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现代耽美]——BY:烟猫与酒

作者:烟猫与酒  录入:05-20

  连萧闭闭眼挂掉电话,谢过工作人员,出门继续找。
  汽车站来往的人流换了一批又一批,连萧里里外外的不停进出,零下飘雪的天气,硬是跑出了一身的汗,眼前一圈圈发花。
  他买一瓶矿泉水灌下去,出了汽车站被寒风一激,后脑勺牵着太阳穴“嗡嗡”的疼。
  就在他要放弃汽车站,准备去丁宣姑姑家再找找蛛丝马迹时,耳朵里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喊他:“连萧——”
  连萧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直起身四处转着圈看,马路对面又隐隐传来一声:“连萧!”
  连萧循着声源定睛看过去,灰扑扑的风雪里,隔着车水马龙的街头,丁宣姑姑的女儿娜娜正朝他挥手,另一只手里拽着个单薄的人影,正挣扎着要朝马路这边跑。
  是丁宣。
  不需要看清眼睛鼻子,不需要声音的确定,只要一眼就够了,连萧知道那就是丁宣。
  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感觉真的无法用文字来形容,连萧的心猛地坠下又剧烈地扯起来,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马路汽车红绿灯全都不管了,拔腿就朝对面跑。
  “我在路口的警卫亭……”娜娜牵着丁宣迎到路边,还没来及解释,连萧已经从她手里一把将丁宣拽过去,死死勒进怀里。
  “你跑哪去了?”他使劲抱着丁宣,又捉着他的脸从怀里捧出来,“大冷天你瞎跑什么!”
  “连萧!”丁宣表现得比他还急,他很不安稳,根本不理解连萧的情绪,一个劲儿地从他怀里往外挣。
  “他……”娜娜又想说话,这次是被丁宣打断了。
  “连萧,”丁宣推开连萧,小心翼翼地递出捧在怀里的东西,“连萧!”
  连萧低头看,丁宣端着的是一个小碗,碗里躺着两条死鱼,又腥又脏,湿黏的鱼身上滚着不知道从哪沾上的细小的沙土,丁宣攥着他的手,着急地让他往碗里摸。
  “他的鱼死了。”在连萧死死盯着小鱼说不出话的片刻,娜娜终于得到了完整开口的机会。“我妈跟他说等你来了才能把鱼修好,他应该是等不及,早上自己偷偷跑出来了,估计是想找你修小鱼。”
  “鱼缸不知道怎么还打破了。”娜娜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无奈里带着厌倦,今天还额外多了些疲倦,“人家说看见他感觉不对劲,两条死鱼一直在手里攥着,让他扔也不扔,只好给拿了个碗……”
  说到一半,她木然的语气缓缓放慢,迟疑地望着连萧:“你没事吧?”
  连萧从小到大,一直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优点,真要自己夸的话,他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老妈给他的评价:皮实。
  不止是能跑能窜,领着二光在街上揍猫打狗的皮实;也不止是挨老妈揍挨多了,杵着墙挨多少鞋底都不喊疼的皮实;他是从里到外的皮实,连性格都皮实。
  在丁宣来到家里之前,连萧印象里的自己基本就没哭过。丁宣来了以后,好几回被他折腾得又气又心疼,也只是捱不住酸酸鼻腔。
  唯一一回忍不住真正哭出来,是送走丁宣后半夜醒来的那一晚。
  而此刻他被娜娜问完抬起头,猩红发狠的眼圈却直接将娜娜吓得没敢继续说话。
  连萧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想问娜娜和丁宣姑姑为什么不及时给丁宣买小鱼换上;为什么明明家里那么多人,却能让丁宣捧着鱼缸自己跑出来;为什么就算到了现在,娜娜还能一脸麻木与无所谓,毫无波动地说这些话,像是从路上捡了一个小孩,在说别人家的事。
  但他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才着急找人时他身上和心里有多燥热,现在面对着着急让他“修”小鱼的丁宣,他就有多疼。
  “对不起,”连萧第一次体会到心疼到不会说话的滋味。
  “对不起。”他一遍遍摸着丁宣的脸,拂掉落在他头上的雪花,除了这沙哑的三个字,别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连萧!”丁宣根本不明白连萧在为什么道歉,他继续扯着连萧的手让他往碗里摸,只想让他修好自己的小鱼。
  雪还在下,娜娜在旁边看了他们一会儿,冲街角一家面馆歪歪头,说:“进去坐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连萧看都没看她,他收收情绪,攥着丁宣的手把小鱼接过来,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准备给老妈打电话。
  “丁宣饿了,他到现在还没吃饭。”娜娜倒是很明白他的软肋,指了一下丁宣,“他肯定还很冷。”
  连萧准备要走的脚步顿一顿,盯了她两秒,果然带着丁宣朝面馆走过去。
  汽车站附近的餐馆总是破旧得大同小异,油腻腻的墙壁与桌凳几乎要反光,门帘永远漏风,进出的食客携风带雪,纷乱又嘈杂。
  娜娜选了最靠里墙角的位置,她没问连萧和丁宣想吃什么,直接点了三碗汤面,然后突然又平静地开口说:“你把丁宣带走吧。”
  连萧正在给丁宣捂手的动作一顿,直直地盯着她。
  这话不用娜娜说,连萧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没法让丁宣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一天也不行,撕破脸皮也好,打官司也好,硬抢也好,他不会再把丁宣留在他姑姑家一天,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他只要丁宣,什么都不管了。
  但他的计划被娜娜用这种口吻说出来,又让人没法不警惕。
  “什么意思。”连萧问。
  “我不喜欢他,从小就不喜欢。”娜娜一点儿也不避讳在连萧与丁宣面前说这些,她像是憋了很久,今天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眉眼之间甚至有一丝放松的愉悦,“我妈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他,你能看出来吧?”
