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作态,像极了一个被妻子戴绿帽后又不舍得与妻子和离的可怜丈夫,仿佛只要我做出敷衍的解释,他就会无条件的相信,然后将此事揭过那样,近乎算是卑微地在求和。
我到了今时今日才见到了谢言藏于冰冷漠然外表下的另一面,他对封九月有着近乎偏执疯狂的占有欲,我从前身在局中,并未觉出其中的曲折弯绕,但今天这件事,却让我对过往许多事有了新的见解。
谢言是否真的喜欢封九月,这点无从知晓,但他对封九月的确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他将从前的我,当成了仅属于他一人的物件。
所以我当年与谢行多说几句话,他便要生气,后来我与蒋清灵一整晚的说话,他急得将我压着亲到透不过气,但他却从未承认过自己的半分嫉妒,这些还是我们并未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后边我俩关系亲密了,他便不准我多与旁人说话,也不准小满伺候我沐浴,我当时只觉得他屁事很多。
如今想来,竟是如此,兴许他谢言就算不喜欢我了,也不准其他人与我亲近,他就是这般自私蛮横,不讲道理。
我又想起了从前的一件往事,只觉得通体生寒。
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谢言公务上很是繁忙,根本没有时间理我,我便只能在府内自己找找乐子。
当时我与花匠聊得甚是愉快,试图向他请教栽种花草的方法,而花匠也是极有耐心很温柔的一个人,他时常红着脸轻声细语地与我说明各种技巧,有时我|操作不当,他也会上手来帮我,是个很好的园艺老师。
这样一来二去,我有时便会忘了与谢言一同用膳的时间,直到管家被使唤来找我,我才会狂奔着去找谢言。
那段时间谢言几乎是离了我便不能吃饭,所以每次我来迟了,便见他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却并未动筷子,只直勾勾用那双漂亮的凤眼看着我,似是在等我的解释。
我只能将请教种花的事情说与他听,他便只是点了点头,此事便揭过去了。
可是后来我迟到的次数多了,他便有些不耐,但也并未限制我种花的权力。直到有一天管家说漏了嘴,在谢言面前说起了那个花匠的情况,说他长得周正,人又温和,还未娶妻。
我不知管家为什么要突然跟谢言说这些琐碎的小事,只觉得谢言看我的眼神有些可怕,像一匹被兔子抢走猎物的狼。
当晚我就被莫名其毛地教训了一顿,屁|股差点开花,却始终不知道谢言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何而起。以至于第二天去找花匠的时候,我走路的姿势都略显艰难。
花匠轻声地询问我是怎么了,我只摆摆手,冲他笑得灿烂,“不过小事,咱们继续种花。”
花匠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脸红了起来,眼睛更像是粘在我脸上一般,眼也不眨的看我,因他时常这样,我并没有再做理会,只将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紫藤罗花上。
这一天我并未因为种花一事而错过用膳的时间,因为谢言竟破天荒地过来寻我了,我欣喜地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只乖巧地与谢言一一介绍我那段时间种的各种花儿。
谢言看着像是并未认真在听,他的手臂将我的腰箍得很疼,就连眼神也锋利冰冷地落在花匠脸上,秾艳的脸上有种盛气凌人的倨傲。
花匠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谢言放在我腰间的手,脸色霎时间就白了,眼圈有点红,手脚都局促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听见谢言的声音缓缓落下,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人贵在自知,若不自量力地对别人的宝贝心存觊觎,只会招来无端的祸事。”
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谢言在说些什么,只看到花匠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就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我想与他解释说谢言是个很好的人,只是面上有些冷而已,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言便将我直接拉走,那天中午我的屁|股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我敢怒不敢言,真的十分窝囊。
后边我再去找那花匠,却再也寻不着了,管家与我说,花匠请辞回老家种地去了,我还为此低落了一段时间。
之后在太子府的时日便变得十分无聊,我如今想起,才发现,只要我与旁人接触过密,一旦此事被谢言发现,那些人便会凑巧地请辞离开。
当时的我,并未觉得蹊跷,只是更为依赖谢言这个人,如今一想,只觉得讽刺,谢言这分明是在不动声色地铲除异己,真真是个卑劣的小人。
那些人分明对我没有半分龌龊的心思,谢言却能因着他那点畸形可恶的占有欲,害他们失去赖以为生的差事。
兴许在谢言眼里,我便是那种随便放浪之人,觉得只要旁人与我说几句话,我便会喜欢上对方,所以他才会这般不信任我,让那么多无辜的人白白丢了手上的活。
我想到这里便觉得怒火中烧,恨意与怒意将我的理智烧得全无,张嘴便是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为何要管云清的私事?云清与八皇子殿下互生情愫,就是亲了又如何?”
