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你听我说……”洛无尘抓着我的手在颤。
“你听我说,我没有将你当做谁……”
他的声音很轻,干涩又那样迟疑,在我听来是心虚的表现,叫我如何肯信他。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能说一次性说这样多的话。
原来,他先前……
只是不愿同我说话。
“谢小晚——”徐方来的声音遥遥地便传了过来,他声音像一块石头落入井水之中,强势的打破了这里凝滞的僵局,“我听师弟们说你在飞烟峰喝酒?怎么都不知道带我一个?”
他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提前一步出场。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起伏的心绪压下,若无其事的看向徐方来:“你怎么来了?”
徐方来大大咧咧迈步进来,“我来监督你。”
“——你怎么了?”徐方来话音一滞,几步凑到我的身前打量我:“谢晚,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是喝多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脸都喝白了……醉了没有?这是几?”徐方来竖起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比划。
我这个时候哪有心思陪他插科打诨,随手拍开他在我眼前晃荡的手,淡淡说了一句,“我没醉。”
桑落魔尊带了两坛酒,只来得及开启其中的一坛,而到现在,我喝了也不过两碗,远不到喝醉的地步。
我不仅没有喝醉,相反,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的清醒过。
所有疑点全部串联,真相水落石出,我再做不到装聋作哑,自欺欺人。
而且……
我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从未有过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若不是心虚,又怎么会……
魔族性情大多爆烈,我的脾气已经算是比较温和宽容的那种。
对于能够帮助到其他人的事情,只要我能做,我从来不会推辞。
如果洛无尘一开始说明这些,我或许会拒绝同他们相处,却不会像现在这样愤怒与难过。
甚至,看在思念亡母的小长安的份上,我或许会答应抽出时间去陪伴他。
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所认定的,真心想要接纳的,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两个人,自始至终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我。
这一切算什么?
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努力想要博取他们的欢心,而在他们眼中,却只是一个笑话。
对我而言,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愚弄。
我是那样的在意他,重视他,那样认真的决定排除千难万险也要争取同他站在一起,我是……
那样的喜欢他。
正是因为如此,这一耳光才打得格外的疼。
在山门的那日,桑落魔尊提醒过我,我因为更在意洛无尘,没有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
可洛无尘也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解释。
想我当时装聋作哑,未免不是想要给他机会。
可那个机会,他没有抓住。
是因为他太过迟钝,没有想到要对我解释吗?
不是的,是因为他对我不以为然。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以为然。
而现在,真相血淋淋的摆在我的面前,场面闹得那样难看。
他才知道要同我解释。
太迟了。
他现在无论是想说什么,我都……
我再也不愿意听了。
羞耻、愤怒、受愚弄……种种情绪纠缠如麻,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处于发热的状态,像是被塞入太多东西的箱子,处于一种随时都会炸裂的状态。
我厌恶这种感觉,这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我绝不允许自己被情绪控制。
“谢晚,”洛无尘看了一眼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的桑落魔尊,抓住我的手臂,祈求道:“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谈?”
“就我们两个,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们之间存在着误会,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他在哀求我。
好可怜。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闷痛。我从来是个容易心软的魔族,更何况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若是过去,哪怕他只是露出一丝一毫的黯然之色,我都会禁不住的心软。
可我对他的宽容不该建立在他的谎言之上。
“凌珏魔尊,”我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抽离。
有什么也随着一同抽离。
我想,那大概是我对他的喜欢。
“不用谈了。”我淡淡的说道:“没有必要。”
洛无尘说桑落魔尊狡诈阴险不可轻信,让我不要同桑落魔尊接触。
现在想来,我已不知他说出那样一番话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害怕我知晓他令我作呕的卑劣心思。
信任好似琉璃,最是脆弱,容不得一丝瑕疵,一旦破碎便很难恢复如初。
我深深地看着洛无尘。
真是神奇,明明前后只间隔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却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对洛无尘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我现在再看着他,看着我曾经那样喜欢的人,却只觉得陌生。
我被他的皮相所惑,以为洛无尘清冷如谪仙,却没想到,他其实有着这样的花花肠子。
替身……
哈,我心中一阵苍凉,他还真是会作践人啊。
“叫你们看笑话了。”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对一旁的桑落与徐方来说,“魔尊大人还要喝酒吗?我们换一个地方喝吧。”
“谢晚……”洛无尘伸手,抓住我的手,像是想要挽留我。
如今再看见他看似在乎我的模样,我只觉得他虚伪。
当着桑落魔尊和徐方来的面,我不好发作,只压低嗓子警告他:“松开我。”
洛无尘神情复杂:“谢晚,你听我同你说,你其实——”
我还不曾开口,却是桑落魔尊先开了口。
“凌珏剑尊!你已经害死过一个谢晚,”桑落魔尊的眼中迸射怒火,“还要执迷不悟吗?”
提到他的亡妻,洛无尘仇恨看向桑落,“你没有资格提起他。”
“我是没有资格,难道你就有了?”桑落魔尊冷笑:“谢晚如果不是怀着你的孩子,如果不是要诞下你的子嗣,他又怎么会死?”
“他是为你而死!”桑落魔尊恨声道。
洛无尘的脸上血色褪尽。
过去的隐秘被赤裸裸的掀开,我僵住了。
多感人,深爱的魅魔是为了生下他的孩子而死,怪不得他无法忘怀。
可我呢?
难道我就活该如此?