  连萧厌恶地拧拧眉毛,没接话。
  “跟你说实话吧,我妈非要把丁宣要回来,就是为了弄那个破机构。”娜娜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到面前小口啜着,“她前几年不知道从哪听人说这个好挣钱,就动心思了。”
  “一开始没生源,必须得有活广告,她就把丁宣要回来了,我跟我弟其实都不同意,但是拗不过她。”
  “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娜娜幽幽地垂下眼,“我妈太想多赚点钱了,她也是想让一家人日子好过点。”
  “你们家想好过。”连萧带着嘲讽轻轻复述出这句话,下颌骨都绷得发紧。
  “但是没好过到哪去。”娜娜看向丁宣,“这种班不是说开就能开起来的,学费是贵,但怎么都留不住学生,家家有这样的小孩都是到处跑。”
  “我不瞒你,其实我家一直在往里贴钱。”她说,“我妈老以为撑过去就好了,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连萧预感到了娜娜要说的没什么好话,但他真的没想到,会让人恶心到这个地步。
  “你别这么看我,亏钱归亏钱,我妈也没虐待丁宣。”娜娜又说。
  然后对着连萧的眼神,她神色很复杂地皱皱眉毛,“是我觉得他呆在我家……太可怜了。”
  “不像个人,完全就像个动物。”
  连萧心口骤地一缩。
  这之后娜娜说的每一句话、复述出丁宣在他们家里的每一个场景,都如同往他心口钻进一根竹签,挑破心室里一根又一根细微的神经。
  ——刚被留在丁宣姑姑家那几天,丁宣根本不吃饭,水也不怎么喝,连觉都不睡,只是叫。
  叫连萧,与一些无意义的古怪的嘶嚎,要出门,要找连萧。
  丁宣姑姑只能把他锁在房间里,等他闹困了睡一会儿,家里才能安静下来。
  后来等丁宣逐渐接受了新环境,或者说,他接受完自己的处境,终于不再叫了,就开始自己锁自己。
  除了上课与必须出来吃饭洗澡上厕所,他只闷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时候吃完晚饭,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说话,喊他他也不去,像个游魂,在房间里一天一天的熬。
  “他的鱼根本不让人碰,我也不知道死了,今天早上人没了我去他屋里闻闻,一股子腥味,估计都不知道死几天了。”娜娜说。
  “也不止是鱼,他什么东西都不让人碰,有一回我妈给他晒被子,把他枕头换个枕芯,他还把我妈咬了一口。”
  娜娜口中的每一句话,在连萧心里都能组成画面,同时组成一把把冰刀,一刀接一刀地往他肺里捅。
  “你们打过他吗?”他哑着嗓子问。
  娜娜张张嘴,很快又闭上了,端起茶杯接着喝。
  “不能说打。”她转转眼睛,“但是有些时候他闹起来,不用点力气真的压不住。”
  连萧扣在桌沿上的手控制不住地一使力,丁宣坐在他旁边正吃着面,像是吓一跳又像是茫然,颤颤睫毛咕哝了一句“连萧”。
  “在呢。”连萧逼着自己放松,摸摸丁宣的脑门。
  “他身上有点小伤小疤都是自己磕的。”娜娜也有点儿提防,生怕连萧跟她动手,又解释了句。
  “额头那块疤也是吗?”连萧哑着嗓子问。
  “哪块啊。”娜娜看向丁宣,“啊”一声想起来了,“前两年夏天?对啊,他自己跑出去磕的。”
  连萧抚在丁宣头上的手一顿,他愣了好半天,眼也不眨地盯着娜娜问:“什么时候?”
