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的意大利语说得格外流利。
方成衍神色一黯,忽得想起张令泽——
正是留学在意大利。
他们有说有笑,方成衍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
只听到宋知一直在重复一个单词,在两个短句里,大概出现过四五遍。
总裁认真听着那单词的发音,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吾诺。”
“那是你的男朋友吗?”外国人问,他绕过宋知,视线在方成衍身上停留了几秒,觉得这人看上去是个不好接触的男人。
意大利人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听,不知道是不是正关注着眼前的男孩。
宋知眼睛瞪圆了,回头看一眼方成衍。
怎么能呢?
外国人朝他挑挑眉毛:“居然不是吗?”
方成衍从他们两个人投来的视线能察觉出,他们在讨论他。男人冷着脸让调酒师倒满,继续喝着酒精饮料。
“不,你们有一点般配。”外国人微笑着说:“他很性感。”
方成衍在此刻回头,先看了那外国人一眼,又望向一旁的宋知。这个意大利人用含笑的大眼睛往男人的方向投去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他们聊了短短几分钟。
“我想,我该去和朋友们去喝酒了。”
意大利人突然切成了中文。
“好。”
“很高兴见到你,再见!”意大利人笑着朝宋知扬扬酒杯,转身走开了。
“我们也走吧。”方成衍穿上外套,便要离开。他得时刻提防着宋知下一秒又与人搭上讪:“我有点醉了。”
“行不行啊哥,你喝的是酒精饮料。”
方成衍把刚刚打游戏挣的钱拿出来,抽出一张去结账。他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向外走去。
宋知敏锐地觉察到对方有点不开心,他老实巴交地跟在对方身后,像个小孩子哄人的方式一样,不断地抛出新问题:“成衍哥,你每天都穿这么齐整去上班吗?”
“没有一点休闲的衣服吗?”
“有。”男人惜字如金地回答。
“想象不出你不穿西装的样子。”宋知说。
的确,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医院、到饭店、再到清源,每一次见面时,方成衍都穿一身笔挺的西装,不是黑色就是深灰的,他的领带倾向于简单的条纹,衣品十分简约,只有腕表是全身的点睛之笔,而且每次戴的都是不同款式的手表。
“你呢。”总裁倏地转身,在拥挤的舞池中央停下来。
灯光扑朔缭乱,人堆里,宋知看到对方正皱着眉,凝视着他身上的橙色运动吊带,语气不佳地反问:“你平时也这么穿?”
宋知很无辜地点头:“对啊”。
只见对方一句不吭,扭头又往外走了。
“不是。”宋知发觉自己好像挑了错误的答案:“今天赶巧儿了这不是?”
他终于觉得不好意思,追上去,把外套又松松垮垮地披上了。
方成衍把人送回家。
宋知在车上的最后一秒时,还在跟他赔笑。
方成衍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底终归还是有一点郁闷的。为什么,宋知怎么就能,当着他的面,和人那么高兴?
方成衍为了清源的地皮,费了不少力气。不止是为了满足老爷子的心愿、公司的效益,还有他一点点的私心。
在北京的酒吧时,他对陈柏宇说对宋知的喜欢只有一点点。
但现在看来,好像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多。
他的策划最后仍旧没被启用,还是他打电话主动联系一个叫田嘉木的村支书助理,放宽了合同条件,又保证了工程完成时间,才再在最后一刻夺回来的。
所以才能来清源,见到宋知。
——结果却被人爱理不理地晾了一晚上。
方成衍开车回了老爷子的住所。
夜里十点,他坐在桌子旁,开始着手解决茶市工程的建设和融资问题。
工程项目前景乐观,想要来投资、分一杯羹的人比比皆是。
比如。
第二天中午时,就有一个人专门从北京来找他。
那中年男人带着礼物,来到方成衍临时占用的办公室。他进门就同方成衍握手,并声称自己是投资公司的副董事。
他说,为了表示诚意,他是专程赶到清源的,一心为了参与清源项目的投资,与世纪地产共同分担风险。
方成衍只是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计划书。
没等把文件看完,便听到办公室外,有人用一种轻轻脆脆的嗓音喊起了“成衍哥”。
打开门。
小店员笑嘻嘻地走进来。
宋知昨天夜里,和他大嫂说了方成衍来清源开发新区的事。大嫂也觉得又惊又喜,忙叫宋知请人中午来家里吃饭。
宋知把话带到,又在男人办公室里,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转了两圈,指鼻子画眼地点评道:
“成衍哥,你这屋视野不行啊。”
“以后这儿修好了,前面楼不得挡你光吗?”
