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繁当时很僵硬,木着声应:“你好叔叔。”
“……”
对方直到走都没再和喻繁互动过。待办公室门关上,陈景深终于没忍住,手背挡着嘴巴,肩膀抖不停。
“陈景深,觉得我隔着屏幕打不着你?”喻繁莫名其妙。
“你知道他几岁么?”陈景深问。
喻繁:“几岁?”
陈景深:“比我大3岁,27。”
喻繁:“……”
喻繁尴尬地揉了揉脸,问道:“陈景深,你说你27岁会不会跟他一样秃了。”
然后陈景深就笑不出来了。
当然,视频里的人头发乌黑茂密,看起来近几十年都没这个风险。而且……
陈景深工作时与平时其实有些差距。他高瘦的身子窝在椅子里,敲代码时表情总是风轻云淡,又随意张扬,偶尔累了会转眼过来看一眼视频……
喻繁趴着回神,半晌,他从枕头露出一双眼睛,两手把手机举在脸前,把昨天一些糊得看不清脸的视频截图给删了,又随便翻了几张清晰的,抹一把脸起床。
“我算知道你和你男朋友之间为什么这么冷淡了。”
棚里,喻繁刚拍完一组照片,在一旁抱臂围观的汪月感慨地说。
冷淡?他和陈景深?
喻繁皱了皱眉,低头看显示屏:“为什么?”
“异地恋呗,而且忙。你看你男朋友,六年了才来两回,而且都是没呆几天就走,多折腾。”汪月倚在窗边抽烟,“不过他这次就不能晚点再回?明天就是你生日了。”
喻繁:“我不过生日。”
再说,陈景深也不知道他生日。
“那不行,你从来我这工作起,就得每年都过。”汪月说,“既然你那天没约,那我今晚就去预定那家私房菜。你们想吃什么?”
其他围观群众立刻热心响应。
知道反对没用,喻繁没再说什么。他把刚拍的照片一一浏览完,才转头看向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女生:“你看什么?”
小助理吓一跳,立刻抱紧手里的道具花:“没有!”
过了一会儿,小助理还是没忍住:“我就是比较好奇……喻繁老师,你既然这么想你男朋友,为什么不去看他呢?”
喻繁和汪月都愣了一下。
“我没有很想他。”良久,喻繁硬邦邦道。
“得了吧,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手机里藏了人家多少照片。”汪月也回过神来,皱起脸说,“嘶……对呀,我哪个节假日都没亏待过你吧,每个假都按时放的,你怎么从来没去看过你男朋友?再说了,你不也是南城人么?”
“……”
直至下班回家,喻繁都还有些出神。
他为什么没回过南城?
以前是不敢回。怕把麻烦带回去,怕看到陈景深就不想走。
但一直想着太痛苦了,那段时间他就用兼职和课业淹没自己,忙到喘不上气、沾床就睡,忙到没空去想。久而久之,这事就被他刻意地遗忘了,封到禁区,仿佛没人提,他就一辈子都忘了这座城市。
时至今日,是不是可以回去看一眼,再顺便去找一趟陈景深?
喻繁躺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算了。
又不是十七八岁那种一头热的年纪……以后再说。
喻繁起身,刚要拆开面前的烧腊饭盒,微信振响,陈景深发了消息过来——
【s:今晚加班,不能视频。】
【s:记录我破了,你玩了六年怎么才这点分。】
晚饭时间,汪月正和新男友约会,忽然接到员工电话,劈头就是一句。
“我想请五天假。”
语气挺拽,不过对方确实很少请假,这几年的年假都不知道攒了多少。汪月问:“哪几天?”
“明天开始。”那头传来拉开行李箱拉链的声音,“这几天的客人我已经协商好了,两位,都改了时间。”
“那你明天生日不过啦?!”汪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去找男朋友?”
“不是。”
“那是去干嘛?”