  “不就你高考那两天吗,”娜娜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他跑丢过半天,自己不知道怎么跑机构里了。我妈拽他都不回家,都到家门口了,又在楼梯上绊了一跤。”


第125章
  一切都串起来了。
  高考完见到丁宣时,他格外激动的表现;高考那天老妈接到的电话、紧张的神色与遮掩的态度;他每隔二十天跟丁宣约定见面的日子,画在日历上的小星星……在娜娜不以为意的口吻里,变成了丁宣额头和膝盖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丁宣什么都不会说。
  他不会说这些年自己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在一天接一天的等待里熬着,在他不会表达所以无法被理解、甚至还会挨揍的环境里熬着,在压根不明白为什么要跟连萧分开的恐惧感里熬着。
  他不懂分开,他只会等,以他自己的方式,执拗地坚持着连萧答应他的“二十天”的约定。
  在漫长的孤独和不解里,他唯一的寄托可能就是连萧给他的小鱼,偏偏连小鱼也死了。
  娜娜的嘴还在张张合合的说话,连萧怔怔地看着,飘进耳朵里的声音完全形不成句子,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竭力的呼吸,与疼到十根手指都痉挛的心口。
  现在他甚至厌恨不了丁宣姑姑一家,比起他们,连萧此刻更恨的是自己。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明明知道丁宣的世界只有他,明明知道丁宣离开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这几年为什么就这样把丁宣放在他姑姑家,丁宣姑姑说一声“宣宣很好”,他就自我麻痹一样,认为丁宣真的很好?
  连萧终于知道“后悔”的滋味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这么的后悔过。
  “……我跟我妈也聊过,她其实很不容易,也很累。但丁宣是我们要回来的,而且毕竟是她亲侄子,感情当然有。”娜娜清清嗓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就是太好强了。”
  “所以呢,”连萧再开口,沙哑的嗓子把娜娜都听得一愣,“我是要谢谢她吗?”
  “所以你要是想,就把丁宣带回去吧。”她沉默一会儿,拽了节纸巾擤擤鼻子,“我知道你心疼,我也心疼我妈。不过不管你怎么想,丁宣还是有进步的,我们家没亏待他。”
  有句话叫针不扎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也许在娜娜甚至他们老丁家所有人眼里,丁宣这个病,这个注定要当一辈子“拖累”的情况,能在他姑姑家能有吃有穿,能赔着钱给他上课,就足以称得上一句“没亏待”。
  可在被“不亏待”之前,丁宣明明是被他连萧捧在手心上,也是被一家人当成宝贝的小孩。
  连萧没心情跟娜娜在口舌上争个高低对错,他只知道如果时间能回溯,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这份以“不亏待”换来的进步,谁爱要谁要吧。
  看着丁宣吃完最后一口面,搁下筷子,连萧拿纸想给他擦擦嘴,丁宣自己接过来擦了,然后把纸巾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儿扔进垃圾桶,冲他说了句:“谢谢。”
  然后他小心地碰碰连萧的口袋,还在挂念他的小鱼。
  连萧浅浅抽了口气,压着强烈到要炸开胸膛的心疼,掏出一张纸钞压在汤碗底下,拉着丁宣站起来。
  “跟你妈说,丁宣我带走了,让她别再动歪心思,别来找,别出现在我面前。”他盯着娜娜,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有多平静就有多冷漠,“我没我妈那么高素质,见一次,我会揍她一次。”
  然后在娜娜惊愕又忿忿的目光里,他撩开帘子,带着丁宣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里。
  连萧没回家,也没让丁宣在这所城市多留一秒,他去买了两张回学校的火车票,在路上就联系了陈正,让他帮忙问问学校附近有没有能租的房子。
  “怎么了?突然要找房子?”陈正正在吃饭,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的,旁边还能听见姚嘉咋咋呼呼的动静,问“是萧哥吗”。
  “回头再跟你说。”连萧攥着丁宣的手,安抚他有些惊慌的情绪,飞快地交代陈正,“转租的也行,干净点儿,要有厨房卫生间,不要合租的。”
  “行。”陈正听他这语气也没多问,利索的答应下来,“我马上吃完饭就去帮你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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