中年人正惊讶于来人的随便,他疑惑地抬头望去,当看到这年轻人的脸时,瞬间僵在原地。
下一秒,他又听见世纪地产的总裁,用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轻柔语调跟人解释:“没关系,只是临时的,以后还要再搬。”
中年男人几番打量,才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的视线太过紧逼和直接,以至于宋知也回头看他的时候,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们对视了足足三秒。
宋知觉得这沙发上坐着的、紧盯他的大叔长得有点像谁,但又完全回忆不起来。
随后,就见中年男人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他紧盯着宋知的眼睛,自报家门道:“我是张鸣。”
“啊,您好。”
宋知也回应着伸出右手,和对方握了握。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报名了建党百年下“新农村建设”的活动,哈哈觉得还是很响应主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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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西湖龙井
张鸣虽然年愈六十,两鬓飞霜,但眉棱、颧骨轮廓分明,长相十分坚毅端正,尤其是现在,他眼底增添的那一分讶异神色,更让宋知觉得似曾相识。
他怎么想怎么熟悉,但就是无法和谁联系到一起。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松开了手,一双精明的眼睛也在默默地打量。
他在方成衍和宋知之间看了半天,又想起之前世纪地产赠送宋知的那一份大礼。
张鸣的投资公司持股无数,对每块区域建筑的动向都了如指掌,在方长云把那座商城赠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时,这件事就在业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现在看来,方成衍和宋知又相互认识?
这到底……?
他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稍等一会儿。”
“我马上结束。”方成衍说。
宋知说了声行,然后一屁股坐在总裁办公室的黑色真皮沙发里。方成衍还让秘书给他上了一堆水果款待,他坐着,总裁站着,还跟他好声好气地说了两句什么。
宋知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李子,丢到总裁手里,叫他吃。
方成衍边往办公桌的方向走,边拿起啃了一口。
那李子极酸,酸得男人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开始有所松动。
方成衍皱着眉回头看,见到宋知在那边使坏地摇着头乐。
总裁没抱怨一句,坐在转椅上,又啃了一口,才把那黑青黑青的李子放到一边。
张鸣威严的面容此刻突然有了一点松动,他犀利的眼神一扫。
在心底冷笑起来。
宋国啸,这下是又要气出一回高血压了……
张鸣面上不动声色,从公文包里掏出文件夹,将一纸内容递过去:“这是我们的投资计划。”
“方总过目。”
方成衍接过。
内容一共两页,投资总额后的数字十分可观。
见方成衍看得专注,张鸣又趁这个功夫多看了宋知两眼。
只见对方在剥一颗汁水丰溢的葡萄。
这孩子随他妈,皮肤长得白,一张白白的俊脸与身后黑色真皮沙发相得益彰,他悠哉地翘着腿,把葡萄丢进自己嘴里。
张鸣当然见过宋知。
宋知十九岁时,他就在家里见过一面,当时还以为那是儿子结交的好朋友。宋知二十四岁时,张鸣在机场上与他说了一通极为难听的狠话。
现在数数,这孩子应该二十五岁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失忆了。
这么多年来,这孩子被周围所有人袒护着,被他家人也好生保护着,还有张鸣的亲生儿子,张令泽那一阵子简直为他着了魔。
以至于宋知依旧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没有他爸和他哥身上那种稳重的气质,对世故漠不关心,和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根本登不上台面。
张鸣还在打量宋知,结果再抬头时。
却看到方成衍双手交握,放在下巴,也在紧盯着他:
“令郎。”
“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问得看似无心,但张鸣心中一凛。
方总裁和令泽发生过口角,他这次前来,生怕让对方知晓他是张令泽的亲爸,省得再在投资这种事上给他使绊子。
张鸣佯装不知:“您认识犬子?”
