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哭笑不得:“累就进去休息。”
常庚继续把头埋着,又过了好一会,两只手按着许言的肩膀让自己直起身,甩甩头,清醒清醒脑子。
本来以为这人又卖惨博同情,但是看到脸色,许言也知道这回应该不是在骗人,刚刚的火冒三丈已经被浇灭,于是推着人进房间:“快点进去休息吧。”
常庚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于是挤出点笑容:“许老师不生气了对吧?”
许言摇摇头:“你考过了我就不气。进去吧,我先走了。”
常庚也知道再拦着人家也不好,于是叮嘱开车小心,便进房间休息了。
坐到车里的许言,额头盯着方向盘,不停地喘气。
许言呼吸很急促,脑门上不断地冒汗,不一会整个脑门都布满细细的汗珠,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最近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偏离自己期望的样子了。刚刚常庚整个人扑过来的时候,在那一瞬间,许言紧紧地抱住他,紧接着两只手光速离开他的背,悬在半空。
从认识常庚到现在也就两个多月时间,许言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总是避开他,却不断碰到他,就这样循环往复,每次做了决定,不久又会被各种事情打破。
常庚这个人就好像阳光空气水一样,躲不开逃不掉,不断地在他眼前晃,甚至越来越往心里钻。许言挣扎了这么长时间,有些累了,索性任性了一番,随心而去。
看到他为自己受伤,心急如焚,巴巴地赶过来照顾。
听到他为考试伤神,心疼不已,恨不得自己去替考。
最后还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今天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许言觉得自己任性过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刚刚他几乎是逃跑一般地离开了常庚的家。
许言就这样在驾驶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心跳恢复正常,他才打着火,开车回家。
常庚在家里睡了快一天,起来神清气爽。考试那天有如神助,地面理论通过没有悬念。
他就继续执行航班去了。
今天常庚又是排了国际航班,航程相当长,目的地是墨西哥。这条航线目前是公司航距最长的一条,需要从北极圈绕过,飞行时间接近24小时。
常庚是第一组执行任务的机组,两个机组分两班完成任务。起飞的天气状态很好,按时出港,当一切顺利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交班的时候。
常庚结束了工作,来到客舱,打算去洗手间洗个手,吃点东西后睡觉。
现在的时间,很多乘客都休息,机舱很安静,空乘把灯光亮度调低了些,这种安静昏暗的环境,让常庚觉得非常放松。
洗手间正被占用,他站在旁边等了等,大脑放空地盯着机舱地毯发呆。
等了一会,洗手间的门打开了,他稍微侧了侧身打算给出来的人让个通道。一抬眼,常庚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云层,身边被一团软绵绵的白云环绕,放空的大脑逐渐被莫名的情愫填满。
他会心一笑,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这么巧?”
本来低着头从洗手间出来的许言听到有人跟自己打招呼,看到对方,愣在当场。
备考那天之后,两人没有再联系过。
许言是冷处理,故意不联系对方,常庚则是一直在忙着,没有时间。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常庚微笑着说:“你这是出差还是度假呢?”
许言回过神,简洁地回答:“工作。”态度很冷淡,跟前阵子那个很照顾人的家伙判若两人。
常庚觉得许言有点奇怪,之前两人关系缓和了很多,不知道怎的,今天感觉又回到以前那种相互看对方不爽的时候。
常庚发觉两个人现在是堵在洗手间门口聊天,尤其自己身上还穿着制服,影响不好。于是一脚迈进洗手间,一边洗手一边跟身后的人说话:“你是跟机工程师?”