喻繁把衣服扔行李箱里:“跨省打人。”
**********
既然是跨省打人,那打人之前肯定不能让对方知道。
喻繁买了当晚十二点的机票,躺在沙发上玩贪吃蛇耗时间。平时修图传照片,一眨眼就是凌晨两点,现在玩几把游戏出来,才过去半个小时。
贪吃蛇又碰壁。喻繁烦躁地把手机扔一边,躺沙发上用手臂遮住眼,一点点听自己的心跳。
跳得有点快。
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南城了,而且说来丢人,这次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
下机之后怎么找陈景深?他又不知道陈景深在什么公司,更不知道他租的房子在哪里。明晃晃问的话似乎又有点太明显。
稀里糊涂地想了半天,喻繁拿起手机再看,九点了。
他松一口气,打开软件刚准备打辆去机场的车,“嗡”地一声,屏幕顶上跳出一条消息——
订票软件的消息,天气原因飞机延误,起飞时间延迟到了凌晨三点。
喻繁:“……”
*******
喻繁靠着碾压陈景深的信念,在贪吃蛇里又鏖战三小时。中途他还给陈景深发了条消息,问对方今天加班到几点。
直到十二点整,汪月、章娴静等人的生日祝福消息扑面而来,瞬间占满他的微信。陈景深依旧没回复,应该是还在忙。
喻繁起身穿外套,把行李箱提到玄关,约车司机的电话正好进来。
他抓着行李箱,手机夹在肩上,开门道:“等等,我马上——”
看到门外刚准备抬手敲门的身影,喻繁声音倏地止住。
“好嘞好嘞。”寂静的长廊里,漏音的手机声格外明显,司机在那头说,“那我在楼下等您?”
电话没挂,也没有回应,司机说完犹豫了一下,又“您好”了一声。
喻繁在原地懵了很久,才回神:“别等了。抱歉,我取消订单。”
挂断电话,喻繁重新抬头去看眼前的人。
陈景深单肩背包,手上提了一份蛋糕,肩背绷得平直,看上去风尘仆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是站在昏暗处,没表情时莫名显得沉闷阴郁。
陈景深看了眼面前穿着完整的人,又垂眸看向他手里的行李箱。
某一刻,他觉得喻繁手里抓着似乎不是行李箱拉杆,而是他某根敏感薄弱的神经,稍有不慎就会绷断。
过了好久,他才拉扯着自己开口。飞机上睡着了,他嗓音有些哑:“你要去哪。”
面前的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攥着拉杆的手骤然松开,回答:“跨省打人。”
“打谁?”陈景深问。
“你。”
“……”
宁城这场狂风骤雨的台风虽然已经过去,但这个小区楼下那些被风刮倒、横了一地的不锈钢告示牌,和垃圾桶里被风折断的伞,仍然让人心有余悸。
陈景深很重地舒出一口气,肩膀下沉,仿佛他凌晨这场飞行在此刻才终于平稳落地。
“不用跨,我自己来了。”陈景深说,“生日快乐,喻繁。”
**********
陈景深进屋后先洗了个澡。为了这天赶来宁城,他这两天都在公司忙,怕身上有味道。
喻繁凑上来闻他脖颈,说没有。他手背在喻繁脸上刮了下,还是拿衣服进了浴室。
喻繁躺在沙发上,给刚才给他发祝福的人群发了一条“谢谢”。
【王潞安:生日礼物马上到了,等着吧。】
【王潞安:对了!你生日怎么过啊?出门玩儿么?】
【-:不出。】
【王潞安:那就行。】
【-:?】
【王潞安:……我意思是,你那最近不是刮风下雨吗?别乱跑,静姐说你现在瘦得像个鸡仔,要注意点儿,别被台风吹走了。】
喻繁对着自己的拳头拍了一张照片,想发过去恐吓王潞安。拍完自己看了一眼,他妈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浴室门打开,陈景深穿了一件白色t恤出来。
喻繁瞥见他,忽然有了灵感:“陈景深,手递来。”
陈景深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摊开手伸给他。以为要牵手,结果掌心被狠狠一拍,喻繁说,“握拳。”
把陈景深的拳头照发过去,王潞安那头“正在输入”了半天,最后只剩一句:【我草。】
喻繁扔下手机,打量了下自己手臂,觉得增肥这事要更早提上日程。
身边沙发下陷,陈景深带着一身清爽的沐浴露味坐下。喻繁扭头想问什么,看清陈景深神情后又把话忍了回去。
陈景深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伸手去拆蛋糕包装。蛋糕款式很简单,巴掌大,网上评价味道不错,上面围了一圈鲜红粉嫩的小草莓。
喻繁之前给他送来的那块小蛋糕,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长相。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腿被旁边人用膝盖戳了戳。
“以前就知道,帮访琴整理过资料。”陈景深说。
“那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机票是起飞前一个多小时临时买的,陈景深从公司出来,连行李都没再收拾就去了机场,再去把提前订好要送来的蛋糕领了,路上拿起手机几次,想想还是没回复。
说白了是想给个惊喜。
陈景深在袋子里翻了一下,发现少了东西。他问:“有打火机么?”