“唉……还是一副不懂事的样子,不堪大用。”
“这样。”
总裁垂下眼睛。
“实在不争气,比不上您。”张鸣面上做出一副惭愧的表情,“方总裁才接手公司几年,市值就直接乘风起飞了。”
“我们这种小公司,能跟您合作,实在是非常荣幸。”
“我们也很荣幸。”方成衍伸手把文件推回,“好,内容我都看过了。”
“按理说,我们公司的资金周转得很方便,我甚至没考虑过与外界合作。”
张鸣坐正了一些,听他继续说:“但我看过了,你们公司去年底购入了一点我们的证券,那当然,是要给予便利的。”
“不过,有些事宜,我还要在和董事会商量一下。”
“合作愉快。”
方成衍同他伸出手。
张鸣露出满意地笑容,站起来,去握。
他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世纪地产这种大公司,资金累积数年,动辄百亿。张鸣甚至都做好了去拉拢他们公司董事的打算,但方成衍偏偏给了自己。
连同他自己都觉得不现实。
尤其是被方成衍那么一问,他心底更是没来由的发慌,惶惶中有些不妙的预感。
但他的投资是经过全公司上下精打细算的,从方成衍近几年包揽的项目完成度来看,应该不会出差错。
他暂时先放下心里那些奇奇妙妙的第六感,收好文件:“好,那您先忙。”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吃午饭。”他说完起身,没敢再往宋知那边看一眼。
方成衍走到久侯多时的小店员面前。
“走吧。”
宋知把游戏页面关了,“走。”
方成衍的办公室在茶市尽头的一所高楼上,规模、位置远不如从前,但关键离开发区近,所以距离宋知的茶庄也只有二百米远,两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家。
陈正蓉专门从隔壁郑大爷家借来了一张方形木桌,支在一楼大堂里,上面还放了几个炒好的菜。
“来啦?”陈正蓉正端着一盘青椒肉丝,从二楼的厨房走下来。
“您好。”方成衍回答。
“什么时候来清源的,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嫂子说。
“抱歉,有些事,忙忘了。”他说完,瞧了一眼宋知,后者也如同被内涵到似的,回瞅他一眼,又跑上楼,去厨房拿筷子了。
“坐吧,我也没做什么好菜,”嫂子搬来了板凳:“就剩一道小知要吃的西蓝花,等会儿我再上去炒。”
“没事,我看着都很不错。”方成衍说。
“那就行。”她笑着让男人坐到对面,自己却也在凳子上坐下来,似乎是有事要开口:
“我听说您在茶市那边儿……”
“负责开发区?”
“是。”
大嫂心中盘算了好几天了,她问得十分直接,也没有要遮遮掩掩的打算:“商铺都在哪块儿啊?”
“我考虑以后去新区盘个商铺,把这儿卖了。”
她指指屋顶:“我们买的这平房太低,太潮了,一下雨就漏水,还不好干。”
方成衍说:“大多分布在茶田脚下的街上,到时两边全部都会盖成商铺,还有再远一些的、购物中心里的店面。”
听他说完,嫂子不禁思索起来:“月租得多贵?”
“不会太贵,千元左右。”
嫂子放了心:“那行,能接受。”
她转瞬又给方成衍倒上茶水:“到时候给我们留一个好位置啊!”
方成衍说了声“一定”。
嫂子见他答应得爽快,叫宋知赶紧下来,赶紧吃饭。宋知拿着三双筷子下来,坐到方成衍旁边。
刚端起碗准备扒一口米饭,正吃着呢。
就见毛尖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桌子底下,主动蹦上方成衍的腿,在那里求摸。
“嘿!也没见过它这么给谁脸儿,怎么这么亲你啊。”宋知把它从方成衍腿上扒拉下来,嘴里喊道:“去!”
毛尖儿不满地回头看他一眼,迈着优雅的步子,往门口去了。它蹲在地上,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的,不知道在门外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