许言点点头,点完头之后发现常庚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开了金口:“嗯。”
常庚抽出纸巾擦擦手,从洗手间出来,微笑着说:“我现在去吃饭,过来一起聊聊天呗。”
许言摇摇头:“你在工作,不打扰你。”说完转身就要回座位。
常庚伸手就想去拽他胳膊,电光火石之间想起许言不喜欢别人碰他,于是改成挡在他面前:“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就是个普通乘客,不打扰。”说完就定定地看着他,“不然就我打好饭过去找你聊天?”常公子这神情明摆着就是让他二选一。
许言被看得有点毛,只好点点头。
洲际长航线的航程太长了,乘客的时差都乱七八糟的,作息都不固定,所以空乘的客舱服务也不能同一时间来做,只能把食物和饮品都安排在固定餐桌上,乘客按需自取。
常庚现在就是自己在找东西吃。
许言靠着机舱隔板看着他翻翻找找,忍不住问:“现在过了饭点很久了,你还没吃吗?”
常庚往托盘上放了一份热好的饭、一根香蕉和一杯酸奶,说:“工作时没有胃口吃东西,现在交班了就觉得饿了。”他又拿出两个杯子,转过身问,“喝点什么吗?”
许言摇摇头。
常庚想到许言有泡茶喝的习惯,于是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常庚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始慢慢吃饭,指着旁边另一个空位问许言坐。他一边吃一边问:“你以前跟过机吗?”
许言喝了口茶,轮廓很漂亮的眉毛挑了起来:“怎么这么问?对我的专业能力表示怀疑?”
常庚看他那副表情,觉得挺好笑的:“别紧张嘛,我就这么一问。长航线跟机比较辛苦,而且落地后在终端机场还可能遇到很多不可预计的情况,很多人都不乐意做。今天你这跟机的工作,是别人不要给你的,还是自己主动要来的?”
许言:“公司安排的。”
常庚心想,怎么又开始堵我话了?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到过墨西哥吗?”
许言摇摇头。
常庚:“我也是第一次去。听说当地人都很热情,要不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许言:“我要工作。”
常庚似笑非笑地说:“这个航班回程你就要跟机回去吗?”
许言摇摇头:“下个航班再回去。”刚刚说完,他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常庚一脸坏笑地说:“既然不是同机回程,那咱俩的工作节奏都是一样的,都得在墨西哥城待上几天。就这么说定啦,回头一起逛逛去。”
许言心里暗暗叫苦,起身说自己要回去了。
常庚吃着香蕉问他的座位在哪里,等休息起来找他聊天。
许言回到位置,看着窗外的云发呆。等着加速心跳慢慢平复。
与常庚在这种情况遇到,又一次把他的计划打乱。许言懊恼得很。他懊恼自己总是会碰到他,更懊恼自己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一阵欢喜。
常庚就好像一束很不讲理的光,不管他怎么想办法关上门关上窗,甚至拉上窗帘,这束光总是能找到犄角旮旯钻进来,完全没得商量。
许言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生活了很久的人,期待光明,却又害怕光明,他担心自己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会被阳光灼伤。
这样想着想着,他沉沉地睡去了。
第26章 墨城
睡醒后,许言看了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落地了。他极少坐洲际航班,以前跟机保障的时候也是短途,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飞机,觉得腰酸背痛的。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有点饿,便过去餐车找吃的。刚把食物挑好,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睡醒啦?”
