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繁刚张了张嘴,汪月就比了个“嘘”,一脸心知肚明:“行了,不必多说,都写你脸上了。”
“我脸上?”喻繁皱眉。
“对啊,你没发现吗,今天的你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一直看消息,表情比平时凶好多,还脸红。”汪月说,“对客户的话也变多了点。”
“……”
喻繁冷漠道:“我没有。”
“行啦,我们什么关系,谈恋爱都要瞒我?怪不得昨天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和对象吵架了。”
喻繁:“……”
汪月拍拍他的肩:“早该这样了嘛,你看你前几年过的,除了我也没个朋友,多孤独啊……啧,你新姐夫电话来了,我得走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去陪人家吧,记得关店门。”
汪月走后,喻繁又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才低头收东西走人。
台风天,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喻繁举伞走在人群中,像被按下慢动作。
他脑子里还飘着汪月刚才的话。
汪月说他孤独,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刚来这里的时候忙着赚钱、读书,累得喘不过气,觉得不跟人说话也行。久而久之就懒得社交了,觉得游离在人群之外也没有坏处。
可现在想想,在章娴静朝他冲过来的时候,王潞安左宽加他微信的时候,陈景深出现在取景器里的时候,他确实感受到了这几年都没有的饱满的、复杂的情绪。
像被埋在土里很久很久,突然被人挖出来,得以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
他去了常去的烧腊店,老板扫他一眼,习以为常地朝厨房喊:“一份烧腊——”
“……等等。”喻繁举着伞,面无表情地往摆出来展示的菜品上指,“这个、这个和这个,各要一份。打两碗饭。”
老板打包饭菜的时间,喻繁盯着某只被挂起来的鲜红热辣的鸭子,懊恼地闭眼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消散在飘摇的风雨里。
昨天喝了酒,本来就上头,陈景深还啄木鸟似的一直碰他,他的话没过脑子就往外吐……
清醒过后才想起来,哪里有这么简单,他和陈景深之间横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喻凯明那笔账就算他努力填上了,还是会留下一道很深的印子。
陈景深知道这件事吗?
想都不用想,知道了怎么还会找他。不怕再被敲诈一次?
雨势渐大,砸在伞上轰隆作响,伞下的人表情跟天气区别无二,在看到小区门口撑伞蹲着抽烟的两个男人时,喻繁脸色几乎结霜。
见到他,为首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先站了起来,脖间皱起的皮肤展开,露出大片文身。
“下班了?”对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包装袋,咬着烟笑着问了一句。
喻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说话。
跟在男人旁边那个瘦子立刻跟着起身,满面凶狠:“喂,跟你说话——”
“哎,”男人回头瞥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又要笑不笑地看向喻繁,“你说我这都来几回了,上面也催得紧,你要不意思意思帮你爸还点……”
“他快出来了。”喻繁说,“你到时候去门口守着收吧。”
“啧,难啊,他不是得了什么癌……你应该也接到电话通知了吧?出来估计就剩半条命,而且他惹的人这么多,估计我都没找到他呢,他人就先没了。”
喻繁:“那你们就去他坟前讨。”
“……”
喻繁说完转身便走,那新来的瘦子当即忍不住伸手去拽他,喻繁回头时神色比来讨债的还狠厉,伞扬起就要往下砸。
“嘶,别,”男人立刻把自己手下人的手扯开,“算了算了,你走吧。”
喻繁死沉地盯了那个瘦子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旁边那位。
“这段时间不准再来这里。”
瘦子目送着他转身走进小区,高瘦的背影像雨幕中一条冰冷、锋利的竖线。
瘦子好久后才回神,愣愣道:“草,老大,什么情况,他一个欠债的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讨债的还狠……”
“来之前都跟你说了,就当出来散步的,”男人吐出烟,笑了,对方以前怎么跟他们硬碰硬的他都懒得提,“欠我们钱那傻逼,他爹,他亲手送进去的。你觉得他可能替那傻逼还钱吗?”