喻繁:“我要是说有,你是不是又要检查我抽没抽烟。”
陈景深:“不会,你家里没烟灰缸。”
“……”
喻繁起身去翻打火机,他搬来之后没抽过烟,找得有些久。回来时陈景深后靠进沙发,半垂着眼皮,与记忆里某些时刻一样冷淡低沉。
陈景深其实不太会掩藏情绪。
或者说,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缺乏情绪的人。他不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几乎都是用同一张脸、同一个神情,所以周围人很难分辨他此刻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但喻繁却觉得很明显。陈景深这人,开心、生气、难过……他总是能莫名其妙的立即感应到。
见喻繁回来,陈景深掀起眼皮,起身打算接过打火机。
喻繁却没看他,把东西随便扔到了玻璃茶几上。
“试了一下,坏的。用不了。”喻繁说。
陈景深嗯一声:“我去楼下买。”
“算了,别点了,幼不幼稚。”喻繁懒洋洋地说,“就这样直接吃。”
陈景深没打算这么敷衍的过。正想去摸手机,脸颊微凉,一股甜味扑面而来。
喻繁在蛋糕上挖了一手奶油,粗鲁又冷漠地往陈景深的鼻子、嘴巴旁边抹,陈景深下半脸瞬间被奶油占满,配上他那张面瘫脸,有点莫名的滑稽。
喻繁不安稳地坐着。
喻繁跟以前一样,在他下巴用力咬了一口,咸涩一片。身侧的沙发深深下陷。喻繁单腿跪坐到他身侧,低头吃掉他右脸的奶油。那颗不明显的虎牙在他脸上刮蹭过去,有点细微的痒。
陈景深喉结滑了一下,手臂扶着他。
喻繁双手捧住陈景深的脸,把奶油咽下,冷漠地垂眼看他:“陈景深,你今晚的表情,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臭。看起来很欠揍。”
喻繁说完顿了顿,又纠正了一下,“在奶茶店门口的那一次。”
陈景深没吭声,只是手臂揽着他的腰,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压下来接吻。
“我在想,你当初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刚才的样子。”陈景深说。
喻繁几乎是瞬间就僵住,张合的嘴唇忽然就不动了。
感觉到他的僵硬,陈景深安抚似地顺了顺他的后背。
“不是。”半晌,喻繁没什么情绪地闷声开口,“那时候有人上门找喻凯明讨债,走得很急,也没行李箱,拖着麻袋走的。”
“嗯。”陈景深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把人抱得更紧,喻繁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其实那天在奶茶店,不是第一次。”陈景深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喻繁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哦,我知道——”
“你拿刀划自己。不是第一次。”
“……”
喻繁有些懵。他抬起脑袋,难得呆怔地看着陈景深:“……什么意思?”
“你拿烟头烫自己手臂,我看到了。”陈景深说。
喻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是想否认的,但陈景深这么一挑起,一些记忆横插进来,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但就那么一次,在学校厕所。当时他刚跟外校的人打完架,身上其他伤比烟头这一下都要重多了,他戳完之后觉得没意思,把烟扔地上踩灭扔了,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可有人看见,而且一直记得。
“我那时觉得。”陈景深手指插进他头发,散漫地拢了几下,“不能再那样下去。”
所以他写下情书,字句斟酌,修修改改,交出去,笨拙强行的挤进喻繁的生活。
捧着他脸的手忽然用了力,指腹陷进他皮肤里,能感觉到那点细微的抖。
喻繁鼻间酸楚,表情却绷得又凶又冷漠,他垂睨下来,问:“陈景深,你可怜我啊。”
“没,我爱你。”陈景深说。
所以刚才看到你提着行李箱出来,就像突然被扯回那扇熟悉的木门外,窒息和压抑密密麻麻笼罩过来,汹涌得快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