我话音刚落,便见谢言的神色阴沉得可怕,像是风雨欲来,浓云蔽月,秋风拂动他墨黑的发丝,他的灰瞳里瞬时装满了愤怒厌恶痛苦种种情绪,眼眶里爬满了红色的血丝,眼圈微红,像是受尽了欺辱激愤到极点却又无力宣泄的困兽,就连咆哮都遭到了残忍的压制。
谢言甚少有这般失控的表现,我并未被他的情绪感染,反而带着种种恶意,细细欣赏他面上的每一寸表情,都是那般生动,像是纤尘不染的谪仙生出种种阴暗的欲,真好看,还能再生气一些吗?能让谢言不快,对于我来说,便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可是很快我便不这么想了,因为我看到谢言垂在身侧的手转瞬间紧握成拳。果然来了,是要打我了吗?
我认命地闭上了双眼,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我毫发无伤,耳边却听到了一声闷哼,夹杂着拳头落在玉石上的巨大声响。
我将眼睛睁开,便见到谢言的右手上正在汩汩地淌着鲜血,血一滴滴地顺着衣袍下摆落到了地面上,晕开一圈圈的血迹。而谢言素净的白袍也染上了血污,那么大声的响动,我怀疑他的手骨都已经折断了,不由自主地想去捧住他的右手,想看一看他的伤势,但还未碰到,谢言便已经狠狠地将我的手甩开。
他灰瞳中那些复杂又沉重的情绪在此时早已化作了一滩死水,眼睫扇动间,我似乎看见了眼眶中晶亮的水痕,他冷冷地看着我,像是从未认识我,更妄谈爱上我,眼中的阳光都在此刻被无情碾碎,化作了一缕飞灰。
谢言走得很干脆,我看见他清瘦的背影在寒风中萧瑟,宽大的衣袍随着夜风飞扬,像一只飞翔远方的浴血鸥鸟。
他手上的手并未做任何处理,自然地垂落在身侧,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了一路,怔怔地望着那一地的血痕,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我又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柱子,只见粗壮的柱身上留着一个深深的凹痕,上边密布地都是谢言的血,红得刺眼,我颤抖着手掏出袖中的锦帕,细致地将上边的血迹擦得一干二净,如此重复,直到月辉冷冷地落在我脸上,我才如梦初醒地触摸着柱身上的凹痕,像是触摸着那只染满了鲜血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力”
第56章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那日我也不知自己是被什么魔怔住了, 竟在凉亭处傻傻地呆到了深夜,直到怀信因为一直等不到我而着急地来寻我,才将我从冰冷的石凳上抱了回去。
仇云清的身体虽比我之前那副身子要健康得多, 但终究也不是什么强健的体魄,时不时被凉风一吹, 便会立时染上风寒。
那天夜里, 吹了半宿冷风的我便发起了高热,烧得头脑昏沉,昏迷不醒,还做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我追念的娘亲和慈爱的爹爹都还健在, 而我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每日无忧无虑地在丞相府里溜达嬉闹, 捉猫逗狗,时不时上房揭瓦, 还敢闲适地躺在屋顶上看远处高山上的白云。
那时黄昏时分刚到, 大团大团的浓云染着赤红色的光晕,像无数色彩明艳的美味蘑菇,微风从我眼睫上滑过,炊烟从远处的万家灯火中燃起,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与炊烟的余味,我在心里默念道。
“一。”
“二。”
“三。”
刚数完便听到我爹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声线很温润,像是拂在我面上的轻风,悠悠喊道,“小秋, 下来用晚膳。”
我从屋顶上边往下看, 便见到他身上还穿着藏青色的官服, 显然是刚下朝就匆匆赶回家里,年轻俊逸的脸上皆是对自家孩子的宠溺与纵容,但禁不住还是教训我道,“你啊你,皮成这样,若是摔下来了,我看你今后还敢不敢这么皮。”
“我才不会摔下去咧,”我一边手脚利索地顺着着梯子往下爬,一边大言不惭道,“爹爹可不要小看了我的身手,我跟你说,那些宫里的影卫没一个比我厉害的。再说了,就算我不小心摔下去了,我相信爹爹也一定会接住我的!”
