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多了,旁边还有新华书店和市场,丁宣半路就开始紧张,没多久就开始吭吭,想往角落里扎。
老妈怕他在外面叫起来哄不好,拿了点儿宣传单就又回来了。
“白去了一趟呗。”连萧走上楼梯已经能闻见鱼汤香了,他赶紧去撒了泡尿,回来冲老妈要单子,也要看看。
“那有什么白去不白去的。”老妈掏了几张红红黄黄的广告纸给他,“我发现去上兴趣班的小孩真挺多的,什么年龄都有。”
“是啊,赵晨晨就在少年宫学跳舞。”连萧随口接了句。
这单子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印的都是些课时表和价格表。
丁宣凑在旁边也跟着摸来摸去的看,连萧把笔盒给他拿来,让他在广告纸的背面画画。
“是吗,要不给你也报个班?”老妈听连萧这么说,扎着围裙扭脸看他。
“我可没这个意思啊。”连萧往椅背上一靠,摆摆手,“报了我也不去。”
“天天一点追求都没有。”老妈甩甩体温计让他夹上,出去跟老爸说话。
连萧下巴垫在桌上看丁宣瞎画,听见老妈说了句“现在连萧不在旁边,我都有点儿弄不住宣宣了”。
“下午再去一趟啊,”他抽出体温计看看,37度整,四舍五入已经好了,冲着外边喊,“我拉着丁宣一块儿。”
丁宣半天没见连萧,粘人得厉害,听见个“拉着丁宣”就把画笔一放,绕到连萧那边把手往他手里塞。
“谁说现在拉你了。”连萧好笑地给他撇开,“画你的吧。”
一家四口下午再出门,老妈是真发现了,有连萧跟没有连萧,对于丁宣来说完全是不同的两种状态。
到了人多的地方他还是紧张,旁边声音一大他还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踏实,但不会闹。
进了少年宫要穿过一条挺暗的走廊,人来人往的,丁宣不知道干嘛了,连萧压着嗓子冲他说一句“好好的”,丁宣就真能努力保持“好好的”状态,贴着连萧继续往里走。
“现在真的就认连萧了。”老妈笑了声,碰碰老爸的胳膊。
老爸偏偏头扫了两个小孩一眼,也笑笑:“小孩儿,就这样。”
“以后怎么整?”老妈说。
连萧没在意他对丁宣有多大的“作用”,反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六天他都是这么带着丁宣过来的。
走廊两边的教室里就都是各门各类的兴趣班,什么动静都有,他牵着丁宣经过一个教室就往里看看,觉得挺有意思。
听见老妈这话他才抬头,“嗯?”一声下意识问:“什么以后怎么整?”
“以后等宣宣再长大,上初中高中了,”老妈回头说,“还能这样天天让你牵着?”
老妈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笑一直都挂着,半真半假的就像在开玩笑。
连萧被丁宣掐着手掌心,低头看看,想象着老妈描述的画面,确实有点儿肉麻。
总不能丁宣七老八十了还让他牵着。
“最后一次。”他捏捏丁宣的手,小声跟他说,“下次出门不牵手了啊。”
丁宣正在努力对抗周遭嘈杂陌生的环境,都不知道听没听懂连萧在说什么,只知道一下下把连萧的手捏得更紧。
虽然整个少年宫里的小班花样繁多,但小孩子学来学去总归也就那几大类,画画乐器跳舞。
整个一二楼基本都是美术班,大人们楼上楼下看着有耐性,小孩不行。
别说丁宣了,两层楼十几个教室看完,连萧都没什么兴趣继续逛。
“咱们找什么呢到底?”他拉着丁宣跟上老爸老妈的步伐,“给不给丁宣报班啊,看哪个老师顺眼上谁的课得了。”
“急什么,这不正比较呢么。”老妈走一路又被塞了一手的广告单,特有耐性的来回比较着。
“宣宣能学国画吗?”又经过一个教国画的班,她碰碰老爸的胳膊。
“还国画……”连萧差点儿没乐了,“他画画就会抹颜色,笔都不让人碰,学个儿童画得了。”
“那要万一呢?”老妈快被连萧烦死了,照着肩膀给他一下,“你少不耐烦,等会给你报个书法班好好磨磨你性子。”
“连萧是得管管了。”老爸竟然还配合着点头。
“好么生的又往我身上扯。”连萧生怕老妈脑子一热真给他报个班,赶紧拉着丁宣走了。
“想给孩子学画画吗?”
