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还是抱在一起,木镇南狠命一抽那幔帐,把木华晨甩到一边,顺便封了他的穴道,冷道:"逆子,你三个兄长在疆场上浴血奋战,你二哥为国捐躯,你三哥废了右腿,你却在这里花天酒地,养戏子玩小官,枉为父怎么教的你!今日便打死了你,就当我木家没这个儿子,也免得......也免得木家祖先蒙羞!"
木华晨伏在地上动弹不得,拼命抬头,嘶哑道:"父王,不可以,那不是小黎的错,你打死了他也是没有用的,那根本就不是小黎的错啊,父王!如果不是皇上......"
"不要说出来!"木镇南不管不顾,幔帐鞭子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打在木华黎的身上,木华黎抱紧了石繇菊把他护在怀中,艰难道:"我会武功,比你身体好,你不要动......"
"王爷!"王妃跑得头发都散了,拎着裙子冲进来,抱住木镇南的胳膊跪下去,含泪道:"王爷,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天了吗?明儿没了,晨儿残了,好不容易小黎好好的,您怎么狠得下心......那是我们的亲骨肉啊,您就真忍心这么打死了他?那不是小黎的错,若怪就怪我,我不该把他生成这个模样,王爷......"
"难道......难道真把他送进......我宁愿让他现在就死!"木镇南悲愤之下喊了出来,但看着王妃满脸的泪没了声音,抚着王妃的头发,他手中的幔帐鞭子一松,人也缓缓跪下去和王妃抱在一起,呻吟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泪纵横。
木华黎惨白的脸上带了些笑,握着石繇菊的手,无声道:"鸿,不要怕,娘娘来了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不会......"头一垂,便没了知觉。石繇菊按着他腕脉,已是若有若无,喊了出来:"黎......王爷,小王爷不行了......"
木镇南再次暴怒:"来人,把这贱人送到城南乱坟岗,活埋了他!"
王妃赶紧阻拦:"不可以,送他走,来人送他走就够了。"说着又来抱自己的儿子,发现木华黎已经气若游丝,一时痛哭失声。
银安殿乱成一团。
石繇菊被生拉硬扯地带出银安殿,丢在了西王府门外,滚了一身的尘。
抬头望着金匾上"西王府"三个大字,石繇菊伏在尘埃中失了神。他至少知道了一点,老王爷痛打木华黎,为的其实不是自己,很可能是皇帝向老王爷要了木华黎。对于木家来说,那是令祖先蒙羞的身份,所以,老王爷宁愿寻个理由打死了他。
"菊儿!"甜腻到让人恶心的声音,石繇菊惊惶地起来,回过头,正是他的师父白夜天。白夜天笑道:"菊儿,跟你的小情人小日子过得不是很美?怎么这么狼狈就被丢了出来?"拉了他拐进一个暗角,白夜天嗤笑道:"王府的日子还好过吧?"
"师父,您究竟要怎么样?"石繇菊看着师父的笑容,心惊胆寒。
"你忘记了你接近小王爷的任务?"白夜天托起他的脸,笑道:"小王爷果然对你在意,把你养得这么白白嫩嫩,师父都想要咬上一口。"
"师父!"石繇菊后退一步,掩饰不住声音里的惊恐。
白夜天笑道:"知道西王爷为什么打你的小情人?因为皇上直说了,他要木华黎进宫。现在你想想,怎么才能保全你的心上人不被别人夺了去,不被他父亲打死?"
"我带他远走高飞!"石繇菊脱口而出。
"你师父我会准许么?"白夜天哈哈大笑,"我的小菊儿,你还是这么天真,信不信师父会在你见到他之前要了他的命?"见石繇菊眼中含泪,他接着道:"好孩子,只要你乖乖地做证,待到木家被定了罪,你不就如愿以偿了?师父一定会帮你把木华黎弄到手,如何?"
石繇菊沉默,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至少,他不能等着木家的人把木华黎送进宫,让他成为别人的禁脔,至于老王爷那里他并不担心,他不可能真的杀了木华黎。
白夜天任他思前想后,带他神志恢复清明才问:"答应了?"
"我有不答应的余地吗?"石繇菊笑了一笑,凄然,"我不答应,你会杀了小王爷,我答应,或许还有能和他在一起的一天,你说我会选哪个?"
"那好,跟我走吧。"白夜天又是大笑。
石繇菊留恋地望了一眼远处的那片红墙碧瓦,默默道:"黎,无论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管这中间要陪上多少人的性命,不管要死的是谁......"
7
一灯如豆,灯光下映出的是一张柳眉凤目,姣好如女子的脸。
石繇菊抱膝坐在草铺上,盯着那些儿臂粗的铁栏。该做的证做了,该画的押画了,他已经在这监牢里住了七天。不知道木华黎的伤好些了没有,相必再见面的时候,他们就是平等的人,再也不会有人能够骂他是贱人,也不会再分开他和木华黎。
师父答应了他这是最后一件任务,能够与木华黎厮守一生、并骑江湖,应该算是此生无憾了,这是第一次付出真情,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努力,都要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
狭小的窗口,墨蓝的天空被铁栏分成规则的条妆,但那轮月,是最精致的圆、颜色梦一般的鹅黄。他低低地哼唱着:"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眼前又是木华黎明净的笑颜,他也笑起来。
那天是在木华黎的卧房里,看着窗外的水,也看着水中那轮圆满的月,木华黎惊喜地叫:"鸿,你看,那水里的月亮有多美,小鱼儿怎么淘气都打不碎它,总是圆的,圆的......"