瘦子傻眼:“亲爹啊?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跟他爹打架都是下死手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怕出事,最后我给他们打的120。”说到这,男人至今都还觉得离谱,他摇头笑笑,拍了一下小弟的脑袋,“别看了,走了。”
-
喻繁一手拎伞,一手拎餐盒,在电梯里站了几分钟。
直到通讯灯亮起,保安在电梯对讲机里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喻繁才伸手按下按钮。
喝了酒,又见到想了很久的人,他好像有点飘飘然了。
喻繁在自家门口站立,迎着冷风,打算思考一下他和陈景深的关系,可没过几秒,“咔哒”一声,面前的门开了。
喻繁倏地抬头,看着站在玄关,穿着大衣拎着伞的人,有些愣怔:“陈景深,你干嘛?”
陈景深目光在他湿了的肩上扫了一圈,说:“想去接你。”
“……”
“是什么?”陈景深垂眼看他手里的东西。
“晚饭。”喻繁说,“随便买的,路边小摊,爱吃不……”
一片阴影覆下来,陈景深偏头亲了他一下,说:“爱吃。”
陈景深去碰他手,想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才发现对方手握成拳,塑料袋被攥到可怜地缩在一团。
“陈景深。”喻繁很淡地叫了他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嗯,吃了饭再说。”
想到什么,陈景深说:“说之前,先把我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
“……”
第82章
喻繁站在家门口,在陈景深的注视下把人从黑名单拖出来,陈景深才让开身拉他进门。
他换鞋的时候才觉得不对,这不是他家吗?陈景深一副主人做派什么意思?
“陈景深。”喻繁板着脸抬头,看到面前地板多出来的东西时又顿住。
“嗯?”陈景深从他手里拎过吃的。
“……那是什么?”看了半晌,喻繁问。
陈景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陈述:“行李箱,我的。刚让人寄来。”
“用你说?我看不出来?”喻繁说,“……你把行李搬我家来干什么?”
“你这适合我的衣服可能不多。”陈景深说。
“谁让你比以前……”喻繁声音截止,“陈景深,别扯远,我准你在我这里住了?”
陈景深安静几秒,垂眼很轻地叹了声气。他偏身倚在墙上,另边空着的手往前,勾了一下喻繁的手指,明明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低声商量:“那我能不能住?”
“……”
陈景深在屋里待了一天,刚还洗了个澡,手指温温热热。
喻繁默不作声地让他贴了一会儿,才装出一脸不耐烦地撤开手,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扔地上,是他在烧腊店隔壁的超市买的。
“是什么?”陈景深问。
“拖鞋。你脚上那双不小?”喻繁绕开他进屋,留下一句很闷的命令,“衣服挂衣柜左边。”
吃完饭,喻繁心烦意乱地打腹稿,一个字还没往外蹦,电脑清脆地响了两声,客户的消息来了。
陈景深敞开行李箱收拾,喻繁盘腿坐在沙发用手提电脑跟客户沟通,等待对方回复的时间里,他余光时不时会朝电脑后面瞥。
行李箱黑色的,很小,里面没几件衣服。
能看出陈景深原本也没打算住多久。
也好,方便,等他把事情说清楚,陈景深把这几件东西塞回去就又能走。
正看着,收拾的人忽然停了动作,两手敞在膝盖上微微抬眼问他:“不喜欢这行李箱?”
“没有。”喻繁立刻收起视线。
“你看它的眼神很凶。”陈景深挑眉。
“恨屋及乌。”
陈景深转开脸短沉地笑了声,把行李箱合上推到角落,走过去伸手捞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臭脸,弯腰亲了一下,两人饭后都咬了颗老板顺手塞进塑料袋里的清凉糖,薄荷味,甜的。
喻繁看他走过来就知道知道他要干什么,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动,一开始想把人推开,一对上陈景深的视线就又算了。
很短的一个触碰。陈景深刚让开了一点,喻繁叫他:“陈景深。”
“嗯。”
“我……”
叩叩,两声敲门声打断喻繁的话,两人同时朝门看去。
喻繁神经一跳,手不自觉握紧。
刚才那两个人追上来了??
“你好——”又是清脆地叩叩两声,外面的人扯着嗓子喊,“您的超市购。”
喻繁:“……”
他后靠在沙发上,看着陈景深神态自然地接过外卖道谢,然后拎着一大袋子进屋,打开他的冰箱往里面装东西。
“陈景深,你买什么了。”喻繁抱着电脑问。
“一些吃的。面条,菜,鸡蛋,饼干。”陈景深说,“你冰箱什么也没有,平时胃疼就灌牛奶?”
