眼咬着嘴唇呆呆地任那鞭子落在自己身上,连喊痛都忘记了。
  木华晨和石繇菊同时反应过来,扑上去护住木华黎。木华晨伸手抓住那幔帐鞭子,断腿保持不了平衡一下扑倒,却死也不肯松手。石繇菊扶起木华黎,木华黎唇角已经带血,他看着木镇南,吃力地问:"父王,为什么这样打我?我做错了什么?"
  石繇菊猛醒,跪下去道:"老王爷,是为了小人吧?是小人的错,要罚罚小人一个,不干小王爷的事。"
  "闭上你的嘴!这大殿里有你这贱人说话的地方吗?来人,把这贱人给丢出去!"老王爷怒不可遏,立时便有两名亲兵上来,欲拉石繇菊。
  木华黎挺身护住石繇菊:"父王,您不能这么对待鸿,错的是我,不是他!"石繇菊感觉得到他抱住自己的双臂不是在发抖,而是抽搐,心知不好,反身想把木华黎扶住。但此时木华黎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竟动不得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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