是的,圆的,小鱼儿怎么淘气都打不碎它,那轮团团的水中的月......
脚步声响,本来紧锁着的牢门无声地敞开,一个高挑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在摇曳的烛光下扭曲如鬼影。
"梅师兄?"石繇菊站起来,他一向有些害怕路青梅的,害怕他的目光。
路青梅凝视着他,轻声道:"我来告诉你,你的小王爷伤势过重,你进来那天晚上就咽了气,今天已经出殡了。这个......是我从他的棺材里拿的,给你......"他递过来的,是一枚玉佩。
石繇菊不去接,微微地笑起来:"梅师兄,你在开玩笑是不是?师父叫你来接我出去,你骗我玩儿,是不是?"
"菊,我没骗你,我亲眼看到的!"路青梅冲上去,抓住他的肩,"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死?"石繇菊仰起脸,看见路青梅有些失措,笑道:"梅师兄,求求你,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这么多年,我想要的就是这一个人,我想要的就是和他在一起这一件事,我......"
"菊,你是杀手,不可以有情的,你知不知道?"路青梅把他紧紧困在怀中,低声道:"师父说你已经没有用了,师父要把你送给何尚书的公子了,他本来就是在利用你的感情,现在他把你卖了......"
"什么意思?"石繇菊迷惑地看着他。
路青梅突地放开了他,后退一步,神色凝重起来:"等会,何定然会来带走你,以后,你就是他的......男宠......"
"梅师兄,还没说完吗?"一个纤细的少年晃晃地进来,狐狸样细长媚惑的眸子瞟了一眼石繇菊,靠上了路青梅的身子,兰花指一点路青梅的额头,柔柔道:"梅师兄,让人家等这么久,你讨厌嘛......"长长的尾音颤颤的,让人心都跟着酥麻。
"竹师兄?"石繇菊不禁后退了一步,于浣竹平日里做的是大夫,他手中的药囊里面千奇百怪尽是折磨人的东西,大师兄、二师兄一向护着他,他又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于浣竹一直都在恨他。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难保于浣竹不会对他下毒手。
路青梅想要说什么,于浣竹已经笑道:"梅师兄是来同你告别的,以后你要去尚书府享福了,师兄当然也就不用惦记了,是不是?"
"菊......"路青梅想要抓住石繇菊,却被于浣竹拦住。石繇菊一阵昏眩,软倒下去。他突然想到,于浣竹是看他的笑话的,木华黎不可能死去,他唯一的去处,就是被送进了宫里......
醒来,是在一间精致的卧房,随风飘飞的粉白幔帐,渲染出的,是暧昧。石繇菊只觉得身上软软的,竟然没有半分力气。
何定然眯着眼睛的脸倏地在他眼前放大,露出一口白牙:"菊倌儿,现在你还念不念你的小王爷,阴曹地府里,他可赶得来救你?"
"他既然死了,我还念着他做什么?"石繇菊展颜一笑,风情万种,"何公子可听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活着是我的恩客,既然死了,我和他还有什么关系?"
"哈哈!"何定然大笑,"菊倌儿当真是个妙人哪,爷喜欢,乖乖的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覆身上来,便将石繇菊压在身上。
石繇菊轻言媚笑,婉转迎合,只是这一次,再不能象从前一样杀了这在自己身上肆虐的人......
红袖坊里依然是宾客盈门,何定然兴致勃勃地向人展示着自己的新任宠物,暴病而死的小王爷木华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成了一个笑话。石繇菊的乖顺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单独了风苓见面的机会,风苓只告诉他,宫里的事情,平王只字都不对他露口风,但他在平王府里无意中见过一次木华曦--木华黎的大哥。
木华曦入京了?石繇菊只想到了一个词--"一网打尽"。无暇听风苓絮叨的感叹命运,他悄悄地伏在风苓耳边,让风苓一定想办法见到西王爷,让他们小心地搜过书房。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来往文件,自己的证辞也许是无用的。
外面突然一阵大乱,何定然闯进来,扯了石繇菊便走,众人都围在门口,队队的兵士跑步过去,方向正是西王府,何定然悄悄笑道:"是去西王府抄家的,你看,可好不好?"
"不--"石繇菊狠命地抽回手向外冲,却后颈一痛,陷入了黑暗。
醒来已经身在柴房,脖子上被一条细细的铁链锁住,何定然冷冷地笑:"木家被定罪了,满门抄斩,三天后行刑,你那个小王爷死的倒是时候。说什么忘了他了,都是假的是不是?好啊,爷也玩得腻了,如果不想看那出行刑的大戏,你现在就死也没有人管你!"
