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明明轻柔,季别云却觉得危险降临,后背发凉。他僵着身体不敢动,脑子也转得慢了一些,勉强答道:“字不同,意思也不同。”
“具体说说。”
他便又艰难地想了想,“一个是因缘和合,因果相生……另一个姻缘,可能终其一生甚至生生世世都没有结果。”
室内沉默下来,只有油灯火光在跳动。
季别云在说完之后便觉得醍醐灌顶,而观尘也没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他,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切。
他鼻尖有些酸,仿佛以前所有的顾虑都不重要了。
只是观尘逼他说出这几句话又是何必呢?
“赵却寒,”季别云唤了一声观尘的俗名,“你对我动了凡心吗?”
从昨夜现身那一刻起,观尘对他的感情便藏不住了,但他当时只模糊地察觉出那种有些可怕的掌控欲,直到刚才他才明白……一念起,便有千般欲望缠身,万般苦涩不由自己。
说到底,都是怨憎会爱别离,之后便是求不得,最终落得执着难消。
僧人沉默着将佛珠一圈圈取下,起身放到了桌上。
季别云爬到竹榻边缘,扯着已经绷直了的铁链还想往前挪,连手腕上的疼痛都不曾察觉。
曾经一心偷偷喜欢观尘时,他觉得那是不好言说的美妙情绪,只是偶尔会苦恼于无法坦露。然而当他得知观尘对自己的求而不得,又看见这满墙的挣扎,季别云只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将恐惧与兴奋一同点燃。
“你把我放开,我有话要同你说……”
观尘转过身,那些压抑已久的念想终于浮出水面,身上不见往日进退有度的痕迹,反倒真的像个妖僧。
仿佛耳聋目盲,什么也听不进去,也看不见季别云的挣扎,一步一步靠近竹榻。
“都说了不要乱动,你看,受伤了。”僧人握住他右边手腕,指尖触碰到被勒出来的新鲜伤口,残忍地重重抚过。
季别云强忍着忍痛,下一瞬,身上的金叠衣从肩上滑落,后颈那条伤疤被另一只手抚上。
他的身体还残存着上次的记忆,一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便自行颤抖起来。然而这一次,那只手直接从领口滑进去,真切地抚摸过他遍布伤疤的皮肤。
“观尘……你别……”
僧人放过了他的手腕,转而抬起他下巴,俯身靠近,两人的气息在空中交缠。
观尘偏过头,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眼尾,轻声道:“云景,希望你待会儿能如实回答,这些伤都是如何留下的。”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88章 暗室欲
又一声闷哼响起,压抑的情绪暴露无遗。
若季别云能提前得知今日,一定会倍加小心,不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伤疤。
太磨人了,他趴在自己的衣衫上,咬牙忍受着后背的瘙痒与刺痛。痒是因为柔软的嘴唇擦过,仿佛羽毛的触感,让他止不住瑟缩。刺痛则是那个疯子在轻轻啃咬,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些伤痕剥落下来一般。
“你属狗的吗?”他费劲说出这句话之后,俯在上方的观尘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揽住他胸膛,将他上半身拉了起来。
季别云被迫跪在竹榻上,感受到那具身体若有若无地贴住他背部。
“为什么不肯说?”观尘低声问。
季别云连抬手也没力气,整个身体都酸软,那些被吻过咬过的伤痕又痛了起来。
观尘又问了一次:“为什么不肯跟我说在戍骨城经历了什么?”
他是真的恐惧了,尤其是当僧人低头,鼻息落在他后颈那条鞭伤时。季别云害怕坦露戍骨城的往事会让这人继续发疯。
“观尘……你别再问了,”他声音也不稳,“我不想说。”
僧人却继续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猜想。以前听闻过那些官兵的手段,为了交差他们会留下犯人性命,但是活着也变成了折磨,对吗?”