这层楼快走到头的时候,一个挺年轻的女老师正在给教室开门。
门口的条椅上坐着几个等着上课的学生和家长,那老师打量着连萧他们一家四口,很快把目光锁定在老妈身上,笑着问。
第62章
年轻女老师姓李,教少儿美术的。
连萧闹不明白少儿美术跟儿童画有什么区别,好像也就说法上洋气了点儿,看教室墙上贴的画,还是小孩子用水彩笔蜡笔抹出来的。
最厉害的就是水彩画,画了两只叨米的小鸡。
老妈跟李老师交流,连萧拉着丁宣在教室里看来看去。
教室不大,学生倒是不少,长条型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学生们三个坐一排,叽叽喳喳的,看着像是都挺熟悉。
“可以先试一节课。”李老师没说太多,三言两语的就直奔主题,笑着打量连萧和丁宣,“是哥哥还是弟弟?”
“小的。”老妈揽过丁宣,在他肩头捏了捏。
“我们孩子不爱说话,怕生。”她轻声跟李老师介绍,“就是喜欢画画,有纸有彩笔就能画半天。”
“纸笔现成的。”李老师直接掏了个画本和一盒油画棒,放在第一排的桌子上,“来,先试试。”
试是肯定要试的,不过丁宣的情况太特殊,有连萧拉着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毛病,等李老师拍拍手说上课了,让家长们去教室外等,丁宣的不安跟焦躁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我就在门口,隔着窗户你就能看见我。”连萧指指门窗,“跟在学校里不是一样吗?”
丁宣一手捏着画笔,另一手攥着他,嘴角一抿一抿的不说话。
别的家长都出去了,全班都在等丁宣。
连萧弓着腰跟他说了好几句好话,丁宣差点儿扔了笔起来跟他一块出去。
“听话。”连萧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丁宣的手往下一捋,抽出胳膊就往外走。
“跟当时刚上学的时候一样。”老妈在窗边看着,满眼藏不住的心疼。
老爸没见过丁宣刚上学时的阵仗,这会儿看得有点皱眉头。
“老这样能行吗。”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也不是小小孩了。”
老妈没说话,朝窗户指指,示意先看丁宣学画。
楼道里的光线不好,乌漆漆的,空气里带着下过雨的阴天特有的潮味,条椅上等得全是家长,嗡嗡的小声说话。
连萧从窗外往里看,能看清教室里的一举一动,但是里面往外看有点儿费劲。
李老师已经在讲课了,别的小孩都该翻书翻书,该看老师看老师,只有丁宣跟听不见一样,还勾着脑袋往外看。
“看老师。”知道丁宣看不清,连萧还是没忍住隔着玻璃点了点。
“来咱们上课了,不要走神了。”李老师又拍拍手。
她坐在小讲台前拿了本小画册出来,应该是他们独立的教材,每个学生都跟着往外拿。
“书都带了吗?没带的同学两个人看一本,下次都得记着带。”
跟丁宣坐在一起的是个小男孩,看着就活泼,李老师说什么他都又举手又回答。
看丁宣是新来的他也没嫌陌生,听李老师这么说,就主动朝丁宣坐坐,让他跟自己一起看。
可能是这种进入上课模式的状态让丁宣产生了熟悉感,他没有再梗着脖子往外看,但也没跟人家小朋友一起看书,还微微朝旁边歪歪身子,一点点挪走自己的画本,闷头开始涂涂画画。
“……美术美术,咱们美术是什么啊?这个‘美’是什么?”李老师用目光在班里扫着,“老师说过的,谁还记得?”
“审美!”跟丁宣坐一起的小男孩又是第一个回答。
“很好啊。”李老师朝他竖一下拇指。
“那什么是审美呢,对于咱们现在而言,首先要锻炼的就是这个‘审’,顾名思义就是要能看出什么样的是美的,是好的。”李老师在她的教材上敲了敲,“来都看着57页,老师要提问了。”
小男孩又把自己的书往丁宣那边推,见丁宣头都不知道往自己这转,还用胳膊捣他。
丁宣往旁边歪得更厉害了,低着头笔都不停。
“来,今天新来的小朋友,叫丁宣是吧,你来告诉老师,”李老师突然点了丁宣的名字,“你看57页上面这两幅画,你觉得哪幅画得更好?”