他不用转身都知道常庚又来了,他竟然知道自己刚刚在睡觉,莫非……
许言端着盘子看着他,常庚笑了笑:“过去找你的时候看你睡的正香,居然毯子都没盖,也不怕着凉了。”
许言有点惊讶,这时候才想起来刚刚自己发呆的时候是没有盖什么东西的,醒来时盖着的毯子暖烘烘的。他低下头,有点支支吾吾地说了声:“谢谢。”
常庚走过来,倒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许言端餐盘上,另一杯自己咕咚喝掉了一大口,说:“吃完饭喝了吧。快准备落地,你也要开始工作了。”
常庚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落地的时间是当地中午,北京时间却是深夜,身体会有很强烈的睡眠需求,在飞机上睡觉又会让人格外疲惫,你不喝点这个,一会落地后没法做机身检查了。”
许言端着盘子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说了声:“谢谢。”
常庚又笑了笑:“快去吃吧,回头该凉了。”看着许言刚刚睡醒没多久还有点失神的眼睛,忍不住嘟囔了声,”傻样。”
许言的脸唰的就红了,赶紧转身走掉。剩常庚斜靠着餐车台直乐。
墨西哥城国际机场。
乘客正在有序下机,许言跟另一位同事已经换好工作服,来到停机坪对飞机进行停场检查。常庚没有着急走,透过窗户看着做机坪忙碌的许言。从分工看,许言应该是主要负责发动机。常庚记得第一次做机坪看到他的时候也是做发动机检查。
这是常庚第一次这么静静地看着许言工作,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
平时许言就像个叛逆期的少年,看身边的东西都没有兴趣,不爱搭理人,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自己一个人待着。
而面对着飞机的许言,瞬间变身成一名令人莫名产生信赖感的工程师,冷静、沉稳、自信。他的眼睛在看着飞机的时候特别黝黑发亮,仿佛一切潜在风险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常庚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句话——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机组下榻的酒店。
常庚跟同航班的另一名副驾一个房间。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卸下了一身的疲劳,坐在床上给许言发了条微信:忙完了吗?
一直没有回复。
同行的副驾刚刚完成航班,累得慌,洗个澡就爬上床睡觉。常庚为避免打扰他,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酒店的花园很安静,常庚静静地散着步,头脑放空的感觉很舒服。他出来执行航班很少去景点逛,也不喜欢去逛街买东西,只喜欢安静地休息。久而久之,机组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德行,出门也不爱叫他,这样落单的时候基本上是常态。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常庚喜欢玩深沉,只不过大部分国外的地方都已经去玩过,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刚刚开始执行国际航班的时候,同机组的空乘来叫他一起去逛,他兴致缺缺地拒绝了。多了几次人家都不高兴,常庚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回想一下觉得自己也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常庚没有来过墨西哥城,有几个地方还确实挺想去看看的,一个人去又觉得太无聊了,所以在航班上看到许言的时候,简直像瞌睡有人送枕头,决定扒着人家不放了。
在机坪上刚刚完成作业检查的许言不知道这回事,换了衣服收拾了东西跟同事一起回酒店。路上拿出手机才发现一直没开机,打开后进来只进来一条信息,是常庚发的。他攥着手机没回复,放回口袋就不管了。
经过酒店花园的时候,许言被满园没见过的花吸引得停下了脚步,他让同事先走,说回头他自己去办房卡,说完便蹲下来仔细端详。同事对许言这种比较非常态的待人接物方式显然是早有了解,所以自顾自地走了。
许言正看得起劲,突然有个人蹲在他身边,便侧过头看看。这一看让他呼吸都停了下来。
穿着一件白色T恤,脸上挂着笑,眼睛弯弯的,身后开着一片鲜花,常庚就这么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许言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直到找回了呼吸,他才找回了理智,把目光从常庚身上挪走,挪开的时候,许言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胶着,离开得依依不舍。
常庚对眼前这个人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只是笑着说:“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呢?又不回复我信息。”
许言假装没听到后面那句话,低声说:“看花。”
常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片很陌生的花:“你喜欢花?上次在你家也看到养着好些花。”
许言点点头。
常庚:“喜欢花的男生可不多啊。”
许言轻轻地说:“我母亲喜欢。”
常庚看了看他,感觉到他这句话说得特别温柔,带着很多情感。于是不好往下接话,只是这么看着他。
许言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便也看了对方一眼,随即低下头轻声地说:“她已经去世了。”
常庚愕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抱歉。”
许言摇摇头,淡淡一笑:“大丽花。”
常庚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许言继续说:“这花叫大丽花,从名字到花的颜色,其实都挺俗气的。国内很少见。”
常庚:“你还真研究过啊?”
许言:“我母亲以前在老家,种了满满一花园的花,春夏秋冬各色各样,花开四季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我也想着,以后我能不能也能种下一年四季,一定很美。”
许言这一串听着像是自言自语的话,是常庚认识他以来听到最感性的一段话,有些意外。
许言仿佛刚刚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话,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