季别云紧紧闭上眼,却无法阻挡那些记忆涌上脑海。
鞭子落下时能在空中爆发出巨大的响声,在苦寒之地一层层地回荡,如同惊雷。他记得声音,记得触感,记得天边永远低垂着的乌云,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片。
但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鬼门关挺过来的。
每一次受到的刑罚都是如此,他在记忆中摆脱了受刑人的身份,如同变成了一缕风,只旁观着那些痛苦与惨烈。
或许是因为太过疼痛,他的记忆自己做了主。
然而季别云的身体还是下意识轻颤起来,下一瞬便感觉到观尘紧紧抱住他。
“若我说别怕,你会不会好受一些?”僧人顿了顿,“应该不会吧。我一直都遗憾没能将你早点救出,也无法替你承受痛苦。自灵州重逢之后,我想让你事事如意,想顺着你的心意让你快乐,可你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或许我太过溺爱你了,云景,若逼迫你听话一些,你就不会受那么多伤了。”
季别云睁开眼,喃喃道:“溺爱?你又不是我的谁,别在这儿以长辈自居,我没有任何兄长……”
那只握住他咽喉的手向下移去,毫无障碍地抚过少年的胸膛与腰肢,继续往下。
“……别!”他发出一声轻呼,手也下意识去拦,然而无能为力。
“我从来都不舍得逼你,”观尘在他耳边道,“我只是想让你更依靠我一些,以前还远远不够。”
季别云抓住僧人的衣袖,紧紧扯着,整个人陷入忍耐的漩涡。
“你以前明明那么护着我……现在怎么……”他此刻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而僧人仿佛置身事外,语气依旧平静:“你以为一直以来是我护着你吗,别云,你错了。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度我,我从来不信自己能将世人度至彼岸,但你不一样,你可以将我救出苦海。”
他眼里渗出泪花,不知是因为观尘对自己的刺激,还是因为刚才那几句话。
季别云仰起头,靠在了僧人肩上,带着哭腔控诉:“既然说我度你出苦海,那你现在还……还对我放肆,把手拿开……”
“不要,”观尘拒绝了,嘴唇轻轻落在他耳朵上,“想看你躺倒在我怀里。只是别哭好不好?上一次在是名院你哭得好伤心,我会心软的。”
“疯子……”季别云听出来这和尚已经完全疯魔了,他无力捶打着身后的人,另一只手向上攀附,却无意勾住了对方的脖子,这姿势看起来更像是献祭自己。
少年眼尾的红越来越艳丽,嘴唇被自己咬破,也渗出了一点艳丽的血。
“我不要喜欢你了……”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臭和尚,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你就是这么欺负我的……”
“喜欢我?”观尘轻笑一声,“小骗子,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又在骗我了。”
在最后时刻,季别云快把自己牙齿咬碎才忍住没发出过分的声音,只是不小心溢出了一两声喘息,随即消散在空中。
他彻底倒在了观尘怀中,抬起眼来,在昏暗灯光中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以往的平静湖水已经暗藏漩涡。
“滚。”他冷冷开口,嗓音已经沙哑。
季别云没有料到,自己第一次表露心意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更让人生气的是对方完全不相信。
他让观尘滚,观尘却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乖。”
**
季别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倒在观尘怀里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醒后此处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上已经被清理过,衣服也重新穿好了,似乎是怕他着凉,那件金叠衣被留了下来,正盖在他身上。
假惺惺。
他恼怒地将那件金叠衣甩开,一时冲动想扔到对面角落,但手刚抬起来就僵住了。
算了,不盖着挺冷的。
他把金叠衣团成团塞进怀里抱着,等了好一会儿石门才再次被推开。
观尘这次带了许多东西来,除了吃食还有一堆蜡烛。
季别云看也不看,直接道:“放我出去,我不要再待在这里。”
“再过几日,我可以带你回是名院。”观尘说完便开始点蜡烛,在房间各个角落都插上一支,光线顿时明亮了许多。
“你之前说这里黑,现在应该好一些了。”僧人道。
季别云仿佛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是挫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观尘发起疯来会这么可怕,但他冷静地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
“我不离开,真的。”他的语气听起来诚恳极了,“可是这里呆着很不舒服,我想现在就回是名院,你还是可以将我这样捆着,可以吗?”
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季别云现在面对观尘时全身都别扭,连心跳也变快了,是气的也是羞的,几乎想落荒而逃。
因此撒谎也变得更难,他只能尽力卖惨试图让观尘心软……一时间哭不出来,只能如此了。
他软下语气道:“竹榻睡着也不舒服,硌得身上疼。你就带我回是名院吧,不都是一样的吗?”