我可以说是信心满满地吹着牛,但人果然不能老是吹牛,报应来得飞快,我脚下一个踩空,整个身体不停地往下坠,心脏都要从嗓子眼掉出来,幸好意料中的粉身碎骨没有到来,我就被我爹牢牢地接住了。
“你啊你,成天这么调皮,当天真有一天,摔了个皮开肉绽。”
我爹顺手将我扛在肩上,我闲适地趴匐在他肩膀上,看着远处红霞密布的天空,只觉得宁静悠远,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久违的梦。
我爹身高腿长,一下子便将我带到了膳厅,我娘笑着迎了上来,拍了拍我的头。她生得艳若桃李,粉白的脸,含情的眸,小巧的鼻尖,饱满而微翘的唇珠,微笑看人时,澄澈的双眸含着潋滟的水光。
她轻轻地捏了捏我的鼻子,还盘问我道,“是不是又爬到屋顶上去了?你知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
“哎呀,娘亲别生气,”我顺势将脸埋进了她怀中,陶醉地闻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花香,我娘很喜欢紫藤萝花,丞相府里所有的花都是她在打理,于是她身上便总是带着好闻的花香,我忍不住撒娇道,“娘亲别生气了,小秋保证以后都乖乖的,不会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你这个臭小子,知道我们疼你,成天就知道撒娇。”我娘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揉我的耳朵,“好了好了,这次就算了,下次还敢爬到屋顶上去,就要你好看。”
我见此事终于揭过去了,连忙给我爹爹和娘亲夹菜,甜笑着讨好道,“爹爹,娘亲,你们多吃一些,这个好吃。”
“好好好。”
“小秋也要多吃一些,才能快点长高长大。”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块,桌上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氤氲,我碗里满是爹娘夹给我的饭菜。
夕阳的余晖从敞开的窗户投入屋内,正好落在饭桌上,桌上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闪耀的光晕,异形的光斑落在雪白的瓷盘处,如梦似真。
我看着身旁的爹娘,也不知为何,视线竟变得朦胧,水雾凝聚于眼眶之中,藏着未可知的伤感。
幸而我爹娘并未发现我的异常,他们用完晚膳便说要出去走走,为了能两个人独处,还吩咐我不准跟上,要在家里好好做功课,不然明天夫子就要打我的手心了。
我气不过,却只能丧气地拿出纸笔,歪七扭八地写字,直望着天边的彩霞都变成靛蓝的云雾,昏黄的天空逐渐变得灰淡,弯钩一般的月亮取代了晴明的日影,此时已经到了入夜时分,我爹娘却还未归。
我在丞相府内着急地到处转,却骇然地发现府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仆从侍卫像是忽然间人间蒸发了一般,我心里怕得要命。
偌大的府邸并未点上烛火,就连摇晃的红色灯笼都像是凄厉的鬼影,我尖叫着往外边跑去,一路狂奔,一边喊着我爹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时繁华的京城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萧索的落叶卷着晚风起舞,破败的门户被风拍得吱呀作响。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到这里,浑身都冒了冷汗,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边跑去,跑着跑着,我逐渐脱力,却愕然发现,天光突然大亮。
原本还是寂寂的深夜却变成了白日,那种蚀骨的惊骇令我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手上只随处扶了一样东西来稳住身形。等我彻底冷静下来,才发现我扶着的是皇榜的告示,上边白纸黑字写着。
“封绪身为姜朝一国之相,本应辅佐圣上,克己守礼,一心为主,不入朝中党派之争,但封绪竟暗中结党营私,勾结官员,其心可灭,其罪当诛,特此昭告天下,今日午时处斩封绪,钦此。”
什么?处斩?怎么会?这不是我爹,不是的,不可能的,我爹对皇上那么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结党营私呢?这一定是假的,我浑身都在发抖,手指都被咬出了血,只犹豫了半瞬,便急急地往刑场跑去。
光是这急促的奔跑便差点要了我这条小命,我短促而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在空旷的刑场上四处张望,寻找我爹的踪影。
此时天色诡异地变得晦暗,浓云遮蔽了旭日,用木桩围起来的刑场,是一地的飞沙走石,身着囚服跪在中间的是我爹,他形容枯槁,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上挂着许多伤痕,就连白色的囚服也被不断渗出来的鲜血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