试课的学生肯定要表现得更重视,要跟学生有互动。
她这一声“丁宣”一喊出来,除了丁宣本人,窗外的连萧和老爸老妈都跟被捏了一把似的,眼都不眨地盯着丁宣的反应。
可是丁宣没有反应。
“丁宣?”李老师等他两秒,抬抬眉毛又喊了一声。
“叫你呢。”跟丁宣坐一起的小男孩以为丁宣溜号了,用全班都能听见的气声提醒他,手掌往丁宣胳膊肘上托,“回答问题得站起来。”
丁宣不抬头也不看人,缩着胳膊往旁边歪。
歪到头歪不过去了,他捏着本子和笔,还是被那个小男孩拱着胳膊给托了起来。
连萧看到这,心里就开始不得劲了。
他偏头看看老爸老妈,两个大人都跟丁宣似的没反应,很认真地继续看着。
“啊刚才没听到是吧。”李老师笑笑,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看这两幅画哪张好看?”
丁宣不说话,他垂着脑袋站着,捏着笔的手指在桌上戳来戳去。
“或者你觉得哪张不好看?”李老师换了个问法。
丁宣还是不说话,戳桌子的手神经质一般加快加重,另一只手开始抠自己的裤缝。
“第一幅啊!”小男孩捂着嘴冲丁宣报答案。
丁宣就像没听到一样,不理他也不回答。
“是你们家孩子吗?”站在旁边的一个家长抱着胳膊跟老妈寒暄。
老妈扯扯嘴角应了声,没有多说,重新扭头望着班里。
班里班外连大人带小孩的目光都聚集在丁宣身上,教室里其他小孩已经开始嗡嗡了,丁宣却转过脑袋开始朝外看。
“第一幅好看!”小男孩冲丁宣挤眉弄眼半天,急得跟他在回答问题一样,直戳丁宣的手,“第一幅!”
“刘畅,你来说。”李老师深深望了眼丁宣,冲那个小男孩指一下。
小男孩像个大号弹簧,“咔”一下就蹦起来:“我觉得第一幅更……”
他话还没说完,丁宣突然把凳子往后推开,自顾自地往外走。
“你怎么随便下位啊!”刘畅吃惊地喊。
丁宣突兀的动静在狭小的教室里很刺耳,他先在座位前面原地转了一圈,下意识想去找学校里后门的位置,那里却没有门,还坐着一桌学生。
他像只茫然的无头苍蝇,抠着裤缝转着脑袋到处看,看见门就走过去要开。
李老师显然也是有点儿蒙了,愣了愣才喊他:“丁宣?”
丁宣拉不开门,喉咙里冒出一声奇怪的吭吭,开始一下下往门板上拍。
“你是怎么回事?”李老师皱了下眉,终于放下书朝他走过来,“门是往外推的,你是要跟妈妈……”
她的话也没能说完。
丁宣往门上拍到第三下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被人“唰”地拉开了。
连萧一把握住丁宣还没收回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将他牵了出去。
第63章
从丁宣拍门到被连萧扯出去,拢共也就几秒钟的事儿。
连萧扯着丁宣走出去好几米了,李老师还在门口愣着,好一会儿才“哎”了一声。
走廊里不止这一个班的家长,隔壁的对面的都往这边看,教室里外低低的议论声嗡嗡成一片。
老妈赶紧跟李老师解释,喊了一声“连萧”,连萧没理,挤开身边的家长,拽着丁宣直往外走。
丁宣这次的反应格外大。
他像个头回被带出门,吓飞了魂的宠物,头几步还踉踉跄跄地跟着走,经过楼梯口时,他突然开始叫。
尖着嗓子叫。
一边叫,他一边剧烈的挣扎,整个身子都往后赘着拖着,往地上坐,往墙上歪,跟连萧拧着力气来。
“叫什么!”连萧反拧着胳膊,差点儿没攥住他,猛地扭头瞪了丁宣一眼。
丁宣的屁股已经拖在地上了,胳膊直绷绷地扯在半空。
他往后撇着脑袋尖叫,耳廓因为充血胀得通红,不愿意看连萧,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细拧拧的指关节扭得要变形。
连萧没办法,不想在走廊里像马戏一样被人看,掇着丁宣的胳膊拐进了楼道口。
少年宫是很老的楼,比纺织一小的教学楼还老,楼道又深又黑。丁宣背对着他挤在墙角,尖叫声回荡在楼梯间,像是套上一层空洞的喇叭,声带用力到要撕裂。
“别叫了。”连萧去拨他的脸,按下情绪压着嗓子说话。
“是我啊,我是连萧。”
丁宣不理他,梗着脖子把脑袋往墙角里顶,浑身都绷紧了,叫得更尖更用力。
尖叫声下的一秒钟有一节课那么漫长,听得人耳道与太阳穴绷在一起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