季别云来到榻边,身上的铁链又绷紧了,他伸长了手努力勾住僧人的衣角,忍住羞耻道:“你站近一点,我没力气。”
观尘顺着他的拉扯走近两步,下一秒少年便飞身扑在了僧人怀中。
季别云抱住对方,“你说了要让我事事如意的。”
投怀送抱,美人计。
美人计最后还真的管用了。
季别云被抱着离开了那里,出了石门之后,他才发觉石屋原来真的是在后山上。四周都是密林,黑夜里他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灯笼由他提着,观尘则抱着他,沿一条不易被察觉的小路往前走。
季别云记起了刚入宸京时,在悬清山度过的清静日子。生辰那日他做了两碗长寿面,却不敢声张,只能当成一般的饭食和当时的观尘一起吃了。
既然想起,他便没好气道:“吃了我做的长寿面,却不恭贺我生辰,你当时怎么忍心装作不认识我的?骗子,你才是最大的骗子。”
观尘被他骂了也晏然自若,“在心里说过了。”
“说的什么?”
僧人沉默片刻才答道:“希望满天神佛看在我们生辰的份上,庇佑你从此平安。”
季别云直想一口咬在这和尚肩膀上,好歹是忍住了。
臭和尚,一会儿让他恨得牙痒痒,一会儿又让他心软难办。
“待会儿别想着逃跑,”观尘道,“不然我只能又将你敲晕了。”
季别云冷哼一声,“那你怎么不拿点药来让我力气尽失?”
“不敢,”僧人答道,“怕路上遇到意外你没办法自保。”
他又忍了忍,索性一头栽在观尘胸膛上。
罢了,真是命里的劫数。
过了很久他们才从后山走出去,趁着夜色他被抱回了是名院,没被人看见。
观尘将他抱到床榻上之后,果然又拿出了锁链将他手脚捆住,毫不松懈。
季别云没反抗,在回想方才一路上看见的情形,悬清寺依旧一片安宁寂静,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样子。
然而观尘将他囚禁起来,不只是因为误会了他与世子之间的关系,还有让他避开祸乱的意思。
所以现在只是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平静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会出什么事情?”季别云又一次尝试撬开观尘的嘴。
但僧人依旧守口如瓶,甚至倒了杯水要喂他。
“我手又没断,”他无情挥开这人的手,“事情总是要见光的,你不可能永远瞒着我。”
话音刚落,是名院外便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观尘!师弟开门!”听着像是妙悟的声音。
观尘忙站起身来,然而还没走到门外妙悟就直接喊了出来。
“快出来!羽林军围寺了!”
作者有话说:
以防万一说明一下,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感觉观尘如果真的做到最后一步,与还俗也无异了
第89章 一场火
深夜时分,悬清山陷入一片肃杀之中。
羽林军围寺,与原本值守在悬清寺周围的右卫相对峙。整座寺院灯火逐渐亮起,然而大门始终紧闭。
宸京城内也不安宁。
贤亲王府的书房还亮着烛光,王爷本人披了一件外衫,神色略显疲惫。他坐在桌前,盯着桌面上一封未拆封的信,无言地看了许久。
“什么时辰了?”明望问道。
“回王爷,再有半个时辰便该早朝了。”回话的是徐阳。
昨夜徐阳回到季宅,左等右等也没见到季别云回去,焦急间却收到了悬清寺的口信,说季别云去了悬清寺。
徐阳本不该怀疑,毕竟他那东家与悬清寺关系匪浅。但他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季别云很少悄无声息地消失,就算要走也会先知会一声,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又等了一个白日没等到消息,于是来到了贤亲王府,想让贤亲王帮忙打听下落。
王爷听见了并不着急,反倒宽慰他,说既然是观尘把人带走了,那必然不会对季别云做什么,这和尚把人护着都还来不及。
之后又让他别急着回季宅,在王府住宿一夜,主仆二人叙叙旧。
没料到都过了四更,竟然收到了悬清寺被羽林军包围了的消息。
徐阳自然是着急的,且不说季别云还在那儿,就单论悬清寺,若真的被元徽帝翦除了也不是一件好事。