我感到不甘与愤怒。
想我谢晚,苍羽首徒,十五结丹,三百化神,论身份,论天姿,论相貌,我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
他可以不喜欢我,不爱我,可他凭什么——
凭什么把我当作一只已死魅魔的替代品。
我气洛无尘的无耻,更气自己的愚蠢,若不是我自己被情·爱迷了眼,上赶着被人作践,又怎么会闹成现在这副局面。
徐方来还不知道我与洛无尘之间的牵扯,见我对洛无尘毫不掩饰的排斥,他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开洛无尘抓着我的手,将我护着身后。
“凌珏魔尊,我家谢晚让你松手,你没听到吗?”
洛无尘没有看他,只直直的看向我,眼神是那样的伤心。
就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而有口难言的那般难过。
我感觉没意思极了。
“走吧,你不是也想喝酒吗,”我拍拍徐方来的手臂,“走,我们喝酒去。”
说着我回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没有说一句话的桑落魔尊,邀请道:“魔尊大人,要一起吗?”
桑落苦笑着摇了摇头,收起那副写着他心上人姓名的字,离开了。
我看向桌案上剩下的那幅字,突然走过去一把将其揉碎了。
“走吧。”我丢下那些碎片,拉着徐方来往外走去。
“谢晚,对不起,别走……”洛无尘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心头微颤。
“我不是想要叫你伤心,我真的不愿叫你那样难过……对不起,我又一切搞砸了。”
看着这样无措又伤心的洛无尘,我的心里确实有过一丝的动摇。
毕竟他是我真心喜欢过的人。
可是一想到他对我的隐瞒,一想到他看着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魔,我便重新恢复了铁石心肠。
所有事中,我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背叛。
我捧出真心,是想去换取另一颗的真心。
我给出十分,便要他也还我十分。
少一丝,少一毫,都不行。
如果不是我的,我宁愿不要。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闭上眼睛,冷静而淡漠的说道:“我不要了。”
“你的喜欢,我不需要。”
说完我跟着徐方来向外走去。
只剩下洛无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在他的身旁,是茫然无措的小长安。
我想到了什么,回首看向洛无尘。
对上他骤然亮起的眼眸,我褪下当初洛无尘送我的那枚储物戒。
“还你。”
洛无尘眼眸间的光黯淡下去。
我将手收回,藏在袖子里暗自握紧,攥成了拳头。
疼痛能为我带来清醒,叫我维持表面的镇定。
我挺直了腰板,抬起头,直视洛无尘:“山门赔偿的事情,谢某便不同过多魔尊纠缠了,届时苍羽会统计出一个数据告知魔尊,希望魔尊支付灵石的时候莫要推脱。”
洛无尘愣了一下,眼神里的受伤叫我的心头一阵刺痛,“不会。”
一直怯懦不语的长安被洛无尘抱起。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娘亲……”长安咬着嘴唇,伤心的看着我,“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不是你的娘亲。”
“父亲,娘亲……为什么要赶我们走,长安不要离开娘亲,长安不要走呜呜呜……”
我的嘴唇抖了抖,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要被抛弃了。
洛无尘的脚步微滞,回首看向我。
我冷冷道:“想来凌珏剑尊再下作也不至于用孩子作为要挟的工具吧?”
长安噙在眼眶里的眼泪落了下来,“……为什么呀?呜呜呜我不要这样……父亲,你求求谢叔叔……”
我过去,每一次看见长安的眼泪都会心疼,会控制不住地心软退步。
有那么一瞬,我想过,如果小长安不是洛无尘的孩子,我也愿意将他留在苍羽宗,视为亲子对待。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洛无尘抱着长安的手收紧了一瞬。
“长安,”洛无尘道,“不要叫你娘亲为难。”
“不……呜我不要……呜呜呜哇……”
像个被抽空灵魂人偶,我木木地看着洛无尘抱住哭闹不休的长安离开。
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每一次我都推脱说自己太忙,没时间去理清同洛无尘父子之间的暧昧关系。
可其实哪里是因为忙,还不是我自己舍不得,既舍不得大的,也舍不得小的,贪恋被他们需要的感觉,放任自己对他们一退再退。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看向徐方来,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喝酒去啊。”
我需要大醉一场。
醒来再将一切拨回正轨。
徐方来却不动,抓着我的肩,目光直直的逼视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我给他看得发毛,叹了气,三言两语解释道:“不只是突然发现,我的名字正好同洛无尘亡妻一模一样罢了。”
徐方来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
“草!”徐方来嘴里咒骂了一句,往树干上狠狠锤了一下,“他居然敢拿你当替身!”
我紧了紧手掌,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徐芳芳,你说得太严重了。”
我的声调很冷静,“不过是撞了一个名字而已。”
“来。”徐方来拉着我在师父院子里挖出两坛还带着泥封的灵酒,“喝酒。”
“好。”我同他一人一坛:“干。”
两坛酒碰了碰,我们便抱着酒坛无言地闷头喝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酒意上涌,我揉了揉自己昏沉的脑袋,看向徐方来,他早就醉趴在桌上,人事不醒。
我捞过他手下那坛酒,里面还剩下大半。
“徐芳芳,才一坛半就把你放倒了,还不醉不归呢,就知道说大话。”我嘲笑了他一句,毫不在意的将他剩下的那坛酒也喝了个底朝天。
我一个人喝着酒,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半是因为宿醉,另一半是因为被背叛的伤心与。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扶着额头缓缓爬起来。
心头还隐约残留着不甘与愤怒的余韵,却又好似隔了一层厚厚的纱,模模糊糊的,不甚明晰。
我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昨夜为什么而那样的难过,回想细节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面即将被锤破的鼓,稍微一想便疼得一跳一跳的,像是下一瞬就会不堪重负的炸开。
徐方来在我的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我跨过他,下床洗漱。
过去徐方来总叫我去照镜子。
我现在照了。
确实不似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讨人喜欢。我看向镜子里映着那张带着疲惫的脸,木然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