三天的无食无水,本就被折磨地虚弱的身体有些支持不住,可是他撑着,不能死,木华黎一定在宫里,他要活着,至少要救木华黎出来。
三天后,何定然把石繇菊带上了酒楼,恰好对着问斩的高台。
台上五个人,正是西王夫妇,木华曦夫妇,和木华晨,都是蓬头散发,狼狈不堪。
石繇菊看了两眼高台,便大方地坐在桌前享用满席的美酒佳肴。何定然有些诧异:"菊倌儿,转性了么?"石繇菊不答,只是极妩媚地一笑,狠命地嚼着口里的肉,任何定然在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人群一阵纷乱,一个红衣的美丽女子步上高台,依次拜过了西王夫妇和木华曦夫妇,轻盈地站在木华晨面前,一杯酒喂给木华晨半盏,剩下的自己一饮而尽。那美丽的女子声若黄莺,清郦如歌:"三哥,今日我们成亲,饮了这交杯的酒,绛云先走一步......"
鲜血与红衣融汇一处,她,倒在了木华晨的怀中。
石繇菊呆住,手中的酒杯直直跌落在地上,粉碎。问斩的炮声响起,何定然的唇凑向他的唇,他狠狠一个耳光聒了上去......
"菊师弟,你还好吧?"娇滴滴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声,石繇菊茫然地睁开眼,眼前竟然又是于浣竹,他慢慢坐起来,颈上的链子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于浣竹笑得伏在桌上,道:"今天的戏可好看?我觉得,比你唱得好看多了,你听听人家绛云公主,"他学着绛云公主的声音语气道:"三哥,今日我们成亲,饮了这交杯的酒,绛云先走一步......菊师弟啊,你怎么就没这样的情意呢?难道做了戏子的人都是这样?"
"黎,你来了?你来接我是不是?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的全家,"石繇菊茫然地看着他,"你带我走吧,带我去地狱,血债血偿,我把这条命给你。"
"说什么呢?"于浣竹凑过来,仔细研究着他:"菊师弟,你的心上人可没有死,他在皇帝那里呢,说不定啊,此刻就在皇帝的怀里又喊又叫的,你说说......"
"你没死么?你身上是热的。"石繇菊目光呆滞,伸手在于浣竹身上摸来摸去,喃喃道"你没死,你是来杀我的吗?好吧,是我的错,我做了证,害死你全家,你杀了我好不好?"
于浣竹疑惑地看了看他,伸手在他眼前一晃,见他毫无反应,"啧"地咂了咂嘴,"疯了?傻了?我真是不明白,梅师兄和兰师兄为什么都喜欢你,你本来就是个傻子,天下最让人恶心的傻子,我是不如你长得好看,可是好看顶什么用......"他拿出一柄匕首,冷笑道:"我便来毁了你的脸,看谁还喜欢你!"
"黎,你杀死我吧,我对不起你!"石繇菊喃喃道,抱住了于浣竹,"你把我千刀万剐都可以......"
于浣竹恼道:"别抱我,疯子!"一刀便划上石繇菊的脸,鲜血淋漓。
石繇菊仿佛不知道,还是抱着于浣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黎,你杀死我吧......"
于浣竹也懒得再挣,又是一刀划下去,笑道:"好啊,我先在你脸上画朵花儿再......"第三刀还没有划下,他的身体突然一僵,惊道:"石繇菊!"
石繇菊笑着离开他的身体,长发瀑布一般飞散下来--于浣竹的麻穴上,刺着他束发的银簪。他打量一下周围,这里还是尚书府他住了三天的柴房,自己遍体鳞伤,难怪于浣竹又来看笑话。
他伸手把那银簪刺得更深了一些,另一枚簪子已经刺进了于浣竹的哑穴,于浣竹惊恐地看着他,却不能动弹。
石繇菊微笑道:"竹师兄,你来这里羞辱我,怕是师父和师兄都不知道吧?"说着,他慢斯条理地拿去于浣竹的药囊,挑出一个紫色的细颈小瓶闻了闻,拿出一颗吃下去,果然见于浣竹瞪大了眼,他笑道:"忘记告诉你,凡是你给过我的药,我都有好好研究过一番才用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吃错了药。既然没有人知道你来了我这里,那这瓶药我就要用了一用了。"
那是一瓶化尸散,于浣竹惊得一个痉挛。面前的石繇菊披散了长发,脸上鲜血未干,看来却如恶鬼一般。石繇菊还是慢斯条理地拿起那匕首,在于浣竹的手足上划了几道伤口,把化尸散道了上去,于浣竹满眼的绝望和怨毒,石繇菊视而不见。
化尸散一触血肉,发出淡淡的腥臭味道,于浣竹的手足开始渐渐溶化成黄水,他痛得咬破了嘴唇,但穴道被制动不得、说不出。
石繇菊拔出插在他哑穴的簪子,笑问:"如果你告诉我,师父现在落脚何处,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好......你去......城南十里,周家后园......去吧,做鬼,我等着你......"于浣竹语不成声。
石繇菊笑笑,把簪子插了回去,并没有当真给他一个痛快,转身离开。
外面,月明星稀,高楼上传来何定然醉后的笑声。石繇菊轻笑:"我来了,等着......黎,我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