“之前有,前几天吃完了。”末了又冷冷道,“陈景深,你管很多。”
喻繁看着陈景深的背影,心不在焉地想,超市购的小票要留着,万一陈景深明天就要走,那这些东西他得付钱。
喻繁家的冰箱放在楼梯台阶下,有点矮,陈景深塞东西的时候来了个电话,他半弯腰,肩膀夹着手机,t恤贴在他平直宽阔的后背,看上去已经没高中时候那么单薄。
他和别人说话的语气一贯地淡:“没看到消息。”
“和男朋友吃饭。”
“我在休假。”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景深把最后一包小馄饨塞进冰箱,“知道了,我看看。”
“电脑放楼上了,我上去看眼他们做的东西。”陈景深回头,看到喻繁键盘上敲字的手握成拳头,目光呆愣地看他,停下问,“怎么了。”
喻繁被陈景深那冷淡的三个字砸得恍惚,电脑上某个按键一直被他按着,在对话框里拉出好长一串字母。
半晌,喻繁才撇开眼躲开他的眼神,低头把乱打的东西都删掉,含糊僵硬地说:“没。”
浴室里水声哗哗地响。喻繁站在水里,睁眼盯着墙壁瓷砖出神。热水从发顶涓涓往下滑,然后被他半垂的睫毛拦住,给他的眼睛撑起一把小伞。
他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觉得昨晚是喝了酒太冲动,但现在冷静下来,头顶上浇着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的念头却依旧和昨天一样。
坦白后陈景深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后悔中间找他的这六年,会不会提分手?
不想分。
睫毛抵挡不住,热水一点点渗进眼睛里,干涩发酸得厉害。喻繁伸手粗鲁地揉了把脸,力气大得眼皮鼻尖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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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出来,喻繁往头上随便盖了条毛巾上楼。
陈景深坐在他电脑桌旁那张半空着的灰色书桌上工作。以前上课时陈景深总是板直端正,可能这几年学习工作太忙,他现在敲代码时随意舒展着腿,后靠椅背,肩背微弓地伸着手,修长灵活的手指在键盘飞舞。整间屋子都是低沉清脆的敲击声。
这是喻繁第一次看到陈景深工作时候的样子,浑身带着一股陌生的颓废和散漫,眉宇间的从容随意又还是以前的陈景深。
陈景深双手敲代码,旁边还放着正在免提通话的手机,喻繁没忍住扫了眼,隐隐约约看到“罗理阳”三个字。
对方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先是说了几句喻繁听不明白的工作内容,然后就是长辈语重心长的唠叨:“行,我跑了一遍没问题了。哎我刚看我新闻,宁城那边这几天不是台风天么?还挺大的,这天气你都能赶上唯一一架能飞的飞机过去啦?你和你男朋友不是每个节假日都见么,也不差这一两天吧。”
喻繁心头猛跳了一下,在原地顿了几秒,然后闷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要经过。键盘声忽然停下,他手腕被人牵住。
他擦头发的力气重了一点,想问“干嘛”,碍于陈景深在打电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干巴巴傻子似的站着。
“差。”陈景深抓住人,没抬头,把电脑上的程序关掉,扣上电脑,“没事挂了。”
罗理阳哦了一声:“行,那你趁假期好好休息吧,前阵子咱们赶的那项目,熬夜都把我熬伤了,今天照镜子把我吓一跳,唉。等我把报告做完也跟你一样休假去,那我挂——”
陈景深先按下了挂断键,小房子终于安静下来。他站起身,头发又戳到墙顶上,扯下喻繁脑袋上的毛巾覆在自己手里,然后垂眸帮他擦起发尾的水珠。
喻繁动作一顿,在浴室里打了好久的腹稿一下又忘了。
屋子太小,喻繁很多东西都喜欢挂墙上,照片、耳机、挎包……陈景深从墙上拎起吹风机,喻繁伸手挡了他一下,皱眉:“我自己来。”
陈景深把他手拨开,手指扣起开关键,最小档的热风阵阵打到喻繁耳朵上。
喻繁的头发很软,吹干后没平时那么蓬松,软塌塌地躺在陈景深指缝里,再慢吞吞地滑落下去。
“留了六年?”陈景深问。
喻繁闷声应:“可能么?一年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